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长江中国的西北角节选（五）班禅在塔尔寺

　　编者按： 1935-1936年期间，民国记者范长江来到大西北，进行了历时十个月，行程6000多公里的深入考察，所著旅行通讯在《大公报》上连载，引起了全国轰动，范长江也一举成为闻名全国的新闻记者。这些通讯后来被辑为《中国的西北角》一书出版，半年内即重印7次，后被翻译成外文出版，产生巨大影响，在中国的通讯史上具有重要的里程碑意义。以下节选范长江到访塔尔寺，与班禅大师交谈，以及对蒙藏问题的看法。
　　范长江（1909 1970），著名记者、编辑
　　记者入青海之时，正国内宣传班禅行将入藏之日。此时班禅正驻在塔尔寺。记者乃于二十四日偕几位朋友往游塔尔寺。
　　塔尔寺在西宁西南五十里地方，为黄教始祖宗喀巴降生之地。现在蒙藏两族所信奉的宗教，以黄教为最有势力。支配西藏西康青海及内外蒙古等处人民之信仰。
　　西宁至塔尔寺间的道路，除过冰河有点麻烦外，其余都可以畅行汽车。道路完全由兵工筑成，路旁兵工所种杨柳亦多。将至塔尔寺，即见四围雪山之间有丛林树梢出现，转过山凹，塔尔寺全景即呈露于旅行者之眼中。从全部寺院房舍之外景观之，塔尔寺尚不如拉卜楞寺之整齐美观。惟塔尔寺有大金瓦寺与小金瓦寺，其房顶皆用金叶盖成，则拉卜楞又无如此之名贵。
　　塔尔寺
　　我们到寺以后，被招待在客房吃了一顿手抓羊肉，客房陈设皆西藏所产之名贵物品。饭后，先与班禅作普通之寒喧。退出后，再约班禅作私人之长谈。班禅态度庄严和蔼而聪慧，担任翻译者为西藏青年汪德君，译语甚为畅达。
　　第九世班禅额尔德尼 曲吉尼玛 （1883   1937）
　　班禅首答记者，谓其回藏后之最重要工作，为发展西藏与内地之交通，且以公路为第一急务。至于路线，完全待此次回藏时决定。
　　在入藏之后，关于宗教事务，仍沿旧习，惟政治方面，必须改良，以合于西藏人心为归依。但是改革政治的经验，还希望中央政府的指导。他又说他返藏后，关于西藏军事教育内政皆当照内地改进。财政以自己供给为原则，不足时再求中央帮助。外交方面对于英国的关系，完全听中央的处置，他根本不赞成西藏与内地分离。
　　记者最后要求班禅表示对于政权与教权应否分离之意见。盖西藏政治，至今还在政教未分的状态中，宗教上的主宰者，即为政治上的支配者。班禅于此略现犹豫，终谓，在原则上宗教与政治应该分开。但是现在因一般人民信仰宗教的关系，使政治与宗教分开后，反易生其他麻烦，故宜一仍其旧，希望将来办到分开的目的。
　　班禅住在塔尔寺之后，远近来朝拜大师的人络绎不绝，塔尔寺比平日更形热闹。不过我们看了塔尔寺的情形，不觉引起了两种悲痛的感想：第一，是满清的宗教政策太过毒辣；第二，是我们现在采用的民族政策，前途仍是渺茫。
　　塔尔寺的大金瓦寺，为宗喀巴降生之地，故为塔尔寺中最神圣的地区，内藏宗喀巴生前各种遗物，故蒙藏人以到大金瓦寺前叩头为终身大事。寺门前之廊阶，系以松木铺成。每年更换一次，然而每年换去之木板，皆已被叩头者之双手双足及头额摩擦成二三寸深之五个大坑。蒙藏人民往往以一生生产之所得，不远千里，长途跋涉，完全在一次叩头中耗尽。甚有从西藏、内蒙等处，完全叩头以至塔尔寺者，此等人少则数年，多则十数年始能叩到塔尔寺。有叩头至中途而资斧断绝，无能为继，则作记道中返家，再行经营牧畜等，俟经费有着时，再从作记处继续叩起，必达到塔尔寺而后已。
　　在塔尔寺磕头的信众们
　　此种精神可以看出蒙藏民族之伟大。然而以此种精神用到如此地方，似又太无价值。满清统治汉族，是奖励八股，对于蒙藏民族，则提倡黄教。这完全是宗教的愚民政策，把整个蒙藏民族的精神与精力，尽消耗于＂希望来生＂＂超脱凡尘＂的工作上，不再过问今世的军事政治问题。满清的政策，诚然有相当成功；而蒙藏民族人口，文化，却受了难于计算的损失。
　　如果说宗教是一种道德的和教育的作用，倒还可以说通；如果说只要信仰了什么宗教，那里就有人可以引渡你到另一个安乐世界，似乎太难令人相信。到了一九三六年的今天，我们的民族政策，似乎应该科学些，确确实实的来解除彼此的痛苦，以谋共同的团结，似乎不能再用宗教的愚民政策，以自欺而害人。
　　对于西藏民族，我们看不到有什么根本吸引一般藏族同胞的方法，只知道利用一个班禅，利用原有的宗教，走愚民政策的老路。某要人公然到塔尔寺大叩其长头，五体投地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叩个不休，也许他是个人的诚心；如果这表示政府的民族政策，那就难于解说了。
　　还未入藏的班禅的情况，值得特别注意。班禅本人似乎倒没有什么。有许多随班禅到青海来的汉人，现在的状况已经非常可怜。
　　如无线电、驾驭汽车等工作，在班禅左右之藏人能会此种技术者尚不多，故初颇优待此种汉人，后来他们学得差不多了，就不要这般汉人了。不用以后，路费也不给，气势非常高，经济大权在彼辈＂堪布＂手中，汉人也无可奈何。
　　最可怜的是有一位汉族青年军人，从百灵庙起就投效到班禅这里来，为班禅训练卫队，他满怀大志想乘此入西藏，将来为国家在西藏立一番汗马功劳。初时尚好，到青海塔尔寺以后，卫队训练已渐成熟，他的环境也渐渐坏起来。每月给他二十元薪水。关于入藏应备的马匹衣服，也没有人负责，一切都没有人理他。他因此忧郁成疾，有汉人同事曾请堪布送之西宁医治，而堪布们亦不理之。于是这位精干有为的青年军人，就作了可怜的牺牲。
　　在利用主义的民族政策下，被利用的人何尝不知道。不过，在他有求于人的时候，自己卑躬屈节些；一旦自己稍为有点力量，他自然不再对利用者表示好感了。
　　以青海的历史为主线，呈现大西部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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