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的欧洲中古家具，如今栖身上海老仓库，还被他搬上网

　　上海南部郊区，火车南站以南10公里左右，是上海的老工业区，鳞次栉比的工厂散布在龙吴路的两旁，一辆辆化工运输车穿梭不停。
　　龙吴路的4221号，原本是上海碳素厂，这座建于1958年的工厂，见证了半个世纪的工业发展。2019年，在老上海人吴成文的改造下，废弃的厂房变成了一家中古家具店——＂一个亿复古仓＂。
　　吴成文给自己取了个特殊的英文名＂Double＂, ＂希望自己什么好事都能成双＂。为他拍照的时候，他没有像老板一样坐在进门的吧台，而是选择了旁边的一台理发师椅，＂这样是不是有意思一点？正好后面还能看到我的车＂。
　　他背后停着一辆复古的灰蓝色小客车。大部分时候，它只是待在仓库里，＂除非是出去玩＂。我进门的时候，他就在驾驶座上修理车灯和方向盘，＂我喜欢捣鼓这些＂。
　　这一鼓捣，就鼓捣出了偌大一个仓库。
　　我喜欢有意思的东西
　　＂一个亿＂的名字源于小目标的那个梗， 仓库内随处可见老板对复古车的热爱：由60年代野马Fastback车身改造的真皮沙发、以V12发动机为底座的茶几、肆意摆放的复古摩托车……一下子把人带到复古摩登的黄金年代。
　　Double学的是汽车工程专业，他以前是个二手复古车爱好者，仓库门口就停了两辆吸睛的老爷车，＂不能上路，只能在园区开开，放在停车场主要是为了挡住后面的现代车＂。
　　约六百平的仓库基本没有隔断，大大小小的家具和装饰物都是由Double按感觉搭配摆设。各种色彩风格和谐共处，丰富又迷人，＂虽然我不是专业的，但是感觉在，摆出来总是大差不离＂。茶几、桌子、椅子、沙发等总会被陆陆续续买走，下一件藏品如何填补空白，几乎在搬走打包的同时Double就能想好。也正因如此，仓库里的空间设计才不停流动变换。
　　仓库的前身是碳素厂的厂房。Double保留了旧厂房高挑的木结构房梁，为了搭配复古设计风格，他特意进口了几只鹿角灯（鹿角是鹿头上成熟的骨质结构，每年春季自然脱落）。同时，厂房原来裸露的灰砖墙面也保留了下来，只打通了三扇大窗用于采光，营造客厅的感觉。电路也由裸露在外的铝管铺设，旧物都自然地保持着古旧的美感。
　　随着东西越来越多，Double也增设了白墙和自己设计的屏风作为隔断。这种阻隔视线的方法，既不会将大范围的空间割裂开，又能起到提高注意力的作用。由于窗户营造出明暗，加上不同区域的色彩呼应，在没有隔断的地方，也有秩序。
　　对于Double来说，事情不用那么按规矩来。椅子不一定得放在地上，可以上架、也可以上墙。轮胎加块玻璃就是茶几，怪兽小板凳可以＂坐＂在沙发上，＂恃靓行凶＂的复古小摩托可以随便停。咖啡吧里，吧台入口立着＂禁止入内＂的黄色路障，杂物间的门牌上写着＂校园广播站＂。
　　你进门肯定可以看到仓库最里面的三层阁楼，色块和黑线的组合，像蒙德里安的画一样，二楼的最左侧还放着冲浪板，＂这就是我们办公的地方＂。
　　关一扇门，开一扇窗
　　尽管现在的Double做到了把爱好变成工作，并且这份工作还能为自己带来不错的收入，但在这种＂最好的生活状态＂之前，他也走过人生的低谷。
　　经营复古仓之前， Double做过二手超跑生意，后来被卷入庞氏骗局，＂被人钻了空子，警察也没那么多精力去查，只归为经济纠纷，就这么不了了之＂。
　　＂一个亿复古仓＂就是在那段时间逐步建立起来的，它并不是一位收藏家的闲情逸致。＂我是卖了房子才开起来这个店的＂，带着自我疗愈的期望，在迷茫中尝试将爱好变成生意。
　　＂卖房子的时候，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要是这个生意也赔了，我就和老婆去卖面＂，Double强调，＂我老婆是贵阳人，开水面晓得伐？很好吃的。＂
　　因为家具体量大，市中心负担太重，找到风格契合的仓库并非易事，＂一个亿＂的选址花了大半年才定下来。
　　尽管老碳素厂远离市中心，但却意外地帮助Double筛选出精准客户。＂因为偏远，来打卡的网红少了；交通不够便利，顾客一般都是自驾过来，这也筛选出更有消费力的人群；而且，愿意花精力来的顾客也更有目的性＂。
