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科硕士硬刚化工产业。 文/吴鹤鸣 编辑/范婷婷 "怎么办?能不能通过?" 两年多前,郭娜拿着自己之前工作的所有积蓄,投进了与中石化团队共同研究的项目。这种新材料已经研发了两年半,前面四次检测都没有通过。 眼看着钱已经投进去几百万,如果这次再不行,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继续下去,"一度想要放弃,口袋里最少的时候只剩几百块钱"。 最终的结果,让郭娜松了一口气,产品终于通过环保测试,凭着十年国际贸易的经验,她觉得后面的销路并不是难事。 然而,她发现自己还是乐观早了。 名校硕士辞职央企做SOHO 89年出生的郭娜,2011年从中国人民大学国际贸易专业正式毕业,早慧、努力、不服输,从小到大,郭娜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毕业后,她与当时还是男朋友的老公,一起留在北京,做起了"北漂"。 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中建材从事外贸销售,这份工作需要常年出差,有时候被派驻到国外,一去就是三五个月,辛苦,钱也不多。"刚入职的时候,每个月的工资只有三千,后来到五千",这样的薪水,在北京只能勉强度日。 那几年,郭娜走过很多国家,每到一个新的城市,她都从地推做起,拜访当地每个采购方,"虽然方法老了点,但这个是做销售最基础的工作,总会有几个能成"。通过自身的努力和聪慧,她的事业慢慢步入上升期,从原先的3千月薪,到后来几十万的年薪。 聚少离多的夫妻俩,都没有想过要回老家,郭娜是河北人,她老公是深圳人,北京是他们的第三城市,"就算为了孩子,也想在这里留下来。" 2015年,郭娜生下女儿,在孩子不足周岁的时候,她被派驻伊朗开拓新市场,这一去又是两个多月,还因此错过了孩子的周岁生日,"走的时候孩子还没断奶,回来以后孩子已经不认得我了",父母和老公也开始埋怨郭娜过于忙碌,对女儿失于陪伴,本来就心系女儿的她决定辞职,在家照顾女儿。 积累了几年外贸经验和资源,郭娜在照顾女儿之余,也想找点事做做。她入驻跨境电商平台,搜罗客户做起了国外买家的"代购",郭娜告诉记者,那是她最舒服的两年,每个月能赚十几万,想做就做,想停就停,"现在就是遭罪"。 当文科女遇上化工 遭罪的开始,就是因为一款外国网红玩具。 这种玩具在YouTube上曾经风靡一时,就是将树脂涂料加入染料,附着上颜色之后再注入模具,等待涂料凝固后因模具的不同就会变成一个个形状各异、色彩晶莹剔透的小动物或者小饰品。 这种自带亲子属性的DIY小玩具一下吸引了郭娜的眼球,立马下单给女儿也买了一个。没想到买回来的产品,味道很大,把女儿熏地跑开几米远。她不死心,又从亚马逊花了三千块买了3款国外的产品,等了大半个月,等来的依旧是刺鼻难闻的产品,"就像是劣质装修材料的味道"。 "应该是原材料的成分问题",但具体是什么,郭娜说不上来,于是当天就将材料送到中国地质大学教授的实验室帮忙分析成分。检测的结果出乎意料,这种所谓的玩具材料里含有一种叫壬基酚的抗氧化剂,是一种致癌物质,含量超过60%。壬基酚本身没有很大的味道,"因为壬基酚不溶于水,味道来自于壬基酚的溶剂"。 为什么这种东西会用来做玩具?这种给低幼婴童玩的玩具,首先就要考虑孩子的啃咬和吞食问题,国外的标准不是一向很严苛吗?他们不考虑孩子的健康吗?这些所谓的网红玩具卖给了多少人?这些问题折磨得郭娜一晚上没睡好,做梦都是那些五颜六色的树脂化身恶魔追赶自己和孩子。 她开始研究这种材质,"其实这就是一种树脂涂料,是化工材料,一般用来做地面涂料,被有心人拿来做玩具,打了个擦边球,不用过儿童玩具的标准",她咨询了好友和教授,发现市面上并没有一家做健康无味的树脂涂料的厂家,浸淫外贸多年的郭娜觉得这是个机会。 