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民宿，寄宿的不光是情怀探访乡村民宿经营者的苦与乐

　　＂客人来了，说我真有眼光，羡慕这样的生活，虽然我脸上喜悦，但内心五味杂陈的感受他们不懂。＂远处的桃花湖波光粼粼，烟雨桃源水云间民宿经营者刘胜雨凭栏远眺，淡淡地说出经营乡村民宿以来，这个令他印象最深刻的瞬间。
　　都说经营乡村民宿者对乡土有着浓烈的情怀。民宿需要情怀，但只有情怀，能够长远地把民宿经营下去吗？当情怀偶遇民宿，是干柴烈火的一夜情，还是百年好合的恩爱夫妻？
　　为此，记者近日走访了几位清远市的乡村民宿经营者，了解他们在经营中遇到的困惑与不易，见微知著，一窥民宿业的发展现状。
　　清远桃花湖旁的桃花壹号乡村民宿
　　7月21日，国家信息中心分享经济研究中心发布《中国共享住宿发展报告2020》。报告指出，2019年我国共享住宿市场交易规模约为225亿元，同比增长36.4%；参与人数达到2亿人，同比增长53.8%；其中服务提供者人数约618万人，同比增长54.5%；房客人数约1.9亿人，同比增长53.8%；主要平台企业融资约1.5亿元。
　　但今年年初，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使得全国的民宿行业陷入冰点。受突发疫情冲击，2020年前五个月，我国共享住宿市场交易额同比下降72.1%。分月情况看，1-5月交易额同比分别下降50%、94%、90%、69%和58%。市场交易额大幅下降，一方面是由于疫情影响，出行住宿需求大幅下降，订单量急剧减少，前五个月订单总量同比下降65%，接待人次同比下降63%。
　　另一方面，需求的极度疲软也导致间夜价格出现了较为明显的下降，前五个月平均间夜价格同比下降16%。从主要城市来看，2019年订单数排名前十位的城市，有九个城市在2020年前五个月的订单总量降幅超过50%。
　　＂疫情之下，民宿是第一个彻底归零的行业。＂今年，某知名自媒体发布了一篇名为《疫情之下，第一个彻底归零的行业》的文章。
　　文章中的民宿创业者讲到，去年8月，台风＂利奇马＂登陆，他所在的临海城市成了全国受灾严重的地区，整个城市被淹没。尽管该民宿选址在地势高位，店里也有半米深的积水，书籍、家具、电器、供电设备都损毁严重，重新整修又花了上百万。春节前，所有人都以为民宿终于恢复到营业状态，小年之后，创业团队一起，陆续给店里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贴了窗花。房间在线上已经预定出八成，这意味着长假期间，30多间客房肯定是全满的，大家都以为历尽波折，终于熬到了丰收的时候。结果武汉1月23日正式封城，全国各地的人都陆续开始意识到疫情的严重性，退单请求变得越来越多。1月24日，携程宣布酒店类产品全部无损退款，同一天，当地政府出台文件要求景区、酒店等相关行业关门歇业。
　　＂本来春节订满了房子，但为了响应政府号召，我们主动把房子订单全退了，平台想扣手续费，我说不行，全退给用户。＂清远桃花缘雅居民宿经营者李建平不无感慨地说。不久后，政府相关人员也来督导当地的乡村民宿暂缓开放。
　　桃花缘雅居远眺可看到宽阔壮丽的桃花湖
　　＂我在清远的农村长大，80年代起到韶关市区工作，对老家情感比较深。现在退休了，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感悟很深。出去几十年回到家乡，还有人认得我，加上自家的旧房子很烂需要改造，以及附近桃源北高速路口开通了，很多村民也搞起了民宿，这些都引起了我的注意。＂据了解，很多人都像李建平一样，经营民宿，更多的是源于一种乡土情怀，以此为契机，给久居＂石室森林＂的都市人一个返璞归真的美的享受。
