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缅怀父爱的温度

　　文、图 | 李 平
　　房间里,父亲依旧以那温厚、慈善、美滋滋的笑脸看着我。
　　从小到大，这张笑脸于我一如生命中的太阳，在无数个或欣喜、或淡然、或忧伤的日子里，默默地守护着、温暖着……一恍惚,才发现原来是墙上父亲的大幅遗像在看着我。时光如梭，父亲去世已经整整五年了。
　　（一）
　　因家庭的变故,天姿聪颖的父亲只读到初小,就休学回家，用弱小的肩膀担起了一大家子老小的生计和希望。这样的＂薄地瘦田＂却始终没有遏制他渴望知识、追求美好的勃勃初心。勤奋、执着的一路向前，让他从农村、乡镇、县城到城市，一直是所在业务领域的佼佼者。当父亲为业务工作培训班亲自编写教材授课时、当他积多年业务工作经验著书发行的梦想变为现实时，看着父亲厚实的笑脸，＂天道酬勤＂顿时让我找到了最好的诠释。
　　一对宝贝女儿的降临，让父亲血液里最本色、最向往的美好得以向着远方默默延续、流动……儿时的姐姐特别钟情于看课外书,父亲不像我们同伴的父母那样怕耽误学习加以干涉,而是亲自跑去县城图书馆为她办了借书证。从此，一 张小小的借书证伴随着姐姐迎来了无数个充盈丰实的灯下畅游，走过了年年如新的春夏秋冬，最终走成了她最醉心的文学世界的一片碧海蓝天。
　　90年代中期，我一度喜欢上硬笔书法，此时被聘去深圳工作的父亲，专程去沙头角为我购买了一支美国产的金尖钢笔。那时，沙头角是改革开放前沿的前沿，国内其他城市难以买到的优质舶来品，大到家电、家具，小到手包、肥皂……无所不包、一应俱全。狂喜之余，我唯一心痛的是300多元的价格太过奢侈了，要知道，那时我一个月的工资才只有500元左右。父亲却淡淡地告诉我：内心真正喜欢、值得拥有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因了这份殷殷的期望和自己内心的涌动，后来我又慢慢喜欢上了毛笔书法。这时父亲已回到我们身边，每当我隔三岔五拿着自己的习作让父亲点评时，＂略懂一二＂的父亲总是如对待工作般一丝不苟，告诉我哪里好、哪里＂还差火候＂。如今，书法已成为我工作之余最动心的情愫，每天清晨，在曼妙轻音乐背景声中，缓缓地展纸、挥毫，父亲的笑脸都化成素朴宣纸上最温情、最自然的那抹香，绵远、深情……
　　（二）
　　对于穿衣戴帽，父亲一向是粗线条、浅要求，一如他的为人，宽厚多、不挑剔，＂你父亲是个好人＂是熟识我的人常说的一句话。父亲的理论是：吃好穿暖，人生乐事。基于这样的定位，他对自己穿衣的要求是干净、简朴、保暖。这样的要求到了两个女儿身上，却不知不觉就＂变了调子＂。
　　父亲在深圳工作那几年，祖国南北城市发展差异还很大，很多小城人都喜欢托熟人到深圳买衣服、捎装饰品。＂老八板＂父亲的审美观让我和姐姐不敢恭维，压根不存有什么＂公主梦＂之类的幻想。但爱女心切的父亲积极性却非常高，每次回家都是大包小包，以自己独到的审美为我们姐妹或买件毛衫、连衣裙、纱巾，或是街上流行的背包、帽子，在父亲眼中，两个女儿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大约是父亲看我们总是在他捎回来的衣服装饰上动刀动剪子改造一番，后来父亲就＂变聪明＂了，让单位里的年轻人帮忙挑选。每当看到我们姐妹穿上心仪的新衣、欣喜若狂地手舞足蹈时，父亲眼睛里流露出的兴奋和开心简直就像一个美梦成真的孩童。
　　温和宽容的父亲在家人面前极少主动发脾气，对两个女儿更是主张＂君子动口不动手＂。儿时，我们一家四口居住在一个环境优美、民风纯朴、治安太平的小县城，在物质生活还不丰富的年代，因了母亲的勤俭持家，家里孩子又少，我们姐妹可以说是衣食无忧。衣食无忧并不代表美食可求，我们像那个年代的所有孩童一样对美食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望和想入非非。记得有一年出海的伯父给家里送来一包大海米，母亲小心翼翼地把它＂束之高阁＂，放在大柜的最上层，只有在月末才肯拿出来给菜里增加点鲜气。只有半个大柜高的我和姐姐朝思暮想怎么才能既吃到美食又不被母亲发现，商量的结果是由＂行动力强＂的我负责三天两头踩着板凳每次取三、五粒。不久，我们的糗事被细心的母亲发现了，我们家是慈父严母式教育，母亲的严厉训斥让我们无地自容。事后，父亲对母亲说：孩子吃了，说明肚子里缺少这些东西。伟大的父爱啊，理解万岁！经受过战乱、饱受过饥饿苦难岁月的父亲深知＂仓廪实而知礼节＂的道理。父亲从来都是宽容理解，言传身教，这倒让我们内心羞愧起来，从此再未做过此类＂偷鸡摸狗＂＂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父亲走路很快，脚下似乎生有凛凛的风轮，这该归功于他年轻时经常从公社步行40余里到县城开会的＂好身手＂。