而其他人看来则恰恰相反,郭娜想做健康涂料的想法,几乎遭到所有人的反对,"他们说我吃力不讨好",由于替代品的成本未知,加上前期高昂的研发费用投入,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能研发成功,面对如此的高风险,没人看好,"他们觉得我疯了,认为根本没有必要"。 为母则刚,更何况郭娜一直以来都是个耿直性子,"现在只看到我们这一家,如果其他人买了呢?" 既然是一门生意,再加上能做好事,郭娜找上地质大学和大连理工的教授开始技术讨论,但久居象牙塔的教授们缺乏市场成本意识,拿出的方案无法市场化,郭娜又带着课题和部分研究成果找上中石化岳阳博士研究所的刘主任,"当时不死心,因为已经投了很多钱,还花了一年时间,不想功亏一篑"。 此后的一年多时间,郭娜几乎每天出入实验室帮忙,"就恨自己不是学化工的,每天只能打打下手",帮不上忙,只能干点体力活以宽心慰,内心焦急也不敢催促,"科研本身就有不确定性,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两年多的研发,四次检测未通过,已经耗光郭娜几百万的积蓄,"那时候不敢跟老公讲,也没跟父母讲,没用他们的钱,他们其实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当时她的账户里只剩下几百块钱,虽然养孩子的负担主要在老公身上,但她还是由于压力过大几度情绪崩溃,"换作一般人可能早就放弃了吧"。 最终产品通过测试那天,郭娜第一时间拿回家,女儿就是自己产品的第一个试用者,"妈妈,这个没有味道",那天郭娜陪着女儿一起做了很多小饰品,内心除了欣喜,还有一些其他说不清的情绪。 丈夫眼中的小生意 材料研发成功了,郭娜为她的环氧树脂注册新公司,取名"新材",接下来就是怎么找到买家的问题。 "第一单不顺利",郭娜首先找到了美国最大的一个经销商ProMarine,"刚好他们的供应商倒闭,正在找新的供应商,我就给他们去了邮件",第一单18万美刀,43吨的样品单,从生产到发货,她事无巨细,但最终产品被无情退回,"原因是集装箱内部温度五六十度,加上物流时间长,我们一代的产品没考虑到,抗氧化没做好",样品到了美国,透明的树脂全部氧化发黄,这个单子,郭娜亏掉二十万。 很多人劝郭娜,国外公司的样品测试繁琐,要么放弃外贸专心做国内市场,但是积累多年外贸经验的郭娜认为全球才是她的市场,她不想放弃熟悉的领域,更何况在这个产品上,全球没有第二家。 在调整了成分之后,她又给ProMarine寄了5次样品,最终得到认可成为供应商,"虽然我们产品的价格比一般要高20%,但它绿色、健康",这个是郭娜的骄傲。 有了大厂做背书,销路开始顺风顺水,卖到了波兰、罗马尼亚、巴基斯坦、南非、澳大利亚、厄瓜多尔、阿根廷等几十个国家和地区,甚至卖到了冰岛,年出口做到5000万。 即便在去年疫情,外贸环境恶化的情况下,郭娜的生意依旧风生水起,"我们现在有30%-40%的客户来自跨境电商,每个月都有几百个询盘。" 尤其近两年欧美都对壬基酚采取限购政策,这对于郭娜来说是一个利好消息,毕竟她有了先发优势,还没有其他人做出来。有数据显示,今年以来国际化工品市场需求上涨,跨境电商上的绿色化工品需求量同比去年增长了100%。 由于不同地方不同环境都有不同需求,郭娜现在的每个单子都有配方调整,迄今为止,她的研发团队依旧忙个不停。 去年,郭娜买了新厂房,团队扩充到50人,从单打独斗,到担着数十人的饭碗,她说自己比当初搞研发的时候还紧张。 除了厂家,还有艺术家看中这种材料环保、可塑性强的特点,郭娜就收到过一张来自马尔代夫的照片,上面是一只晶莹剔透的蓝色小海豚,寄来这张照片的是郭娜的一个老客户,也是当地的一位艺术家,"他问我,联邦(物流)太贵了,用阿里可行吗?我说‘当然行’"。没过两个星期,这位来自万里之外的艺术家也带来了马尔代夫的政府顾客,"他们在海豚上写了:树脂材料来自中国,Made In China"。 郭娜的丈夫打趣说:"你那个‘小生意’,还能做出民族自豪感。" 虽然是丈夫眼中的小生意,但郭娜从中收获的快乐、幸福、恐慌甚至失控,都是属于她的又爱又恨。爱一个孩子的力量,可以翻越重重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