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红涛原创中篇小说丨起伏的鹅卵石（第二十三章）

　　起伏的鹅卵石
　　（第二十三章）
　　文/姚红涛
　　昨天晚饭时，王云昊看到了张雅宁约他喝茶的留言，顿时心潮澎湃，浮想联翩。下午三点他准时赴约，来到了酒店。
　　在初中，他对于张雅宁就有着不一样的情感。这个美丽的小姑娘，既热情开朗，又乐于帮助别人，是许多少男少女顶礼膜拜的偶像。在他的记忆里，她就像一枝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在风雨里摇曳着青春的靓丽和芳菲。但是他太普通了，太不起眼了，好像路边孤零零的野草，没有人会留意他的存在；他甚至没有见过张雅宁拿正眼看他，这让王云昊有些苦闷，有些自卑。
　　几天前他告诉张雅宁，他之所以会做出拽女同学头发的举动，是因为母爱缺失；但是他心里更明白，深层次的原因是妒忌。他不能忍受她柔情似水凝望陈兴科的眼神；也弄不明白，这个有地的半农家小子施了什么魔法，会受到同学们的普遍青睐。他想通过这样顽劣的挑衅引起张雅宁的注意，从而打破双方关系的死水。
　　但是他的挑衅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他的头被打破了。他没有得到张雅宁的关心和同情，却得到了大家的孤立和鄙夷。通过这件事，王云昊认识到：只有提高自身的修养，只有洞悉社会人情，才能够获得别人的尊重。早晨起床后他开始锻炼，睡觉前又反省自己的行为；在县区高中，他更是全身心地倾注于学习，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心仪的大学。
　　他想起了张雅宁穿着酒店的职业套装，面容姣好，姿态优雅，说话办事周到而得体。王云昊的心里又萌发了爱的种子。那天他给张雅宁说了很多话，既情真意切又小心翼翼；在酒会上他慷慨陈词的表述，也充满了浩然正气。他们关系缓和之后，他就鼓足勇气要了张雅宁的电话，加了QQ好友。
　　王云昊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主动邀请他喝茶。昨天晚上，他兴奋得整夜睡不着觉。上午起床后，他去理发店做了一个韩式短发造型。他早早吃过午饭，洗浴后换上蓝白相间的花格衬衣，蓝色牛仔裤，把自己装扮成时尚的文艺青年。他从储物柜里找出今年的明前西湖龙井，放进斜挎包里，风度翩翩地出了门。
　　王云昊来到书香苑门口，轻轻地敲了一下门。陈兴科站起身，把他让进了屋里。
　　室内冰火分层，淡雅中宣泄着喜庆。乳白色中空吊顶安装着吸顶灯，白色墙纸，正对着大门的玻璃墙幕悬挂着米色的落地窗帘。橘红色的哑光砖，地毯一样平铺着地面，与火红的木质家具相映成趣。近窗处，十张带靠背的木椅手拉手地环绕在转桌的周围，木质转盘上装饰着素色百合。进门左手处，L型摆放的木质长沙发、角几、单人沙发已经变换了位置：长沙发和单人沙发相对，中间放着角几。进门后，走到房间的中线是备餐台；备餐台上，放置着茶叶、烧水器具、玻璃茶壶、罗汉杯、矿泉水桶和取水器。
　　＂条件简陋，请你多多担待！＂陈兴科向右侧着身，伸了一下右手，全身的重量压在右腿上，脸上带着笑。
　　王云昊站在沙发的前面，左腿紧贴着角几。他情不自禁地向门外看了一下，迟疑地问道：＂怎么是你？张雅宁呢？＂
　　＂哦，是我让张雅宁约你见面！她就在隔壁房间里休息，等我们谈完再叫醒她！＂说着双手搭上了他的肩头。
　　王云昊顺势坐了下来，身体向左挪了挪，脸上似笑非笑，眼睛里浸着冬日的寒潭。
　　陈兴科关上门，走向备餐台；加入水，打开烧水器。他拿来茶叶、茶壶、杯子，放在角几上，说：＂茶壶里是刚刚烧开的水！这是张雅宁从家里拿来的龙井！她不懂得茶道，也不知道这个茶叶怎样！＂
　　陈兴科拉过垃圾桶，拿起茶壶，烫一下杯子，晃动茶壶后，倒出了水。他打开铁盒，在茶壶里放入茶叶；水烧开后倒入茶壶又快速倒掉，重新加满了水。扁平嫩绿的幼芽，在水中慢慢地浮起，又缓缓地沉下去，懒洋洋的身躯舒展开来，好像在跳着柔美的舞蹈。
　　陈兴科靠着沙发，两分钟后把茶水倒入杯子。一个送到王云昊面前，一个捧在了手里。
　　他抿一口茶，放下茶杯，说：＂你尝尝，有豌豆的香味。＂
　　＂我不爱喝茶，有什么话请直说！＂王云昊的脸上冷冰冰的，说话的口气冷漠而生硬。