　　他表示，远离城市的喧嚣和忙碌的节奏，放慢生活的脚步，每天和柴米油盐打交道，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在悠闲的时光里泡一壶茶，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不用担心现在几点，接下来的报告有没有写完，每天都过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式的生活，在风景宜人的地方开一家有情怀的民宿，大抵是每个人都做过的梦。＂像我们去年国庆节，从深圳来了6个家庭的客人，一住就是三天。我和他们喝茶闲聊时，他们说平时是做IT行业的，太累太苦了，现在就是想借此机会出来休闲一下。＂
　　无独有偶，山水云天风景区民宿经营者张军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我是农民出身，到了一定年纪，心中总有一种情怀，想要落叶归根。发展乡村旅游，其实是把乡村变为城市的一种格局，但又不同于人为建造的城市格局。乡村发展，就是一种顺其自然的发展状态，承载着最朴素的情怀和情感。＂他表示，公司租用了虎尾村7000多亩土地打造虎尾古寨，并在其中打造180多套有温度、有生命力的民宿。让人们来到这里感觉它不单单是一个民宿，而是一个糅合了很多生命力的地方；在这里体验另一种生活，感到舒适的同时释放压力。在园区里，还有多种的经营，一些景点的打造既结合地方特色，又能让人体验到舒适放松的感觉，仿佛进入了世外桃源，荡涤了心灵。所以这不是一个个冷冰冰的建筑，而是有温度、有生命力，还能与人互动的所在。
　　民宿最大特点就是个性化、亲情化、民俗化，甚至是定制化——这些都是沉淀在民宿特色风貌骨子里的东西。民宿的主人，从某种意义上讲，更像是生活的艺术家。民宿的每一位主人，在自己的那方天地里，温暖着每一个入住的人，他们有着击透人心的温柔力量。在民宿里，给每一个无处安放乡愁的漂泊的人一个家。住进这样的民宿，其实就是住进民宿主人们深深浅浅的情怀里和多姿多彩的意境里，更是住进了时光里，住进了艺术里，住进了想象的空间里。
　　＂我没有唯美的故事，只是这里的美景吸引了我，于是停下了脚步。历经两年磨难构筑山水间小楼一栋，没有邀请设计师，都是随心所想，自己动手装修制作。＂据了解，小到民宿里的一粒石子、一个盆栽，大到房子里的一块实木、一个饰品，都是刘胜雨从各地精细挑选回来，装点其中，美轮美奂。
　　可以说，每一间民宿，都装点着民宿经营者心中最朴素的生活和最遥远的梦想。一间间闲置凋敝的乡村老房子，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动人的故事、一个充满情怀的目的地、一种令人羡慕的生活。酒和故事，成了都市人栖息民宿的真切享受。
　　烟雨桃源水云间湖边烧烤场，大烤炉可供20人同时烧烤。
　　当然，经营民宿，除了酒和故事，也绕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
　　曾几何时，乡村民宿还只是大家印象中的农家乐，是在城市中没找到好工作的无奈选择。没想到最近几年，各种媒体人、设计师、艺术家、IT精英们纷纷下乡开起了民宿。一时之间，民宿的路上开始熙熙攘攘了起来。
　　但是，乡村民宿之路真的美吗？
　　目前，许多乡村民宿的入住率低得可怜，甚至连日常的运营费都难以为继。记者实地调查发现，多家民宿在工作日的入住率甚至不到20%。据清远一家民宿的管家透露，周末客房的租金在680元/日，工作日在480元/日，如果记者在当天工作日有意入住的话，甚至＂可以给到更低的价格＂。
