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边的老人们人生暮年时的爱与欢

　　文 柒柒 编辑 马桶
　　从长沙最繁华的解放西路往江边走，过一个马路，就到了有长沙＂外滩＂之称的湘江风光带，湘江风光带全长26公里，已经成为长沙继烈士公园之后的第二大市民公园。
　　而其中最热闹的核心地段便是解放西路与湘江中路交汇的这一段。
　　每到下午，你人还在斑马线这头，就能听见对面强劲的音乐声和喧闹声，很多退休老人风雨无阻地在这里休闲娱乐：跳舞，下棋，打牌，唱歌……
　　属于他们的爱与欢愉，在此处聚集。
　　1
　　＂一个人坐哒有么子味，要不要一路去玩下子!＂
　　玩下子？
　　玩么子？
　　没讲，但他们的脸上似乎有答案。
　　一个穿着皮夹克的老人坐在一颗树的围墩上，头歪向一侧，眼睛微眯起来，面色有几分沉醉。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一条腿扎实地踩在地上，另一条蹬在围墩上，这样比较好发力。她一只手捏着爹爹的耳朵皮子，同时用一根挖耳勺轻轻转动着，往里掏，全神贯注。
　　还有爹爹在享受露天按摩，他和按摩的女子并排坐着，女人握着爹爹的手掌，揉捏着，动作业余，力道散漫，边捏边和爹爹聊天，显得漫不经心，几分钟之后，手部动作转移到肩膀和背部。
　　爹爹不远处的另一个爹爹，也在按摩。
　　这些女人被称为＂花蝴蝶＂，她们化着全妆，服装色彩艳丽，大多都背着一个挎包或背包。
　　她们四处闲逛着，看到熟悉的爹爹会热情地迎上去，打招呼：＂一起坐下不？＂如果被拒绝了，她们说一句＂那下次＂，又继续往前逛。她们有一套挑选客人的标准，穿得讲究点的，或者把钱捏在手上的，往往会更受她们青睐。
　　如果谈成了，女人便拉着爹爹就近坐下，开始按摩、采耳或者对歌跳舞，这个要看爹爹的喜好了。有些注重顾客服务体验的，还会从背包里掏出两个布绒垫子，客人一个，自己一个，用完后，拍一拍灰，卷一卷，放进背包。
　　冬天，这样的小细节很贴心，可以避免身体和冰凉的石椅子直接接触。
　　采耳的爹爹双膝并得紧紧的，两只手握在一起，放在腿上，不知道是不是太冷了；在按摩的爹爹和女人，貌似也有一点拘谨，旁人经过时，眼神若和他们有接触，他们会迅速把目光撇开。
　　相较于这些零散的老人，旁边凉亭回廊区域的老人们就显得自在多了。
　　2
　　在这里，现金为王。
　　＂么子榜一大哥，箇里哈（本字或为＂下＂，＂都＂的意思）是现票子，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
　　一个爹爹掏出一张百元大钞，亮着红票票朝女舞者招手，舞者便跳得更有劲了，马上爹爹享受了近距离VIP待遇。其他围观的爹爹阿姨们虽然享受不到专属座位、专属舞蹈的机会，但也可以在旁边免费看表演。
　　现金还会出现在扑克牌局上。
　　四五人聚着，钱用打火机压着，放在台面上，牌局开始。脚边立着保温杯，或用大的一次性杯子装着芝麻豆子茶。四周围一圈看热闹的人。
　　热闹的牌局，更是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个子矮的挤不进，什么都看不到。
　　下象棋的爹爹则讲究一个字：静。
　　运筹帷幄，落子，暗流涌动。
　　围观的人们都很守规矩，背着手看，不做声，深谙观棋不语真君子。
　　3
　　顺着湘江风光带往北走，人群聚集和热闹程度逐渐递增，在凉亭和回廊那形成顶峰。这热闹与歌舞有关，最抓人眼球的是新疆舞和直播跳舞。
　　跳新疆舞的爹爹娭毑伯伯阿姨们精心置办了舞蹈服装，异域风情十足。新疆舞的动作多是扭脖子，抖肩，旋转，偶尔一个小跳，落地，定格一个POSE。
　　阿姨们的右手指尖都有一朵盛放的花，有的是明黄色，有的是大红色，随着动作翻飞，更是添加了几缕艳丽。
　　一曲接着一曲，丝毫不比跟着刘畊宏跳操轻松。
　　另一个直播跳舞的现场，热闹场面不亚于一场小型歌迷见面会。
　　扩音喇叭放着时下最热门的抖音歌曲：
　　＂心在跳，是爱情如烈火，你在笑，疯狂的人是我！
　　爱如火，会温暖了心窝，我看见，爱的火焰闪烁！＂
　　我同旁边看得起劲的爹爹扯谈，他讲：＂箇里跳舞的有很多种，有那种很青春的，还有箇种少妇子风韵的，我不蛮喜欢箇种，还是那年轻妹子跳舞好看。不过呢，她的人气还是蛮高。＂
　　顺着他指的方向，围观的人群空着中心一片小区域，一个穿着白色吊带、绿色针织衫的女人正拉着一个爹爹，踩着节奏旋转，那个爹爹台风稳健，感觉也是半个舞蹈高手。
　　一曲舞毕，人群里几个老头率先鼓起了掌，跳舞的女人优雅地挽了个手花与爹爹做了谢幕，然后整了整吊带，熟练地向前方的手机支架走去，准备切歌和与网友互动。
　　我正想问旁边的爹爹，要怎么样才可以上去与她共舞，就看见两个城管人员拨开人群，走到她旁边平和地说：＂把箇些收咖，莫搞哒。＂看样子应该是特意等她跳完后才过来打断。
　　后面紧接着三五个城管人员，其中一人高举着执法记录仪全程摄像。
　　跳舞的女人短暂地愣了一下，没多说什么，抬起手机支架往旁边走去。原本如饺子开锅般的沸腾氛围，被陡然泼进去一瓢冷水。
　　没得看了，人群开始四散，离开后的空地上，几个一次性杯子翻倒在地，里面的芝麻豆子流得有些狼狈。
　　有些爹爹阿姨仍围在城管人员旁，追问着原因，显得不解又怅然若失，不愿离开，＂你把他们哈赶起走哒，哪个陪我们唱歌跳舞？你会陪我们玩不？＂
　　城管人员耐心地解释：＂爹爹诶，搞这种跳舞直播，影响不好……好多退休老爹爹被骗哒钱呢……＂
　　有人张了张嘴皮，还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在原地发呆。
　　直播跳舞的女人此时把外套衣服拉链拉了起来，鲜绿色卫衣领口敞开着，肩胛处一个蝴蝶样的纹身若隐若现。她手里捏着保温杯，眼观四方，十分淡定，不疾不徐地把杯子往嘴边送，想必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倒是身旁有个刚赶来的女人挽着她的胳膊，显得有些义愤填膺，还有几个年纪大的叔叔好像在安慰着，替她说话。
　　也许，每天在江边的相处，让他们已经处成了朋友。
　　这短暂的插曲，并没有打破湘江风光带休闲又市井的氛围。打牌、唱歌、下棋、按摩仍在继续。生活也在继续。
　　把目光远投，湘江里，一艘鲜红色的快艇划破河面，向桥心中间疾速驶去，很快水波又重新汇在一起，回归了涌动，默不作声地将这城市的喧闹悲喜尽数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