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孕在花期（微小说）

　　水无香/文
　　1
　　拿到怀孕的化验单时，沈小芃喜极而泣。从医院出来后，她坐在街心花园落满花瓣的长椅上，摸着自己的肚子说：
　　我就要做母亲了！
　　看着开满了花朵的樱花树，她自己跟自己对话：世上有跟我一样的人吗？因为从未得到过母爱，就渴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母亲，把无缘享受的柔情，施于从天而降的孩子身上？
　　这，是一件多么悲伤，又是多么神奇的事情啊！
　　2
　　沈小芃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曾处在她母亲的位置上，却没一个配得上母亲的称号。
　　一个是她的生母，一个是她的继母。
　　从她记事的时候起，她的生母就只是一张照片。等她懂事的时候，奶奶告诉她，在她不到两岁的时候，她妈就被人拐卖了。
　　＂那她还能回来吗？＂她天真地问奶奶。
　　＂我们坚持给你外婆家写信，也许有一天，你外婆家有了你妈的消息时，她就会回来的。＂
　　她外婆家在遥远的南方。奶奶说，她爸妈是在外面打工时认识的。于是，从小学时开始，她就一直往外婆家写信，每个学期写一封。
　　可是，她却从未收到过回信。
　　几年后，她爸爸和奶奶都放弃了。之后，她爸又娶了一个女人回来。
　　她不知道这对她意味着什么，可是，没等几天她就明白了。
　　她继母是个恶毒的女人，她来了之后不久，就开始虐待她。让她放学后干各种家务，却不给她吃饱饭，她实在饿得不行，悄悄去厨房找点吃的时，就会被继母一顿好打，或者用最难听的话来辱骂她……
　　＂妈妈，你在哪里？＂
　　无数次，她是揣着生母的照片，在饥肠辘辘中睡去的。
　　＂你为何要找一个这样的女人回来，你知不知道她不给我吃饭，还经常打骂我？＂
　　有一次，她给从外面做工回来的爸爸诉苦时，他爸说：
　　＂你就当她不存在好了。＂
　　她知道没有办法，于是就尝试着对继母的责骂充耳不闻。私下里，她一直没有间断给亲妈写信，却一直如石沉大海。
　　上高中以后，她住校了。
　　继母允许爸爸给她的生活费，只够每天吃三个馒头，和一周来回的车费，没有买菜的钱，她就一直没吃过蔬菜——就在这样的艰苦的日子里，她读完了高中。
　　升入大学以后，她开始自己打工赚取生活费。
　　3
　　在她大学二年级那年，她突然收到了外婆家的来信。
　　她一看，是她舅舅家的儿子——她表哥给她回的信，信里，附了一个她妈妈的地址。
　　她又惊又喜，终于，她找到自己的亲妈了！
　　可是看了地址后，她十分困惑，那地方离她家只有几十里——这么些年，她妈作为一个成年人，不可能摸不到自己的家吧？
　　妈为何不去看她？就算她已经有了新家，如果她心里有这个女儿，偷偷跑回去看一眼总可以做到的吧？为什么她没有？
　　带着激动和和疑惑的心情，她跑去见了她的亲妈。
　　隔着大老远，她就认出了她！因为，她是看着那张照片长大的，她太熟悉妈妈的长相了！
　　奔向亲妈时，她哭了出来。
　　女人也哭了，但那是有节制地哭，也就是眼眶红了一下。
　　＂你过得还好吗？＂ 女儿问妈妈。
　　＂凑合吧。＂妈妈说。
　　很快，气氛就变得尴尬起来，女儿发现，激动和喜悦好像是她自己的独角戏，当妈的没有像她期待的那样，嘘寒问暖地了解她的情况，也没问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她更多的，是在表明自己过得不怎么好，经济不宽裕，好像生怕她要钱似的。
　　她领会到了这一层后，瞬间冷静了下来。
　　生母带着她在外面吃了一顿饭后，并没有挽留她住下来，而是提醒她：她老公脾气不大好，如果她要走的话，尽量在他下班前就离开。
　　小芃内心的温度一点点下降，于是，她只好站起来跟妈告别。送她上车时，当妈的说：
　　＂等你放暑假时，我带你回一趟外婆家。＂