　　＂几天前你来后厨，我当时很忙，没有时间陪你。那天我们不是约定，另外找时间见面？＂陈兴科看他性情大变，再次解释了那天没有陪他的原因。
　　＂那天我被驴踢了，脑子进水了！再次见面的约定，也是你说的！你可以让张雅宁做任何事！是不是全天下的人，也都要围绕着你转！＂他情绪激昂，说完后站起了身。
　　陈兴科愣怔了一下，也站起身，双手握住他的双肩，几乎是把他按在沙发上，说：＂是我考虑不周！我要约你见面，就应该先和你联系！＂
　　他略微思考了一下，说：＂既然你已经来了，就见见张雅宁吧！＂说完他径直走出了房间。
　　几分钟后，张雅宁和杨丹手挽着手走了进来。王云昊站起身，走到旁边的空地上，伸出右手，弯一下腰，说：＂两位老同学，请坐！＂
　　张雅宁和杨丹在角几两边坐了下来。王云昊把刚才的茶水倒掉，茶叶和茶杯收到备餐台。他烧上水，拿桌布擦了角几，取来三个杯子；斜挎包放在沙发上，取出带来的茶叶。水烧开后，进行烫杯、洗茶处理后泡上了茶。他把茶倒入杯子送到两人面前。
　　张雅宁身体前倾，右手向后撩一下头发，左手端起茶杯，呷一口茶，开口说道：＂本来是我要请你喝茶，但是陈兴科说我不懂得茶道，就让我们去休息，没想到你们谈崩了！＂
　　＂不是谈崩，是压根就没谈。我看不惯他高高在上的做派！刚才他向我炫耀，说茶叶是你主动从家里拿过来的！你不懂得茶道，他却能够品出茶里的豌豆香。好像全世界就他懂得茶道！＂王云昊忿忿不平地说着，一口气喝了小半杯。随后右手拿起茶壶，给每个人都续了水。
　　＂就是！他这个人一向自以为是，我们都不愿意搭理他！昨天他还跑到我这里，夸赞一起工作的掌勺厨师，说那个倔老头重情重义：在酒店里工作了四年，苦苦地等候着他已经离婚的妻子张丽。本指望母女重逢，夫妻团聚，没想到张丽毒如蛇蝎，心如铁石；不但贪慕虚荣要嫁给你父亲，还狠心地抢走了他相依为命的女儿。最后他作出总结，说天底下的女人都犯贱，你说这是人话吗……＂张雅宁顺着他的话云里雾里地说着，最后连杨丹也分不清每句话的真假。
　　王云昊也莫名其妙地听着，如坠云雾。最后他打断她的话，说：＂行了，雅宁！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喜欢听你说话！＂
　　张雅宁讲述了几天前马远征的母亲病逝，张丽前去吊唁发现自己的女儿还活着，现在女儿和张丽一起生活的情况。最后她的双眸紧盯着王云昊，问道：＂九岁时你的母亲就病逝了，如果当年你的父亲另娶他人，你能够接受吗？＂
　　＂不能。＂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如果当时娶的是张丽呢？＂她表情严肃，继续追问道。
　　＂也不行！毕竟小姨是小姨，妈妈是妈妈。至少在心理上不能接受！如果当时他们结婚我可能会仇视他们！＂他低下头思考了一下，揣摩着当年自己的心理。
　　＂是呀——，当时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一个九岁的男孩都不能接受父亲再娶！将心比心，那六七岁的女孩能否接受母亲再嫁？更何况，一直养着她的父亲还活着！＂她像老师一样循循善诱，启发着同样经历的王云昊。
　　＂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暂时我还不能答应你。我需要了解小姨真实的想法，如果她仍然愿意嫁给我的父亲，我也不能干涉……＂
　　说完后他喝一口茶，变换了腔调，说：＂过去小姨一直对那个厨师有感情，之所以会离婚主要是婆媳关系和孩子的死。现在婆婆已经去世，女儿还在，他们夫妻破镜重圆的可能性大……＂
　　他们在欢快的氛围中度过了一个小时，最后张雅宁忽然站起身，说：＂酒店人多嘴杂，今天的事情一定要保密！最好不要在酒店谈及此事。＂
　　王云昊离开酒店，来到了张丽的家门口。她的家住在一楼，向阳的花园有栅栏围堵着。平日里楼道的大门不开，她已经习惯了从后门进出。栅栏门挂着锁，家里没人，他就坐在花园的小凳上，静静地等待着小姨回家。
　　张丽拉着女儿，从学前班回来。王云昊站起身，说：＂今天听张雅宁说，你们母女重逢，特意前来祝贺！这是您的女儿吗？她好可爱呀，只是瘦了些！＂说着伸手去摸小姑娘的头。
　　她向后退缩了两步，躲在了张丽的身后，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张丽打开后门，弯下腰，用手指着王云昊，对女儿柔声介绍说：＂这是你王云昊哥哥，以后就叫哥哥！＂