　　一般，仓库要11点才会开门，因为大部门的买家是设计师或者美学从业者，＂对于这些人来说，经常工作到很晚，上午都是要睡懒觉的＂。
　　作为资深的中世纪摩登（Mid-Century Modern）风格家具买手，不管是之前为自己收藏还是现在为仓库选品，Double都坚持自己的审美。＂其实像我这种做小众生意的，并没有必要去迎合，因为买家都是因为风格契合才选择我、信任我，正是因为自己独特的风格，店铺才能拥有不可替代性＂。
　　倡导艺术与工业结合、讲求功能性的包豪斯风格影响了二战后的美国和北欧现代主义的发展。而这些地区都是Double主要的货源地。他⻓年累月造访最具代表性的现代主义设计原产地，逐渐把这些散落各地的经典设计带回国，才有了如今的＂一个亿＂。
　　而这些中古设计的收集也分难易。如果曾经就在市场上流通过，因为产量较大，收集的难度相对更小；而对于一些未在市场流通的小众设计，或是为博物馆、政府办公楼等特定场景设计的家具，则因为数量有限而难度较大。
　　黄金时代，不乏大师设计，但Double的宗旨却是＂不唯大师论＂。＂其实那个时代有非常多出色的设计，哪怕不是大师作品，也不乏惊艳的＂，在淘宝的过程中收获惊喜是Double的乐趣所在。现在由于疫情，他只能在线上与以前的合作商沟通进货，虽然仓库看上去满满当当，但其实还处于缺货状态。
　　要么革新，要么复古
　　Double所收集的中古家具，主要集中在1930至1970年间，这个时段，人们经历了工业的迅猛发展、二战后的重建、经济的飞升，艺术得以与工业技术相辅相成；阿波罗登月实现人类的大步跨越，原子的发现拓宽了人类研究的视野，关于宇宙与世界的浪漫想象衍生出超前的未来主义，至今历久弥新。
　　实用性与艺术性的结合是中世纪摩登风格家具经久不衰的原因，它的复古腔调使它能够轻易地为家装增色，而它的摩登风格又使它能够轻易融入现代空间。它可以是很好的主角，也可以是很好的配角。
　　在大众印象里，中古设计或许因为价格而曲高和寡，但其实不乏具有性价比的单品。＂比如，同样用柚木制作的椅子，同等价格的中古二手其实材质用料会比全新的更好＂，而且具有收藏价值的单品会随着时间升值。
　　＂对现状的不满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革新，一种是复古＂，这是一个亿复古仓的个签，也是Double的生活态度。而他对于现今家装的不满则在于烂大街的重复、粗糙，贵而不美或无用的设计。
　　Double明显感觉到，在疫情之后，来淘中古家具的人变多了，＂或许因为疫情封锁在家，大家越来越懂得家装美感的重要性＂，作为生活中最重要的场景，家应该兼具美感和舒适。
　　虽然中古家具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是一种复古，但对当年的人来说，却是一种革新。甚至可以说，这样一种审美，其实是跨世纪的一小部分人的共鸣。
　　Double还创立了一个自主品牌 ＂Double R＂——＂Retro（复古）＂和＂Revolution（革新）＂。他设计过一款＂R椅＂，借鉴昌迪加尔柚木与藤编的经典设计，椅腿加装了可活动的小部件，椅背也可以灵活旋转。
　　＂你得坐一坐，坐了才能知道＂，果然，因为椅腿的设计，即使在不平坦的地方四脚也能贴合地面保持稳定。同时，因为椅背可以旋转，小个子也能找到舒适的角度。
　　几年前，Double开了个淘宝店，时不时会把新淘到的家具搬到线上售卖。家具的挑选最好是可以亲身体验，所以Double还是鼓励大家来店里看看。＂淘宝更多的作用是引流，不过也有信赖的老顾客或者不方便实地挑选的外地顾客直接在淘宝下单＂。如果说，线下仓库是一个中古家具淘宝市集，线上的淘宝店则更像是单品的宣传图册。
　　对美的追求是经久不衰的。对于Double这一代80后来说，既目睹了父母那一辈的匮乏，又见证了经济的飞速发展，对美的渴望更为强烈。
　　日落时分，从店门向外看，门口一红一蓝两辆老爷车在余晖下闪闪发亮。废弃的老厂房上藤蔓粗粝而随性地生长，时光的余温在夕阳下亲切而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