　　这句话，对她多少是一种安慰。如果妈妈带她回到了外婆家，那等于她连上了母亲这边的根——这，对于缺爱的她，无疑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
　　于是，她带着美好的期望回到了学校。
　　母亲此后没再跟她联系。
　　暑假到了，在外面打工赚学费的她，一直在等着母亲的电话，等着妈带她去外婆家。可是，这电话迟迟也没打来，最后，她等到的消息是：她妈连招呼都没打，就只带着后边生的弟弟去了南方。
　　她失望极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对她没有一点爱的母亲！
　　她一个人哭了很久，然后告诉自己：不要指望她了！
　　可是，想想自己写了那么多年的信，想想自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找到了她，她不忍就此放下。
　　4
　　寒假时，她用打工赚到的钱买了点东西，拎着去看她生母。
　　到了之后，正好她妈要去给在学校补课的弟弟送东西，她妈说，
　　＂一起去吧，你帮我拎着东西。＂
　　进了弟弟的宿舍里，她才真正看到了一个母亲的样子：
　　她掏出一大兜精心准备的食物：有虾仁蒸饺，牛奶小馒头，剥好的核桃仁，配好的5种水果，还有够一周喝的牛奶……她把东西有序地摆放在儿子的书桌上，柜子里，然后麻溜地上床，把脏被罩和床单拆下来，干净的换上……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脸上满溢着的，是爆棚的、心甘情愿的幸福感……
　　小芃心如刀割……因为从小到大，从没人为她做过这些事情。
　　而到现在为止，她亲妈连一句也没问过她的生活，只是一味地害怕这个多余的女儿会给她带来麻烦。
　　小芃沮丧地回到了学校，此后很少再跟亲妈联系过。
　　当妈的也不联系她，似乎没有她这回事！
　　5
　　极度的失望让她在青春的日子里郁郁寡欢。
　　终于，她大学毕业了。
　　上班后租房时，她遇到了一个健壮，豁达的房东阿姨。这个阿姨很健谈，对人热情，真诚，看她独来独往，就经常对她嘘寒问暖。
　　留意到她逢年过节也不怎么回家，阿姨就问起了她的家庭情况，知道了她的状况后，阿姨叹道：
　　＂嗬，你跟我可真像！＂
　　阿姨说，她小时候被重男轻女的亲生父母虐待，让她没完没了地干活，还经常打骂她，罚跪，不给饭吃……身上没几天是不带伤的。
　　＂不过没事。＂阿姨豁达地说，
　　＂上帝是公平的，我从小干活多，后来到社会上干啥啥成，现在光房子有好几栋，我弟弟被他们宠上了天，反而连自己都养不活。＂
　　＂那——您就没受过创伤吗？＂
　　＂没有。悲悲切切有啥用啊？好在我一直都有朋友，我从朋友那里得到了很多爱和温暖，也把这份温暖回馈给了朋友，所以从不孤独。后来我有了孩子，就成了一个特别好的母亲，我的孩子都跟我亲——你看，我现在很幸福！＂
　　＂你也会的，姑娘！＂ 阿姨鼓励她说。
　　6
　　从那以后，她想开了。
　　跟那位健硕的阿姨一样，她开始热气腾腾地去干工作，挣钱，打扮，恋爱……
　　四年之后，她顺利步入了婚姻。
　　最后一次，她给生母打了一个电话，邀请她参加自己的婚礼。
　　她没来。
　　结婚之后，她拉黑了她的联系方式。
　　＂我没有办法让自己有一个合格的母亲，那我就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吧。＂
　　她坐在春天里，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像春风抚摸着一颗即将发芽的种子。
　　来源：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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