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丨梅万林去古镇走走

　　去古镇走走
　　梅万林
　　炊烟一缕一缕升起，显得有些缥缈；嫩嫩的阳光从瓦屋顶上流下来，落在干净泛青的石板上，半边的街面一下子有了融融的暖意；三三两两的老者，有的神清气爽地练习太极，有的慈眉善目地沏一壶老茶，有的旁若无人地仰靠在一排木板壁上……在薄雾与微风中醒来，在鸟鸣与虫声中舒展，伫立千年的古镇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盛夏八月，邀友携侣，我们来到了被称为＂最后的川西坝子＂的新场古镇。新场古镇成都平原西部的大邑县境内，据说是四川省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为完好的古镇，也是茶马古道上的历史文化名镇之一。
　　走在新场古镇上，眼前是悠长悠长的巷道，脚下是细密匀称的街面，两旁是高高低低古朴的屋檐，门店前飘扬花花绿绿的幌子，还有由远及近的叫卖声，此时，天空虽然并没有下雨，但置身其间，还是一下子就让人记起了戴望舒的《雨巷》，心底呢，何尝不愿意遇见一位丁香一样的姑娘呢？
　　不知从何时起，也不知什么原因，这些年来，去古镇走走，冥冥中成了内心深处一种久远的向往。每到一地，总希望去附近的古镇走走。当然由于地域的原因，我的脚步目前还主要在川渝两地流连。已经去过的名单中，重庆的有万灵古镇、涞滩古镇、磁器口古镇、龚滩古镇、龙潭古镇和濯水古镇，四川的有安仁古镇、街子古镇和洛带古镇等等。
　　在古镇行走，观民俗、尝美食、看字画、入民居、望高塔，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项目。至于搜罗故事传说，拜谒名人故居，寻找历史掌故，那当然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也许我的流连终究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在古镇古意的氤氲中，我的脚步会忽快忽慢，我的思绪会忽散忽聚，我会想起龙门客栈，想起《水浒传》里的孙二娘，想起马致远的枯藤老树昏鸦，想起伟人笔下的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当然也会想起《红楼梦》里走失的英莲，想起张择端眼中的清明上河图，想起被千金小姐抛出的绣球砸中的赶考的秀才，甚至会想起武大郎的炊饼，会吟诵＂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的句子……
　　然而，很多古镇，大多依江而建。江水日日新，古镇处处故。古道，古井，古街，古楼，古牌坊，无一处不浸润着古朴，无一处不流淌着诗意。漫步在熙来攘往的古镇，很多时候，我常常会涌起一阵阵莫名的感动，甚至流下一长串按捺不住的泪水，让同伴云遮雾罩，一头雾水，而我自己往往也无法自圆其说，很难说出个所以然来。在高耸入云、盘根错节的千年古树面前，抚摸那些虬龙般的树根，仿佛与先人心手相连；站在夕阳下的廊桥上远眺，也会心骛八荒，慨叹＂虽九死其犹未悔＂的三闾大夫……
　　其实，每一座被岁月的风沙所荡涤的古镇，能够穿越历史的云烟鲜活地走到今天，都一定占着恰如其分的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不仅每一块石板都蕴藏着先人茹毛饮血的故事，演绎着古镇从繁华到斑驳的风霜，而且深藏着一个民族生生不息的基因和密码。
　　打开中国地图，今天依然如夜空中的星星一样闪烁的古镇，星罗棋布地散落在东南西北的中国大地上，正是它们构成了滋润中华五千年文明的肥沃土壤。它们有的遒劲，有的婉约，有的典雅，有的本真。即使几片风干的萝卜干，即使几块点卤的豆腐，都各有各的做法，各有各的韵味，体现的虽然是不同的烟火味，暗含的却是各美其美的相通的人文。一片白云飘来，你是否听见妈妈喊你回家吃饭的声音？
　　应该说，我的古镇情结才刚刚开始。但在我心中情有独钟的却是罗田古镇，十年前，我甚至与在大学任教授的妻子和当时在高校求学的儿子一起，为罗田古镇写下了一部长达28万字的文化专著。罗田古镇是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在重庆市万州区境内。那些字库塔，那些＂之＂字型老街，那些波诡云谲的故事与传说，还有德厚流光的普济桥，以及令清廷一时束手无策的＂夔东十三家＂之谭氏三兄弟，无不透露着一种神秘的光芒。尤其是古镇上＂上三步、下三步＂的地名，则至今依然是罗田人四处漂泊的身份认同的标志，是罗田人的乡音图谱，寄托着心底浓浓的乡愁。
　　当然，在我心中最神圣的古镇，还是我的故乡周子古镇。周子古镇在四川省蓬安县境内，相传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私奔之地，也是理学家周敦颐讲学之地。在弘扬古镇文化的过程中，县里不仅成立了相如文化研究会，还专门打造了大型歌舞剧《相如长歌》亮相央视。1933年，红四方面军红九军曾在此驻扎，街口石墙上至今仍完整保存有＂武装保护苏联＂＂中国共产党万岁＂＂取消一切苛捐杂税＂3幅红军石刻标语。当年红军挑水用的黄葛树扁担，在古镇的龙角山上早已郁郁葱葱，独木成林。
　　在一定意义上说，古镇既是先人智慧的结晶，也是鲜活的百科全书，雕梁画栋之间的那些木榫，空气中弥漫的那些悠悠远远的味道，像极了我们五味杂陈的人生。当你从堆积如山的案牍劳作中抬起头来，当你从觥筹交错的烛光中抽身离去，当你从窗明几净的写字楼里四处张望，当你终于踏上一段筹划日久的旅程，去古镇走走吧。当然，走进古镇的最好方式就是：住下。月明星稀之夜，或独行于驼铃远去的古道以领悟先人的步态，或依窗抒发胸中的意绪以感知先人的温度。这时候，古镇就是我们脚步的出发地，古镇也可以是我们心灵的皈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