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 年 4 月中旬。 一望无际的东海洋水面,平静的出奇,显得格外苍茫,一艘轮船正匆忙行驶。 船上,是与家国道义背道而驰的汪精卫。 自河内遇刺后,汪精卫有如惊弓之鸟,惊惶万分,和日本方面协商获得允许后,便第一时间乘船离开河内,准备赴上海寄身租界托庇于日本人,他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保命而已。 大难不死,绝地反击,汪精卫的心中,藏着一股子倔强和顽强。他计划招兵买马,还都南京。 空寂的海面上,轮船和轮船上的人就像是被世界遗忘,偶有几只海鸥长鸣而过,嘲笑着这个滑稽的"中国人"。 几经周折,轮船终于快驶入上海,汪精卫站在船头,看着那座越来越近的繁华大都市,长舒了一口气,莫名有一种"游子归乡"般的心境,但显然,这种心情与他的处境显得格格不入。 此时的汪精卫,就是一个过河之卒,只有一条路走到黑。 汪精卫 正在汪精卫思绪万分之际,站在他身旁的陈璧君柔声说: 兆铭,丁默邨、李士群他们已经通过周佛海表达了参加和平运动的诚心,日本人也答应将丁、李掌握的特务机关拨给我们。我们在上海是有力量的。 陈璧君一句话,多少让汪精卫有了几分底气。他很自信地认为,一到上海,一定有不少老部下投奔自己,必然可以大干一番。 抵达上海后,汪精卫一行住在愚园路一一三六弄,与极司菲尔路相隔不远。 暗流涌动的大上海,汪精卫的归来,掀起了不小的波浪。如他所料,风声传开后,上海大小汉奸,如傅筱庵、陈群、卢英等纷纷前来向这位前国民党副总裁输诚,汪精卫一一倾心接纳,其中,就有手握特务机关的丁默邨和李士群。 汪精卫对丁默邨十分客气,一见面,就如同旧友重逢,"默邨,好好干,还都成功你就是和运的功臣了。以后政府里会有一个适当的职位给你。" 李士群并没有与上司丁默邨一起,而是晚一步单独拜访,他想要攀上汪精卫这个"高枝",既捞银子,又做官捞权,说不定还能压丁默邨一头,这是他的小算盘。 丁默邨与李士群 李士群见过汪精卫后,立马拍胸脯表忠心:"汪先生,我与中统、军统有不共戴 天之仇,不是我死,就是他亡。士群一定誓死追随汪先生,将和平运动进行到底!" 汪精卫很高兴,李士群看起来可比丁默邨要精明能干得多,随即问道:"士群,好好干。你年轻有为,大有前途!你觉得默邨的领导才能如何?" 好家伙,这要是在职场中,毫无疑问就是一道送命题。 但李士群并不在乎,他并不甘心居于丁默邨之下, 也并不害怕得罪他,于是回答:"丁大哥的领导才能是极好的。不过他有两个毛病,一是贪钱,二是乱 搞女人。" 先肯定才能,再补充些看似无关痛痒的毛病,天衣无缝。 汪精卫一听,顿时脸色大变,对丁默邨的印象也随之大变,他一向认为,作风不端,迟早会断送。 李士群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汪精卫的脸色,显然,他的这句小报告起到了效果,于是准备再添一把火,他大胆而委婉的表示,丁默邨虽然是他的上级,但大部分实权却掌握在自己手中。言外之意,就是他比丁默邨有用,提拔丁不如提拔他。 不久,汪精卫在日本方面示意下,召开了非法的伪中国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的目的是修改《国民党党章》,把"总裁制"改为"主席制",以便取得"国民党主席"的法律地位,利用国民党代表的身份与所谓"各党各派"的汉奸们拼凑所谓"中央政治会议",进而成立伪国民政府。 "六全大会"后,汪精卫在家里召开了"六届一中全会",成立了汪伪国民党中央党部,并给予七十六号一个名义: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务工作总指挥部(简称特工总部)。 一个让人闻之色变的魔窟,自此诞生,丁默邨为主任,副主任为李士群,警卫大队长是上海滩有名的流氓头子吴四宝,有了日本方面的支持,七十六号迅速壮大,组织架构格外庞大,分三队四厅,纪律严明,分工明确。 就在汪伪势力逐渐壮大之时,远在重庆的蒋介石,却膈应得慌。 蒋介石与戴笠 一天正午,戴笠奉召来到蒋介石的办公室,忐忑不安地推开门。虽然是白天,蒋介石办公室的窗帘却是拉上的,电灯明晃晃开着,颇有些扎眼,蒋介石坐在厚软的沙发上,消瘦挺直的身子投下一抹阴沉沉的影子。 "雨农,来了,坐。"蒋介石正低头看着一本书。 戴笠并不敢坐,刺汪失败,如今汪精卫卷土重来,他有很大的责任。 