　　此外，民宿政策方面的条文纷繁复杂，条条框框较多，一定程度上也制约了乡村民宿的发展。＂像我们的房间不多，上次有关部门来检查的时候说我们没有安装烟雾装置，房间里要摆两个4公斤的灭火器，那我也从原来1层楼2个加到3个了，还是不够，可是我看五星级酒店也没有这么严格的要求。还有防毒面具要添加，如果严格按照城里的消防条文去安装消防， 这有些可以添加，有些真的就很难做到，我的意见还是要按照实际情况去做。＂李建平对此有自己的想法。
　　如今的乡村民宿，很多都是改造自农村老宅或者租用村民古屋，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配套设施已经严重与商业开发脱轨。＂现在我们民宿的用水是一大困难，如今的用水设施还是上世纪80年代修建来引流山水的。问题是现在村民人口本身在增加，很多户也在开办民宿，有时候租客都用不上水，经常停水，已经严重跟不上实际需要。政府多次讨论，但是到现在还没有落到实处去改进。＂李建平如是说。
　　而对于外来＂入户＂的乡村民宿主，则更是困难重重。＂刚来的时候，你只要占用了他们的一草一木，他们都接受不了，很计较。再比如，用他们一点水，也说要交钱。那么卫生问题，他们就会说既然你们是来开发的，就要找人把眼前的卫生问题给解决了。另外呢，我们现在的模式，每年都会给钱给村民把他的地征收过来。但他们收到钱之后呢，就会说你现在还没开发到我这里，我继续可以种吗？但是你要是动了他的苗啊，他又讲你又破坏了我的青苗啊，你要补偿我啊！刚开始我们公司也接受不了，既然村里收到了租金，那本身这块地就应该属于公司了，为什么我们要开发你还不让开发？＂张军介绍，作为外来的投资者，在开发过程中他们和政府也是龃龉不断，这些都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
　　今年3月2日，广州市文化广电旅游局联合广州市地方金融监督管理局、广州银行和国家开发银行广东省分行印发了《关于印发支持文化旅游企业复工复产专项金融服务措施的通知》，从信贷资金、续贷政策和＂减费让利＂等渠道支持文旅企业复工复产。
　　看起来，释放的政策红利很诱人，但实际上对民宿企业的帮助收效甚微。以清远市清新区为例，2015年刚开始兴办民宿的时候，区政府没有明确产权审批许可，政策上也是提议先以农庄的形式开办。
　　＂很多乡村民宿房间手续上不会那么齐全，有一些历史遗留问题的古建筑、旧建筑等是没有房产证的，但金融支持又需要企业提供合法的证照。＂业内人士表示，按照广东省民宿协会的相关条文介绍，并非是合法建筑才可以用来当民宿，诸如古建筑、旧建筑的改造是可以用作民宿用途的，但该类民宿却几乎不可能拿到金融贷款支持。此外，虽然政府有低利率的金融贷款资金政策出台，但是银行是需要资产抵押担保的，好多民宿都是租赁农民房，不是自家物业，民宿经营者是没有资产抵押的。
　　政策上的不畅通，客观上也成为制约乡村民宿进一步发展的阿喀琉斯之踵。对于记者咨询是否有向银行申请过有关金融方面的支持时，大多数民宿经营者的回答都是＂不清楚＂＂自己干自己＂。
　　此外，乡村民宿还要随时面临不期而遇的＂黑天鹅＂事件。像上述的疫情、台风等事情就可以让无数乘兴而来的投资者＂血本无归＂。
　　＂小猪短租＂平台上的一位乡村民宿经营者写道：我在当地租了两套房子。做第一套房子时还没经验，但也只用了十天左右就租出去了，第一位客人一住就是一星期。于是我心里暗喜，＂做民宿还挺火爆的＂，就又租了一套，扩大经营。因为有了经验，上线的速度特别快，布置好的第二天就接到了订单，而且刚上线，基本上一个星期的订单都满了。我当时真心觉得民宿好赚，按每天328元的价格来算，我这一个月的收入就是近1万元，心里美美的。不过，好景不长。去年8月8日，当地地震了。那段时间的情形是，已经有订单的，全部退单了。天天一直亏，我妈看不下去了，让我把房子退掉。无奈，我只能把贵的一套退掉，只留下自己住的那一套。至此，我的民宿梦基本结束，从7月底到10月底，只维持了三个月时间。现在回头看看，真是亏得一塌糊涂。