　　她没有说话，一把推开了大门，＂噔噔——＂地跑进了屋里。
　　张丽站在门口，表情有些尴尬。他走过去，说：＂小孩子认生，我们熟悉了就好了！＂
　　随后，他抓住张丽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姨！现在你还愿意嫁给我的父亲吗？＂
　　张丽直挺挺站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那天从马雍村回来，她对于马远征有了全新的认知。她想象着他在北京寻找女儿的焦虑，像儿子一样对待老人的感恩；理解了他不说出女儿还活着的无奈，以及四年来默默的守候，浓浓的爱。她爱这样的男人！对于这个男人的木讷和忍耐，她既生气，又感动。那天她之所以带着女儿独自回来，是因为她必须首先处理与王斌的关系。
　　回来的第二天，张丽先送女儿到附近的学前班。再有一个多月孩子就要上小学了，她必须让孩子能够适应城市的节奏和生活规律。她每天接送孩子，回家后和女儿一起做作业，做家务，倾听女儿在班级的感受；闲暇时就带着女儿去菜市场、商场、图书馆……
　　她每天也去酒店，在酒店里呆上三个小时。主要了解酒店的运行情况、出现的困难和问题，以及查看酒店的财务账目，审核原始凭证等。
　　她不知道该怎样向王斌开口，她不想伤害他们之间的亲情。现在王云昊突然问起，张丽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王云昊看她迟迟没有说话，立即明白了她的态度。但他必须全面了解她的想法，于是问道：＂小姨，你仍然对那个厨师有感情，是吗？＂
　　＂是，我以前误解了他，仓促间离了婚，原来他……＂张丽把马远征去北京寻找女儿，侍奉老人的经过，和盘托出；把四年来他在酒店里默默地守候和无声的等待，说了出来。说到动情处，她的语气有些哽咽，说：＂我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对你的父亲说，我感觉我好像一个骗子！＂
　　＂小姨，你不要有思想包袱！我理解你！晚上回家——，我来说！＂
　　＂刚才听你说，我们母女重逢是那个小姑娘告诉你的。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张丽平复了一下情绪，有些奇怪地问。
　　＂我们是初中同学。＂王云昊回答后，不禁心里有些得意。
　　当他们正在说话时，屋里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妈妈，你进屋找找，看我藏在了哪——＂
　　王云昊到家时，父亲刚刚做好晚饭，在餐厅里浏览着网页的婚庆信息。
　　十几年前，王斌和妻子从普通的超市做起，早出晚归，耐心经营，品种和规模逐步扩大。精打细算、克勤克俭、重视人际关系是他们的座右铭。短短四年时间，他们投资了附近的农产品基地，建立了与大型生产商的密切联系。三个超市稳定之后，他们为公司骨干、优秀员工和司机缴纳了五险一金。
　　但是不幸却降临在这个家庭。王云昊七岁那年，妻子确诊了系统性红斑狼疮。她不愿意在这种缠人疾病上花很多钱，仅仅两年时间她就撒手人寰。
　　妻子去世后，王斌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从原来的三家超市发展成覆盖到全市和县区的十六家量贩和门店。王云昊上小学和初中时，他请本家大婶帮忙料理家务。初三那年，那个大婶回家带孙子，他只好请了保姆。五个保姆走马灯一样换来换去，始终不能称意；并不是他不舍得花钱或者过于严苛，主要是她们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个家庭。后来他调整时间，每天准时回家。王云昊上高中后，周末无论多忙，他总会回来陪伴孩子。
　　初三那年，王斌也考虑过再婚，期间也见过几个女人。二十多岁的姑娘有代沟，很难同时在一个频道；三十多岁还未结婚的大龄剩女，要么比较另类，要么非常现实。终于有一个离婚带着女儿的女人，走进了他的心；但这个女人过于洁癖，不允许女儿和王云昊白天坐床，吃零食，乱扔玩具和物品，对洗脸、刷牙、穿衣、洗脚都有较高的要求。最终他们分手了，王斌不喜欢女人过于强势：财产是他和妻子创造的，除了王云昊，他不想让别人染指。