蒋介石念出书上的一段话:"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念完以后,抬头问:"雨农,知道这是谁的话吗?" 戴笠毕恭毕敬地回答:"这是王阳明先生的话,语出《传习录下》。" 戴笠当然知道,蒋介石崇尚理学,又尤其对王阳明崇拜至极,为了投其所好,戴笠也下了不少功夫,对理学书籍日夜背诵,早已熟记在心。 蒋介石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么阳明先生的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呢?" 戴笠短思几秒后,才小心回道:"学生体会,阳明先生是说人看见花时,花才存在;看不见花时,花便不存在……" 戴笠还未说完,蒋介石便恶狠狠地说:"可是我看不见汪精卫时,汪精卫照样存在!" 蒋介石 影视形象 该来的总是会来,每次挨批评都要拐个弯,戴笠也司空见惯了,瞠目不知所对。 蒋介石又怒气冲冲说:"哲学问题和现实问题不是一回事!我要求你清理汪精卫,可是你在河内只打死一个替死鬼。现在汪精卫连伪‘六全大会’都开了,又知道我的许多秘密,公布出来,后果不堪想象!你的工作怎么做的?" 戴笠吓得大气不敢出,小声答道:"学生一定选派得力人员,在上海干掉汪精卫!" "你打算派谁去?"蒋介石很喜欢戴笠这一点,一问便有计划。 "陈恭澍。能力不错,对汪精卫也很熟悉,河内刺汪是他主持的,正好可以将功赎罪。"王天木投汪,戴笠元气大伤,好在陈恭澍还可堪大用。 从蒋介石的宫邸回到戴公馆,戴笠惊出了一身冷汗,事不宜迟,他命人准备一桌丰盛的酒席,然后派人去叫陈恭澍。 陈恭澍自从行动失败后,被戴笠冷落了半年,此次召见,他不知是凶是吉。 陈恭澍很快来到戴公馆,多年杀手生涯让他变得阴鸷而沉稳,一扫忐忑换上了一张神色自若的脸,进入客厅,看见已经摆好的酒席,心里放松了许多。 戴笠含笑迎上来,拉着陈恭澍入座,一边倒酒,一边寒暄,仿佛从前的冷落从未有过,陈恭澍也是见台阶就下,一扫心中不快,与戴笠开怀畅饮,微醺之时,还一展歌喉,唱了几句《长坂坡》。 酒过三巡,戴笠再次为陈恭澍满上一杯酒,徐徐说道:"恭澍弟,又有重任要倚托你了。" 所谓静极思动,赋闲半年的陈恭澍一听有任务,一下子来了兴趣。 戴笠不紧不慢他说:"我想派你去主持上海区的全局工作。你最重要的任务是继续组织刺杀汪精卫,这也是校长的命令。汪逆现在已经收容了丁默邨和李士群,手下有了人马,比在河内时更不好办。但你要坚持,一次不成功,就来多次,总之要缠刺到底。千方百计破坏他组织伪政府的阴谋,另外,你还要发展上海的组织。" 这可是重任,陈恭澍之前的不快彻底消散,他坚决地回答:"雨农兄把这样的重任交给我,我一定不遗余力去做!河内辱命,我对汪逆恨之入骨。到了上海,我一定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 王天木 戴笠满意地点点头,又加了几句:"王天木是你的老朋友,他投了敌。我派吴安之去劝过他,他不听从。你如能劝劝他更好,否则执行家法干掉他!" 就这样,陈恭澍便携眷来到上海,风风火火的就任军统上海区区长。上海区为陈恭澍摆了接风酒,众人喝酒直到夜深。 夜深的大上海,依旧是九陌红尘、目迷五色。有钱而不知亡国恨的人们在五光十色的厅中狂欢作乐,而那些关心民族命运的人则在黑夜里揪心地痛,无声地叹息。 陈恭澍面对此景,深吸了一口气。 在灯红酒绿的背后,陈恭澍仿佛看到了黑暗处杀手们血红的眼睛和他们手中冒烟的枪口、滴血的匕首,他也想到了王天木,他想起北平刺张时的惊天一枪, 想起和王天木共同踏入血淋淋的杀手生涯,想起那时的点滴往事,一种朋友之情浓浓地袭来。他沉思有顷,让人带一封信给王天木。 作为一个杀手,他深知饮酒作乐只能是暂时的享乐,过了今夜,他便要振作起来,打起十二分精神,整顿组织,开展行动,既为了杀人,也为了自存! 第二天,陈恭澍首先对沪区本部指挥中心作了一些安排和调整,陈恭澍就地发展成员,组建了第八行动大队,并吸收了三四十名爱国青年成立抗日杀奸团。 在忙忙碌碌中,日子悄悄而过。这一天,陈恭澍收到了王天木的回信,信中说:"兄信已悉。戴老板行事乖情悖理,余誓不回头。感兄盛意,他日杀场相逢,当避兄锋芒。" 短短几句话,一下子使陈恭澍眼前浮现出王天木那张老江湖的脸,那熟悉的似笑非笑的狡猾眼神。 陈恭澍一声叹息,望向窗外,只见乌沉沉的云直压下来,一道闪电劈向远方,接着是惊人的雷声。 这末世光景,似乎在向他宣告,一场惨烈的交锋,已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