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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陪他历完三生的劫,她却被剜去了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路过忘川的人唤我为三生石。从那之后,有的人唾弃我,有的人携手在我身上刻下他们前世的缘,有的人在我面前失声嚎哭。
  而我只是忘川边上的一颗石,无悲喜,无苦乐。
  我漠然守了忘川千年,终是化成了灵。
  万物生灵,自然都是要历劫的。而我却安安稳稳的过了百来年,直到……
  情劫。
  路过忘川的白胡子老道替我看了相。摇头晃脑的预测了我的劫数。
  我只当他是在放屁。
  我乃三生石化的灵,石头的灵魂,石头的心。忘川河边常年不散的阴气更是熏得我心冷肠硬。
  无情无殇,不会动情,又哪来的情劫。
  那时我是这样想的。
  可是在冥界某个阴森的下午,我自忘川河边散步归来,抬头一看。就在那不经意之间,仿佛是人界的阳光破过了层层雾霭,明媚了黄泉路上遍布的彼岸花。
  那个男子翩然而来。
  我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一个人类的女子路过我身边是喃喃的一句话: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千把年来,我这颗石头的心难得微妙的动了一动。
  他慢慢走过来,当然不是来找我的,只因为我的身后是冥界必过的奈何桥。我觉得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一个美妙的人儿,当和他有一个美妙的遇见。
  我上前,细声唤道:"公子。"我想如同人间话本子里说的那样对他行个礼。但是人间的话本子只是轻轻说了句行礼,并没有告诉我具体的动作和姿势。
  我寻思了一下,便照着素日那些幽魂们向阎王哭诉时的模样,双膝"扑通"一跪,冲他硬生生的磕了三个响头,"公子,敢问你叫什么芳名?"
  周围的小鬼们嘶嘶的抽了两口冷气,他呆呆的站在那里,眼中的神色有些讶异,一时也没答我的话。
  做人做事得有诚意,黑白无常经常把这话挂在嘴边:"有诚意才好办事。"所以他们每次都能将魂乖乖的勾回来。
  我见他不答我的话,想了一下,觉得兴许是自己这头磕得不太响,没显出诚意来,于是跪着向前行了三步,没再吝惜着力气,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周遭的小鬼呼呼的抽气。似乎吓得不清。
  我抬起头来,一脸鲜血淋漓的将他望着:"公子芳名?"
  或许是这一脸血的凄然将他骇住了,他还是没说话。
  我心急的抹了把脸,整张手都湿润了!我不知自己竟留了这么多血,顿时也有些理解他为何做这副呆滞的表情了。
  我心惊,一阵手忙脚乱的擦,到头来弄得自己全身都血糊糊的。
  我抬头,颇为无奈的望他。
  他漂亮的眸中划过明亮的笑意。
  我虽不知他在欣喜些什么,但见他欣喜我也表示友好的展现出自己白森森的牙。却不想我这番做作更衬得这笑血淋淋的渗人。
  旁边的小鬼甲显得莫名的焦急,他凑近我身边拉我,我却不起。他气急小声道:"我的三生姑奶奶!你做这副厉鬼的形容是要吓跑谁!你知道他是谁么?"
  我在冥界的灵物里面法力算不得高深的,但是因为辈分到那里了,小鬼们对我都是毕恭毕敬的,像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的时候还是少之又少,我皱了眉,奇怪道:"我当然不知道他是谁,我这不是正在问么?"
  小鬼乙一副恨不得血溅当场的模样:"姑奶奶!这是天上的……"他话还没说完,一个温润的声音打断了他。
  "我名唤陌溪。"
  他伸手,我自然的将手放在他手上,他反手扣住我的手腕。
  手腕是我的命门,现在他只需稍一用力,我便会死得非常难看。小鬼甲乙本就苍白难看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甲忙求道:"大人!大人!三生姑娘此生皆守与忘川河边,冥府乃是粗鄙之地,姑娘不懂此间礼数,还望大人见谅。"
  "三生?这名字倒奇怪得有些味道。"
  我仍是将他望着,心中并不害怕,因为他眼中没有杀气。
  他将我细细打量了一阵,放开我的手腕转而扶住我的手臂将我拉起:"冥界的石头竟能化灵,确实是奇事一桩。你不知我是谁,却为何要对我行这大礼?"
  我了悟。原来方才并非是我诚意不够,而是我诚意太过多了。我老实道:"你长得漂亮,我想……"我不适时的词穷了一番,情急之下便随手抓了一个不知什么时候遗落在脑海里的词,"我想勾搭你。"
  小鬼甲用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我。
  他笑了:"倒是真是个爽直的灵物。"
  我私以为这是个很好的赞美,顿时心喜不已,忙问道:"那我可以勾搭你么?"
  他默了默道:"此番我是为了历劫而来,不会在冥府逗留。"
  言下之意便是不可以吧。我垂了眼眸,有些失望。
  "你一直都守在忘川河边?"他突然问。
  我点头。
  "可想去外面看看?"