　　周末张丽来家里汇报酒店的运营情况，也帮忙一起做饭、打扫房子。自然的默契和对儿子一如既往地关心，王斌才把她与婚姻联系起来。他想张丽没有孩子，不存在财产纠纷的问题；王云昊又是她从小带大的外甥，他们之间关系融洽。在孩子上高三时，他提出了结婚的请求。
　　张丽答应了，但是把婚期推迟到王云昊上大学以后。几天前在酒会上，他公开了两人即将结婚的消息。看到王云昊和张丽都没有反对，他就开始打听结婚的相关事宜。
　　＂爸爸，我看你红光满面，年富力强，根本就不像四十八岁的人。结婚怎么不找二三十岁的女子？我还想当哥哥呢！＂王云昊表达出希望父亲再婚生子的愿望，观察他的反应。
　　王斌白了他一眼，说：＂你说这话——，怎么对得起从小带你长大的小姨！＂
　　＂小姨是不错！但是毕竟三十六了，生孩子的事需要抓紧！＂他说出张丽的劣势，挑动和找寻着他们的罅隙。
　　＂你这个孩子，今天没大没小，莫名其妙！我们压根就不准备要孩子！＂王斌板起了脸，皱起了眉。
　　王云昊好像抓住了即将散开的稻草，马上反驳道：＂为什么不要小孩？小姨还年轻，你也不算老，有了共同的孩子才能维系双方的情感！＂
　　王斌思虑良久，寻找着解释的理由，说：＂我老年得子，儿子和孙子将来年龄相仿，那会让人笑话！再说孩子二十岁时，我已经七十，恐怕没有精力帮扶孩子！＂
　　＂有小姨呀！还有我！有孩子才有未来，没有孩子，你让小姨年老时指靠谁！＂
　　＂这，这……＂王斌有些为难。他低下头，想起了妻子放弃治疗，弥留之际面目全非的心酸。
　　＂你也不用为难了。小姨的女儿还活着，而且……＂看着他陷入了沉思，王云昊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和小姨的情感告诉了父亲。
　　王斌坐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身体如坠寒冰。
　　王云昊走过去说：＂爸爸，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厚德载物，有容乃大。就是说道德的积累只有像大地一样宽广厚实，才能够承载万物的生长；胸怀只有像大海一样容纳百川，才能够成就完美的品德。我希望你成全小姨！＂
　　＂好吧！我答应你。明天晚上请你小姨和那个厨师来家里做客！＂
　　上午，张雅宁传话给马远征，说张丽找他有事。
　　马远征进门后，张丽头也没抬，说：＂晚上你找厨师长请假，我们一起去董事长家！＂
　　＂有什么事吗？＂他满脸疑惑地问。
　　＂你是不是想要复婚，一起来照顾女儿？今天就是一个机会——＂张丽放下手中的报表，抬起了头。
　　＂这，这……＂马远征一时口痴，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不愿意？＂张丽看他没有说话，立即扬起了眉毛。
　　＂不是。晚上需要准备什么礼物？＂马远征恢复了平静，开口询问道。
　　＂随便吧！晚上六点你在酒店门口等着，我开车接你。＂张丽扬了扬手，示意他离开。
　　晚上，他们在车上都没有说话。进门后马远征放下礼物，走进了厨房；张丽拉着女儿，跟随着王云昊来到了附近的溜冰场。
　　＂昨天听说了你们的事，对你的付出很是感动！当年是我追求了张丽，但她的心始终在你身上；怀着感恩的心理她始终不愿意挑明，只好把婚期向后推迟……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今天请你过来就是要做一个了断！你能够原谅我，就叫一声姐夫，以后我仍然把张丽当成我的妹妹！如果不能够原谅，就叫一声董事长，从此我们不再相见！至于酒店也给你们，当年的投资分十年你们慢慢偿还……＂王斌说完后，目光紧紧地盯着马远征。
　　＂姐夫，谢谢你这些年对于张丽的帮助！我觉得是我对不起你……＂
　　他们相互拥抱了一下，一起开始做饭……
　　晚饭后，王斌拿出红包送给小姑娘，说：＂今天祝贺你们母女重逢，夫妻团聚！这是我和外甥女初次相见的见面礼！＂
　　【作者简介】姚红涛（男），1973年3月出生于许昌市鄢陵县，现供职于鹤煤集团郑州分公司，定居于洛阳市。1992年从事文学创作。主要的作品有诗歌、小说和杂文等约八十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