乌兰巴托四次政变目击记 张万有 口述 刘映元 整理 去往库伦的驼队，图片来自网络 蒙古人民共和国的首都乌兰巴托在六十年前称为＂库伦＂，普通旅蒙商都叫它为＂大圐圙（[kū lüè] ）＂，是一个能拿簸箕装银元的富地。从光绪二十六年到民国十七年（1900-1928年），我的青壮年时代是在乌兰巴托度过的。民国元年哲布尊丹巴活佛宣布外蒙独立、民国五年徐树铮筹边、民国九年＂白党＂占领乌兰巴托和民国十年红军进驻乌兰巴托，我都有所见闻，很愿意把它提供给文史研究参考。六十年前的乌兰巴托 乌兰巴托市六十年前大致可分三个区城，活佛居住的地方叫圐圙街，里边有八条巷子，设有管理蒙古东西扎克的色并衙门。汉人居住的地方叫东营子，里边有三条巷子六道街，设有四百多家商号和二百多家手工业作坊。圐圙街距东营子有十五华里。东营子西边二里半有一个区城就叫二里半，有满清钦差衙门和五百多宣化营队伍。俄国人在二里半也设有军事机构并驻有军队。 大库伦，图片来自网络 东营子不是砖城，也不是土围，四周都围着木栅。在北栅子里边有＂关帝庙＂，内中设有十二甲首乡耆总领的办事机构，执行内地商会的职务。由山西帮兴盛魁、恒伦、公合厚、庆丰泰、天庆隆、双胜泉这些字号任甲首。京庄因到乌兰巴托较迟，不能任甲首。手工作坊有银炉、白皮坊、靴铺，工人中多数是代州和大同人，还有少数怀安和蔚县人。因为这两县与山西接近也属山西帮。此外东营子有泥水匠和给商号做杂役的受苦人，农民在夏天到乌兰巴托跑青牛犋，秋冬回东营子过冬，叫＂地亩上的人＂。东营子的流动人口很多，外路（前营乌里雅苏台和后营科布多）的工匠商人也在这里停留来往。市面非常热闹，只要肯花钱，内地的东西大都可以买到。 第八世哲布尊丹巴 活佛宣布蒙古独立 宣统三年阴历十一月，清政府和武昌革命党停战议和，俄国人早得消息，把清朝钦差三多于夜间请到俄国衙门，由西伯利亚送回中国，三多以下的官员和五百宣化兵由二里半退到东营，随后活佛贴出告示宣布蒙古独立。由于保证不缴宣化营的武器，不侵犯华侨的财产，所以街上秩序很好。腊月二十四活佛登基，国号叫＂扣伦纳尔·纳尔固嘎德克森＂，把钦差衙门的官员和宣化营打发回中国，派陶克图台吉带兵到前后营招抚宣慰，后营（科布多）的＂把总＂不投降蒙军，结果发生了战事。元盛德（归化城旅蒙商的三大号之一）的院子里因驻有清军，被蒙军屠杀了八十多人。 民国二年蒙古军队南下，中国军队北上，中国人人心惶惶，我民国三年回家路过西苏尼特旗德王府，新地（蒙旗新被汉人开垦的地方）上驻满了中国队伍。德王被袁世凯禁在张家口＂大恒裕＂柜上，怕内蒙王公响应，滂江有四营中国队伍，德王府只有一班中国兵防守。他们从滂江开出增援德王府，走到半路和蒙古兵遭遇，扔下二百两银子的粮食，跑至新地上一直抢到张家口的坝后。袁世凯非常震怒，借口调回北京整训，把这些人装入闷葫芦车里，拉到沙岭子枪决。 当年北洋军八月攻打喇嘛庙（多伦）失败，西边阎锡山的队伍占了百灵庙，中蒙两国停战。活佛对山西帮商人始终保护，我由左云又上了乌兰巴托，路上蒙军见我留着辫子，又会说蒙语，非常客气，不象中国兵那样盘查敲诈。 徐树铮，图片来自网络徐树铮筹边 徐树铮于民国五年到乌兰巴托，因为俄国和德国打仗，活佛没有依靠，与中国谈和，当时谈判的结果，蒙古领土还归中国，人民归各自国家管理，中国兵只许开进两个营，一个营驻乌兰巴托，一个营分驻恰克图、后营（科布多）。