儿时的我酷爱看电影，忙碌了一天的父亲总是尽可能抽空带我去离家不远的影院过上一把瘾。这样的相随相伴，总是让我既高兴又＂痛苦＂,高兴的是时常可以随着剧情跌宕起伏，在开心傻笑和泪流满面时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能够撒娇依靠，＂痛苦＂的是电影散场时父亲一双坚定有力的大手牢牢把住我胳膊根部的＂痛楚难忍＂。这时的父亲，总是熟视无睹我的＂抗议＂，他关注的核心是在人山人海之中，女儿不能离其左右，＂安全压倒一切＂。对电影的痴迷，让我只能＂有怨无悔＂，别无选择，痛并快乐着……
　　结婚成家后，我女儿的诞生,是父亲最牵挂的礼物。儿时的女儿甚是顽皮，生肖属狗的她对小猫小狗、花鸟鱼虫有着与生俱来的天然亲近感和执着追求。家里面，鹦鹉、小白兔、燕子鱼、蝴蝶犬……你方唱罢我登场，与之相随的，是父亲忙碌快乐的拔草、倒窝、清洁的身影，父亲总是自豪地说：年轻时打下的好身板老了也有了＂广阔天地＂，可以大显身手了……
　　（三）
　　挺拔健康的身板、茂密生姿的银发、眉舒目朗的面容，父亲的形象一直是这样的经典，认识他的人都说父亲毫无老年人的暮气，总是有股向上的精气神。
　　一直以为，父亲的形象永远不会变，永远会这样挺拔着继续向前……
　　情势的急转是从父亲的消瘦开始的。多年来，从未住过院、连感冒药都极少吃，连续几年都不曾在退休机关里报销过药费的父亲病情来得甚是突然，全身体检的结果是胰腺出了问题。毫无思想准备的我们，虽然知道这种病情连世界的富豪乔布斯都不能幸免，还是抱着一线希望联系了北京301医院的名医准备在本地动手术，父亲的坚决淡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相信中医、中西医结合、保守治疗。
　　从那个春天开始，夏天、秋天、深秋、冬天……我们看着父亲一天天瘦下去、瘦下去，看着慈爱的父亲一头闪光的银发慢慢暗淡，看着父亲吊着引流袋慢慢像一张纸片一样躺在床上……却无能为力！
　　病中的父亲最关心的事情有三件：一是每天吃点什么；二是每天听听电视新闻；三是身体许可的情况下该去哪里看看风景。
　　父亲有一副让人羡慕的好牙，满口仅一颗坏牙，一向喜欢吃也能吃。身体好的时候，每逢适时的海鲜、瓜果入季时，总是喜欢为家人买些质量上乘、品相上佳的吃物，从不愿去与人讨价还价。那些年，我们回到家总是温情漫漫、瓜果满盘、鱼虾螃蟹不断。病床上的父亲很少顾忌病中的忌口事项,前期变着花样今天说想吃枇杷，明天又惦记着驴肉包子，后天琢磨该吃点海鲜了……当姐姐跑遍小城的大街小巷买到其中意的食品时，父亲竟像个得到疼爱的孩子，开心、满足感溢于言表。
　　政要新闻、《百家讲坛》、历史年代影视剧历来是父亲的最爱，女儿常常嬉笑说姥爷脑海里住着一个坚定的布尔什维克。随着病情的加重，父亲已不能天天听新闻，精力好的时候却总会问我们最近国家又发生了哪些变化。
　　对于自己的病情，父亲从未问过家人和医生，住院期间，病房外清晰的＂肿瘤科＂等字样，每次去户外散步、观赏花草，想必父亲是看到了，可是从未与我们就此对话过，直到他去世后，我都不知道父亲到底是否清楚为何病住院。素日里的父亲为人处事粗枝大叶、不事计较，但对世事人情从来都是通透心明、大事不糊涂的，只是宽厚善良、不喜论人短长的本性使然罢了。
　　＂父爱如山决定孩子行进的高度，母爱如水决定孩子行进的长度＂。父亲去世后,突然之间，就明白了父亲的＂敢想能吃＂、关心国家大事、＂看似糊涂＂，是不愿意让从小至大习惯了父母身体健康、身心无忧的女儿为他伤神难过啊，是他最后留给女儿们好好生活的希望、信心和力量……
　　父亲走的那一天，正是他八十岁的生日，在冬日傍晚的余晖中，圣洁的生日蜡烛和祈愿声伴随着父亲走过了踏实无悔的人生年轮。第一次为父亲渐渐变凉的身体擦身、更衣、整容……我竟没有丝毫的恐惧和太多的泪水，父亲说的对，＂现在生活这样好，谁都应该珍惜当下，一路向前，好好活着＂。
　　如今，父亲住在一个离我们不远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同一片蓝天下,花红草绿，暖风缓缓飘过山坡……
　　（父亲去世五周年记——写于2017年11月）
　　作者简介：李平，笔名小墨，以墨。出生于山东乳山，现居烟台。喜好书法，业余练笔，偶有获奖。烟台市书法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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