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疾控流行病学首席专家王全意一点一滴构建冬奥防控体系

　　2021年6月，北京市疾控中心流行病学首席专家王全意调任北京冬奥组委运动会服务部公共卫生处，进入＂冬奥时间＂。
　　即使王全意参与处置过非典、甲流、鼠疫、新发地疫情等北京市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与传染病打了二十年交道，冬奥防控的难度仍超乎他的预料。闭环内，防控体系自成一套，疫情不可外溢，环内不可发生交叉感染，又不能干扰赛事进行——这是与2008年夏奥保障和北京既往新冠疫情防控截然不同的新挑战。
　　赛事期间，冬奥闭环内阳性比例仅为0.45%，城市防控实现动态清零。在其中＂试验＂的多项新标准，如以CT值而非阳性结果为出院依据、对感染者进行分类处置等方式，也为城市疫情防控提供样本，写入了我国最新版新冠诊疗方案。
　　4月8日，王全意获＂冬奥突出贡献个人＂表彰。
　　4月13日，北京市卫健委党委书记钟东波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冬奥会最大的挑战是疫情，其间也做出了巨大的防疫试验。其成果验证了防疫政策的成功，体现了体制优势。＂首都医疗卫生系统有7个单位和7个个人获得冬奥表彰，他们为卫生系统带来了荣誉和鼓励。＂钟东波说。
　　4月8日，王全意获＂冬奥突出贡献个人＂表彰。受访者供图
　　从无到有 搭建冬奥特色防控体系
　　2021年6月1日，王全意调任北京冬奥组委运动会服务部公共卫生处，开启了自己的＂冬奥时间＂。
　　王全意是北京市疾控中心流行病学首席专家，在市疾控传染病地方病控制所担任所长十几年。二十年的职业生涯中，王全意参与处理过从非典、甲流到新冠等多个北京市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是一名常年与新发病毒打交道的老将。
　　即便是老将，冬奥防控依旧是全新的挑战。
　　王全意所在的部门，负责冬奥防控通用政策的制定。赛事防控的目标和对象，迥异于城市防控；同样在疫情中举行的东京奥运会，其防控结果无法满足我国的防疫要求。因此，冬奥疫情防控没有现成范式，每一条规则都是从无到有，需要王全意和公共卫生团队在市委市政府领导指挥调度下研究起草。
　　2021年12月，王全意在张家口赛区对各场馆公共卫生人员进行疫情防控培训。受访者供图
　　这个体系的具体方案，包括总体工作方案、远端管控指引、应急预案、核酸检测方案、疫苗接种方案、闭环管理指引、移出期防疫管理指引等等，须由公卫团队制定；在大的专业框架下，各场馆、签约酒店要制定＂一馆一策＂＂一店一策＂，其中又涉及住宿、餐饮、交通等各个业务领域，其执行方案，也要在王全意和团队的指导与把关下成型。
　　在搭建体系的过程中，一些最核心和基础的概念设定不可回避，包括对病例、密接的定义，对感染者的分类处置。这些概念直接影响到运动员能否参赛，是各方的利益关切所在。
　　重塑新冠疫情防控核心概念
　　王全意介绍，在城市面防控中，对于新冠病例、密接、确诊后处置早有明确定义。譬如核酸检测结果为诊断的＂金标准＂，无症状感染者和确诊病例均应在定点医院隔离治疗等。但在冬奥赛事中，除了防控疫情，还要确保比赛顺利进行，城市防控的标准无法直接照搬，这些概念需要重新定义。
　　我们所习惯的新冠确诊标准，一般是核酸检测阳性及临床症状。在冬奥期间，团队对于＂核酸阳性＂的要求进行了放宽，以CT值35作为分界线。CT值是PCR检测中的专业术语，CT值越低，意味着病毒载量越大，反之CT值越高，病毒载量则越少，高到一定程度就能被认为没有传染性。这一调整，让更多运动员可以正常参赛，有的还拿到了奖牌。
　　在密接的界定上，一方面取消了次密接的判定，另一方面结合了我国及北京市的防控方案与WHO及东京奥运会的相关定义，明确只要佩戴了N95口罩，即便同乘大巴、一起开会，也不会被判定为密接。
　　王全意回忆，每一条政策落地都要达成多方共识，过程十分不易。制定前，公卫团队要进行大量的文献研究，确保政策科学有据，之后再召开专家会论证。其间与国际奥委会、国际残奥委会讨论规则，甚至是争论，这种会议有时一开就是6小时，甚至9小时。
　　赛时，王全意与国际奥委会官员分析某运动员核酸检测结果。受访者供图
　　研究讨论中也激发出了一些有价值的论点，譬如最初所有阳性人员都考虑送入定点医院隔离治疗，但在许多外国人的观念中，进医院是非常严重的一件事，他们认为，无症状感染者不必入院，在隔离酒店接受监测即可。在充分研判风险与可行性后，这一建议被写进了处置方案。