  眼一亮,我狠狠点头。
  他浅浅一笑,拍了拍我的头顶:"此番我受了你这破头流血的几拜,也不能让你白白的拜了。既然你想出这冥府走走,我就许你三生的自由好了。我历劫的三生便是你自由的三生,我历劫归来之后,你还是乖乖的回到忘川河边来守着,如此可好?"
  不是个亏本买卖,我点头说好。
  他在我的手腕边施了个金印:"做灵物还是机灵些好,以后将自己的命门护好一些。"他道,"不是每个强者都如我这般善良的。"
  他在小鬼甲乙一脸抽搐的护送中离开。我摸了摸手腕上的金印。
  "陌溪。"我高声唤道。
  奈何桥前他端着孟婆汤转头看我。
  "我可以去人界勾搭你么?"我问得很认真,惹得舀汤的孟婆一阵桀桀怪笑。
  他也勾了勾唇:"若是能找到,便勾搭吧。"说罢,一口饮尽了孟婆汤。
  他头也不回的走进冥府的更深处,我一直目送他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了也没舍得转过视线。小鬼乙自奈何桥头走回来,一双青黑枯槁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三生姑娘!"
  "唔。"
  "三生姑娘莫不是对他动上情了吧?"
  我这才转头看乙认真问道:"怎么才算得上动情?"
  乙扭头想了想:"便是你素日里看的那些话本子中男男女女的形容便叫动情。"
  我寻思了一下,我素日看的那些话本子里,公子遇见小姐,小姐行了个礼,两人对话三两翻然后便开始了一番不能自禁的嗯嗯啊啊的运动。我却没对陌溪生出想嗯嗯啊啊运动的想法,应当算不得动情吧。
  我坚定摇了摇头:"没有动情。"
  乙长叹口气,自言自语喃喃着:"也是,这石头怎么会动情呢,倒是我多想了。"随即又盯着我道,"总之,没动情就是再好不过!这世间啊,最折腾人的莫过于情之一字。倒不是说三生姑娘你一定不能去喜欢上谁。只是因为这陌溪神君当真是天地间女子最不能去喜欢的人。"
  "为何?他是我见过模样身形气质都最好的人。"我顿了顿,"还有说话的声音是最好听的。"
  "正因为他样样都如此完美,才万万不能对他动真情啊!陌溪神君身司九天战神一职,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可是他却只心系天下。胸中有苍生的人,哪还装得下儿女私情呢。"
  我觉得陌溪心中装不装得下儿女私情与我没多大关系,倒是乙的前半句话让我愣了愣:"战神这种杀气腾腾的职位怎么会是他在做呢?他分明就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啊。"
  乙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善良?三生姑娘莫不是真信了?"见我点头,乙摇了摇头无力道,"当初魔族犯上,十万魔兵攻上天界,陌溪神君率三万天兵将其全部斩杀,以少胜多不说后又挥军直下九幽魔都,杀得整个魔域血流成河,十年不闻魔音,但凡三岁以上的魔族全部杀绝。"
  这事我倒是有些印象,那段时间冥府变得极为拥挤,哭号声几乎要掀掉了阎王殿。奈何桥都快被踩塌了。但这些魔族的人虽说都是陌溪杀的,可是战争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陌溪身为战神,以武力镇压反叛者本就是他的职责,他忠于自己的族类,在战斗中狠厉决绝也是当然的。
  我拍了拍乙的肩:"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我回石头里收拾收拾。"
  乙呆了呆:"姑娘要去哪里?"
  我笑:"我要去人界勾搭他。"
  我在冥府将各项事宜都办妥之后,阎王亲自给我在脖子后面印了三个印,一个印便是在人间的一生。待三个印都消失之后,我又必须回到冥府,守着忘川。
  在各种灵物羡艳的目光中我终于穿着一身白棉布的长裙来到了人界。
  只在话本子里出现过的人间比我想象中还要热闹,还要有趣,还要……危险。
  来到人间的第三日,我在寻找陌溪的路途中路过一个寺庙,晃眼间暼见庙里供奉着地藏菩萨,我便虔诚的进去拜了拜,跪下头还未磕完,一个年老而精干的光头和尚突然拿了把剃刀走了出来。他和蔼的对我笑了笑:"阿弥陀佛,施主能迷途知返,皈依我佛,实乃善事一件。"
  我愣了愣,还没回味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剃刀就直接往我的头发上招呼。
  我是石头,三生石,全身上下最不容易长的就是头发,眼瞅着它长了这么千把年,终于有点起色,这老秃驴居然敢剃了我!当下我心一怒反身一脚把他踹开,不料这和尚居然是个练家子,我这一脚被他轻而易举的躲开。
  他脸上和善的笑收敛起来:"施主这是何意?"
  我奇怪:"秃驴你是何意?"
  他一声冷哼:"我还道你这妖物是想要来皈依我佛,以赎罪孽的,原来你竟是来挑衅的!"
  "妖?你认错了,我不是……"
  "哼,你身上的阴气早在三里之外我便闻到了,休要狡辩!"