　　她也算了一笔账：第一套房，按三个月时间算，租房总成本为9000元。第二套房，租房总成本为17500元（有中介费，另外，提前退房被扣掉一个月押金）。装修及物资采购，费用约17000元，第一套毛坯房自己装修的，成本高。这三个月的收入为17461.4元（第一套房子收入5461元，第二套房子收入12000元）。所以折腾了三个月，实际上是亏损26038.6元。这还没有算人工费，我家保洁是自家人做的，不产生费用。如果自己没时间打理，雇佣保洁，打扫一次，一居是35元，两居70元，三居90元……
　　运营成本成为悬挂在民宿经营者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小猪短租的另一位乡村民宿经营者表示，她是摄影师，2016年上半年开始做民宿。虽然入住率相对高一些，但平均每月也就能出租20天。最糟糕的是，去年9月，她的房子被房东收回去了，就又重新租了一套，一居室租金2400元，前期装修费用约14000元，目前对外出租的标价是：238元/晚。她粗略算了下，如果是旺季，大概要4个月才能回本；如果是淡季，那就要6个月才能回本。她无奈地说：＂我本来想，做民宿赚钱的话，我就少接拍照的活，不想拍就不接，没想到民宿这样了，我还得憋着到处拍照。＂
　　多年前兴起的农家乐热最近几年趋于冷淡，以致于有人语出惊人地表示：农家乐已死！如今，随着民宿的潮水逐渐退却，也让人疑惑发问：向农家乐看齐的乡村民宿，还能走多远？
　　桃花缘雅居宽阔的门前广场可以开展多项娱乐活动
　　为了扶持旅游示范点、精品农家乐、乡村民宿等项目发展，近年来，清远市提出吸引社会资本30多亿元投入到乡村旅游建设，并结合农村综合改革的有利契机，不断创新乡村旅游开发模式。
　　今年10月14日，清远市农业农村局复函给清远市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关于市政协七届四次会议第20200248号提案会办意见的函》表示：鼓励和支持各地盘活农村闲置房屋、宅基地等资源，用于发展乡村旅游与精品民宿，促进古民居、古村落的保护和开发，并带来人流、信息流，带动农副土特产品的销售，带给农民更多的就业机会，实现家门口就业，为民宿行业发展营造了良好发展环境。
　　但具体到各个镇的落实，则依然任重而道远。清远市清新区浸潭镇党委副书记毛师英说：＂实际上，镇级层面的政策帮助不多，很多政策都很难推动，需要多个上级部门的协调推进。＂据介绍，很多乡村民宿都是宅基地改造，不属于商业用地，相关证件、资质证书的办理就会困难；国土用地规划方面，如本来民宿用地为100平方米，结果用地旁往往还搞开发扩建，且楼层高度不合规，这些都很容易在报批的时候出问题；公安方面，由于涉及系统录入，人员入住的登记管理方面现在也处于建设阶段；加上还有很多民宿都没办法办理消防证，因为商业用地相关的资质和农用地要求不一样，所以很多民宿的消防资质都是不合格。
　　＂现在我们主要还是先做好定位，比如桃花湖景区就做好‘康养小镇’的定位，当地每条村都要突出各地的特色，以民宿带动当地产业的发展。此外，镇里准备用6000多万的奖补资金和规划筹集23亿的社会资金做好生态保护，完善基础设施建设，做好乡镇的提升，相信明年会有一个更大的改变。＂毛师英如是说。
　　看起来，政策上的扶持帮助一时半会儿还很难到位，而自己苦心经营的乡村民宿却还是要继续经营。是否犹豫过放弃经营乡村民宿，记者好奇地问。刘胜雨说：＂有过，不过看着美如画般的山水就坚持下来了。＂
　　当被问及下一步准备如何经营，他顿了一下，说：＂木已成舟，就这样生活，就这样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