后来徐违犯了这个协定，中国兵除管华侨外还干涉起蒙古的内政。民国六七两年陆续增兵，单在乌兰巴托就有一个混成旅，旅长姓褚，受司令高在田指挥，官兵都是口里人，不仅对蒙古人，连当地的山西旅蒙商人也同样骚扰，所以无论蒙汉都对北洋军队非常痛恨。 民国九年春末夏初，蒙古的二十几家王爷都被徐树铮请到乌兰巴托，说是带领他们到北京见大总统，阴历四月二十八，在二里半营前面搭台子，从张家口叫来一班山西梆子唱＂和台戏＂，当时有一万多蒙汉人看戏，没等戏散场，徐树铮接到北京的一份电报，慌忙坐汽车就走。二十几个王爷知道北京出了事，便没去北京，投降了俄国的＂白党＂。白党攻占乌兰巴托 徐树铮走后，中国军队仍在蒙古驻防，但谣言很多，人心不稳。说是白党要帮助蒙古人八月十五攻打乌兰巴托，杀尽汉人以报元朝灭亡的仇恨。八月总算平安过去，入了九月消息一天比一天吃紧，人们只是害怕都不敢打听，十四日拂晓听见大炮声，高司令、褚旅长的队伍跑到北山上抵抗十天十夜，到二十三日停火，白党没有攻进乌兰巴托。白党一冬天不断调动，腊月二十四第二次攻打乌兰巴托，打到二十五日有一股军攻队入乌兰巴托，因为高司令在这以前调走，褚旅长指挥无方，二十六日完全退出。汉人怕蒙古军杀害，多跟上军队向南退却，白党和蒙古兵没有追赶。当时下了一尺深的雪，路上冻死很多人。我因为出去困难很多，抱着听天由命的想法没有离开乌兰巴托。 晋商在大库伦 从二十六日到二十八日整整响了三十枪，街上禁止通行，蒙古人沿门逐户搜汉人，一听是山西口音的就放，外省的人全按奸细杀害，说是高在田的兵。杀死的人都埋在雪窟里，第二年春天雪化后东营子发现三百多具尸体，不知圐圙街上杀了多少。红军占领乌兰巴托 民国十年三月，除俄国白党和蒙古军队外，白党巴伦将军收编的还有一部分是中国兵，三方面一齐到恰克图打红军，失败后退下。乌兰巴托的白党听见消息就跑，被蒙古的起义部队追出三十多里，打死很多人。有些蒙古人乱杀汉人，乌兰巴托近郊的一个院子里就被杀死三十多人。 红军于六月初八占领乌兰巴托，商务会把四个代表欢迎到道盛银行，下午开进的三个队伍都驻在各个商号，买卖人在胳膊上裹着红布欢迎。红军衣服破烂，枪枝残缺不全，进了乌兰巴托仍吃黑面包，纪律很好。八月十四离开乌兰巴托回到苏联。 哲布尊丹巴自民国元年独立后，一直是蒙古元首，民国十五死后由乔巴山继任。民国十七年蒙古对中国封锁，因为不平静，我在这之前回家，从此再没有到乌兰巴托。 乔巴山 ——乌兰巴托四次政变目击记，张万有口述（刘映元整理），雁北今古特刊1990年4号 P35 刘映元先生的民众史和生活史 刘映元先生可以算是我国近代民众史和生活史的拓荒者。他在1956—1991年期间，完成了大量记录清末民初民众生活形态的历史，改变了传统只记录帝王将相达官贵人的面貌。历史贴近老百姓的日常，能变得更加丰满（关注民众史和生活史的世界史学转向发生在1966年以后，我国历史学界在2000年以后）。其中蕴含着丰富的人文营养，对现在也有启发。 本文也是刘映元老先生在1960年代抢救的珍贵史料。张万有先生是山西大同市左云县人，和刘映元先生是同乡。文中指的60年前，应该是指1900-1910年，推测张万有老人那时也已经是年逾古稀之人，如果不是刘映元先生及时发掘，就没有这样的亲历者记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