　　标准放宽，如何保证防控有效？王全意解释，冬奥防控要求＂宽严相济＂，具体细节的放宽，是建立在接种新冠疫苗、每日核酸检测、日常佩戴N95口罩等综合政策＂托底＂的基础上的。整体来看，冬奥防控要严于城市面防控。其间也有建议称核酸检测可像东京奥运会那样自行采集唾液，不必采集咽拭子，但王全意查询文献发现，这种办法的灵敏度与特异度较差，我国也具备大规模核酸检测的能力，最终说服相关方按照原标准执行。
　　＂绝对闭环＂如何实现？
　　2022年2月4日，冬奥会开幕。在奥密克戎掀起全球新一轮感染高峰的背景下，闭环管理成为防止疫情外溢到城市面的重要措施。
　　＂东京奥运会也采用了闭环管理，但不是绝对的闭环。我们要保护城市不受疫情影响，因此闭环要完全与外界分开，做到全流程、点对点、硬隔离、人性化。＂王全意说，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度颇大。
　　2022年1月，王全意与同事一起研究撰写Ct值调整方案。受访者供图
　　举例来说，在闭环内，人们通过乘车实现在各酒店与场馆之间的流通，线路设置，需要考虑到乘客上卫生间的需求；如乘客出现腹泻等突发情况，要有应急措施跟进，包括由属地及时消杀、开展流调等；在设置应急预案时，就连运动员如因兴奋情绪而将个人物品扔向观众席时如何对观众开展健康监测，都要有所预想。
　　同时在具体执行层面也有考验。在闭环内，运动员们自由活动，可以前往场馆看比赛，也可以自行分配房间居住，要对一群流动的＂天外来客＂进行健康管理不是易事；在新政策下，CT值成为诊断依据，检测结果不能只有阴阳，也要有准确的数值，而各酒店的公卫团队去年12月份才到位，人员与业务都不熟悉，其中涉及的多个环节都要一一捋顺，而这些都是王全意日常必须考虑的问题。
　　＂这是一项很艰巨的任务。我们国家有自己的制度优势和实力，各个领域、各个部门集中力量，各场馆团队充分动员，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实现了防控目标。＂王全意说。
　　赛时，王全意与处置组同事一起分析研讨阳性病例特征。受访者供图
　　4月8日，王全意受到党中央、国务院表彰为北京冬奥会、冬残奥会突出贡献个人。在近日北京市卫健委举行的座谈会上，北京市卫健委党委书记钟东波告诉记者，在冬奥保障中，首都医疗卫生系统7个集体和7个个人获得表彰，为卫生系统带来了荣誉与鼓励。
　　＂冬奥会面临的最大挑战是疫情。我们的防疫政策被运用在冬奥这个试验场上做了一个巨大的社会试验，结果表明它是有序的、科学的，保证了冬奥的有效组织，并取得了成功。＂钟东波称。
　　最终，冬奥防控取得了闭环内阳性率仅0.45%、疫情零外溢的优异成绩。有外国运动员表示，如果疫情应对也有金牌，中国应该得到一枚。
　　疫情防控的奥运遗产
　　回首今年冬奥与14年前的夏季奥运会，王全意感慨两者截然不同，又有微妙的相似。
　　2008年，王全意曾参与夏季奥运会的外围保障。当时没有重大传染病疫情，公共卫生的重点是食品安全，疫情防控是＂比较边缘的内容＂。王全意查阅全球大型活动预警监测的文献，和同事杨鹏设计了一套症状监测系统，根据重点传染病风险评估结果和临床特点，将5类症状纳入监测，掌握所有涉奥人员的健康情况。这套系统后来应用于社会面，提升了北京传染病防控能力，至今仍然是北京最重要的监测项目。
　　2022年，疾病防控成为赛事开办的前提，王全意带领团队一点一滴构建防控体系，感到＂责任太大、活儿太多、难度太高＂，时常有种走钢丝的感觉。高峰期是一天一天熬过来的，晚上十点能结束一天的工作就已算是早的了；比赛期间，王全意每天接一百多个电话，连续不断地处理着各类复杂的突发情况。
　　＂不觉得苦，就觉得累。那段时间的压力全靠吃来释放，人开始发胖，血糖也高了。＂王全意笑称，冬奥结束，他就开始考虑减肥了。
　　大年初一上午，王全意与公共卫生处同事、志愿者、国际奥委会官员合影，在工作中庆祝春节。受访者供图
　　与夏奥会相似的是，冬奥疫情防控的经验也应用于社会面防控。其中探索的新防控举措，为我国最新版的新冠诊疗方案提供了参考，无症状感染者可隔离观察、以CT值作为出院标准等内容的调整，都可见到冬奥疫情防控经验的影子。
　　冬奥防控还为其他活动打了样。王全意介绍，涉及政治、经济、体育等各个领域的大型活动，都有疫情防控的刚需。冬奥之后，一些地方很快就＂取走＂了防控方案，为国际赛事筹办做准备。
　　＂赛事的疫情防控体系，也是我们留下的宝贵冬奥遗产。＂王全意表示。
　　新京报记者 戴轩
　　编辑 陈静 校对 吴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