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红军战士的悲壮自尽

　　梦壑
　　这是一名红军战士，为了整个家族活命而悲壮地当着全家族的人自尽的往事。岁月已老，但他的义举不能随风而去……
　　这位红军战士，是我母亲的舅舅。虽然母亲于2018年4月3日在90岁寿上谢世，至今已近4年，但她生前讲述的红军舅舅悲壮死去的故事，仍然留存在我的记忆里。
　　这是一个红军战士，为了整个家族活命而悲壮地当着全家族的人自尽的往事。我觉得，如果不写出来，可能前辈为了他人而自我牺牲的惨痛场景，就会永远湮没在历史的风尘里。
　　母亲的舅舅名字已不可考，为了行文简洁，依据外婆姓关，下称关舅爷。
　　在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天（门）潜（江）沔（阳）革命形势高涨。1924年，中共在该区域内组织农民赤卫队、暴动队等武装，开展革命武装斗争。1928年秋，关舅爷在湖北沔阳（现仙桃市）与潜江交界处，参加了由中共鄂西特委组建的潜江游击队。1929年底，＂中国红军独立第一师＂在洪湖成立时，关舅爷被编入红军部队，并担任了排长之职。关舅爷上过私塾，有一定文化，参加革命队伍后很受器重。
　　关舅爷最初是在沔阳参加革命的，家乡人并不知道他在外干什么。1930年春节前，有人向国民党政权告密，说关舅爷参加了红军。他们家处在国民党统治区，国民党政权诬称红军为＂红匪＂，对跟着共产党闹革命的人员家族，一律实行＂连坐连保＂（株连）。所谓＂连坐连保＂，就是一个家族中有一人参加革命，那被株连的就不仅是一个小家庭，而是与这个小家庭有亲缘关系的上下五代人，上到耄耋老人，下到襁褓婴孩，无一能免，皆要被杀。当地反动势力收到告密后，将关舅爷全家族的人关了起来，并通知他家族里的人：如果家族不能在1个月内将母亲的舅舅找回来自行处死，整个家族无论男女老幼都将被全部杀害。反动派称之为＂斩草除根＂。这种株连式的屠杀，在那时是很普遍的一种现象。
　　畏惧于反动势力的淫威，关舅爷所在的家族商量后就派几个人，前往当时的红色革命根据地洪湖，通过红军部队找到了关舅爷。他们跟他讲明了反动势力的残忍做法，希望他为了全家族几十口人活命，回家牺牲自己。关舅爷痛苦地思考了一夜，想到参加革命也是为了亲人们好好地活着，过上好日子，现在他不愿因为自己而害了全族人。于是，他明知道回去是死路，但还是决定回家去，牺牲自己救全族人。
　　次日，他主动找到上级，汇报了自己的痛苦决定，希望组织批准他回乡。上级听到他的汇报，也是两难，知道他这样回去，一定没有活命了，就劝他想清楚，不能自投罗网。但他主意已定，还是决定回去。上级想到他是为了救全家族的人，干革命不就是为了救大众吗？也只好同意了他的请求。
　　关舅爷随家族的那几个人日夜兼程回到家里，这已是春节前的腊月二十几了。族里管事的怕他变卦跑掉，立即安排家族的几十人将他团团围在堂屋中间。关舅爷的小家庭在家族中人丁单薄，也不富裕，除了我外婆这个已出嫁育女的姐姐外，就只有年迈的父母。全家族的人为了自己活命，都铁石心肠地逼迫他快点自尽，说鸡叫之前，反动势力就会来验尸。只有他的至亲父母和姐姐，满眼苦泪悲伤地等着这生离死别的时刻。
　　凌晨鸡叫前，关舅爷万分不舍地在全家族人的眼前，从容整理好红军军服，吞下一枚金戒指。怕不能死，还勇敢地喝下了毒药。临死前，关舅爷抽搐痉挛，痛苦万分……全族人看到关舅爷死去，麻木地呆在一旁，等到天亮反动派来验尸后，才慢慢散去。
　　当看到自己的亲弟弟为了救全家族的性命，无奈地死去时，外婆内心崩溃了。她忍着悲痛，配合父母安葬了关舅爷，才回到家中。在别人家欢乐过春节的日子里，外婆却整日以泪洗面。她无法接受自己鲜活的至爱亲人，在反动势力和家族的逼迫下，悲惨地死去。不久，外婆就在家中上吊自杀了。
　　当时，母亲才1岁多，还不懂事。在外婆死后被人平放在门板上时，她还趴到外婆的身上去吃奶……
　　关舅爷的舍身取义，也影响到了我母亲一生。外婆自杀后，1岁多的母亲就由外曾祖母和外公抚养。母亲还没成人，外曾祖母就去世了，母亲就由外公独自养大。外公因为家贫，又带着母亲，在外婆去世后就再也没有续娶。而母亲15岁嫁给父亲后，虽然父亲给了她应有的疼爱和照顾，她也养育了七八个子女，但我们能体会到，终其一生，她的内心是一直没有安全感的。这无疑与幼时关舅爷的死有很大的关系。
　　母亲生前常常对我说，她是外曾祖母抚育长大的，没有外曾祖母就没有她的活命。所以每年我给先祖写＂纸壳＂（烧冥钱）时，她总是提醒我不要忘了给外曾祖母写一个。直到母亲去逝后，我也一直不忘给外曾祖母、外公、外婆写＂纸壳＂，就是为了纪念母亲感念她的亲人。
　　关舅爷选择为了全家族人活命而自尽，可能当年乃至新中国成立后，族人并不会心怀感恩之念。他当时是可以选择不管族人死活，继续留在革命队伍里而活着的，但他还是选择了慷慨赴死，这是悲壮的。当然，他如果选择了留在革命队伍中不回乡，后来也可能会在革命战争中英勇或者平淡地死去，但那种牺牲显然不同于为救全族人而眼睁睁地死去悲壮而令人扼腕。
　　关舅爷这种死法，算不得是革命烈士。但他的救族人而献出生命的义举，仍然值得我们缅怀。
　　2022年1月27日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