  我左右嗅嗅,实在不觉得自己身上的阴气有多重,忘川河中那些鱼儿的阴气比我重了何止百倍。那和尚却不听我解释,又是一记剃刀向我招呼而来,我杀心一动却又恍然记起来人界之前,阎王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可害人性命。
  我收招,一扭头,拔腿就跑。和尚追着我整整翻了一匹大山。我跑得筋疲力尽只想给那秃驴一拳,叫他一睡不醒。
  忽然,鼻尖飘过一阵异香,在冥府我从未闻过如此美妙的香味,当下心神便被引了过去。越跑越近,一片疑似红云的花海在我眼前出现。
  而今这个季节被人们叫做冬,那些覆盖在红色花瓣上的晶莹物体被人们叫做雪。而我却不知这些红花叫什么名字。穿过这一片奇香的花海,一座小院安静的坐落在其中。
  我带这一丝好奇,推开院门,走了进去。才一踏进小院,陌溪在我手腕留下的金印忽然一闪,我心中一动,走近小院里的主屋,忽闻一个女子温婉的声音:"摇啊摇,摇啊摇。"
  我轻轻的将门推开一个缝隙,悄悄往里看去,一个少妇坐里。剃刀划过,我只见额前的一撮青丝悚然落下。
  颓然卧地,我目光空洞的望着那撮翩然落地的黑发。
  "啊!"女子的惊声尖叫在我听来都如此的遥远,而阎王的千叮万嘱更是飘渺得像浮云。
  我一跃而起,掌间灵力凝聚,带着忘川千年的阴气直向老和尚拍去,眼见着这一掌要将他拍得脑浆迸裂,一道婴孩的嚎哭突然唤醒了我的理智。
  掌势往旁一偏,击在门梁之上,整个木屋都为之震了三震。我一个空翻跃出屋外。那秃驴似乎被我这一掌吓得不清,缓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他望了望我,又望了望肉团版的陌溪,突然对着那个一脸惊恐的女子道:"眉心朱砂,你的孩子乃是不祥之人,生而招来此等妖孽,此后必定克尽亲近人!"
  此话一出,骇得那妇人面无人色,抱着孩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大怒:"秃驴休要胡言!"人界的人都信得这些和尚道士的预言,他如此一说,便真是毁了陌溪这一生。
  "哼!妖孽,方才你趁我不备偷袭于我,这次老衲定要将你收了!"
  和尚手间的剃刀金光一闪,化作了一只禅杖,直向我杀来,这和尚的道行不高,倒是那禅杖上的佛光逼得我不敢直视。幽冥地府,最怕的便是那西方佛祖的圣光。我招架不住连连败退。
  我本以为,我与这和尚的一架打不了多久,我是石头,定性是最好的,待这和尚与我缠斗得累了,自会退去,到时候我再回来陪着陌溪长大就好。不想这人界的和尚竟比我还要倔上三分,将斩妖除魔视为毕生使命。又兴许我是他此生遇到的最厉害的"妖怪"所以他将我当做了他除魔卫道的生命中的终极任务。
  我与他这一斗,在人界整整斗了九年。
  九年!
  最后却不是他放弃了杀我,而是我的老熟人黑白无常兄弟来将他的魂勾走了……
  见到熟人之时,我藏在深山之中,躲得一身狼狈,望着他们勾了秃驴的魂,一时欢喜得抱着他俩的长舌头狠狠泣了一阵。顺带又嘱咐他们一定要告诉孟婆,让她给这和尚多舀点汤,让他下辈子痴傻呆愣,一生凄苦。
  处理完了和尚,我将自己九年未整理过的妆容好生整理的一番,翻过了千丛山水才又找到了当初遇见陌溪的那个小院。
  经过人世九年的熏陶,我已知道那奇香的红花叫做梅。
  但是我却不知,九年的时间竟能让当初那般美丽得梅林变做一片枯萎的模样。
  我缓步靠近那个小院,手腕间的金印又闪了闪。还未跨进院门,便见一个脏兮兮的孩子拿着一支比他高出很多的扫走在打扫荒芜的院子。"沙沙"的声音听起来甚是凄凉。
  似乎察觉到有人走进,小孩蓦地回头。
  我看见一双澄澈的眸子和眉心一点艳红的朱砂。我心中一紧,手抖了抖,给陌溪买的糖掉落在地上。
  "你是谁?"他走到我面前。
  我蹲下与他平视,在他清澈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我用衣袖替他擦了擦脸上的灰:"我叫三生,是来勾搭你的。"
  他盯着我,不说话,任我用衣袖将他的脸擦了个干净。我看了看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有脖子和手上些许青紫的伤痕,想起九年前他母亲的那个样子,并不像是个穷困潦倒的人,怎的会将陌溪养成这样:"你娘呢?"我问。
  "死了。"
  他这直接坦然的回答倒弄得我怔了一怔,凡人不是向来都很在乎生死一事么?他……兴许是太小,还不懂生死之事吧。我只好如此解释。
  "既然你娘已经过世,那你的事便全由自己做主了,你且记着从今天开始我便算是勾搭上你了。"
  他依旧无声望我。我挠了挠头,觉得和一个小孩交流十分困难,且这个小孩还是个有些孤僻不善言辞的小孩儿,我决定用通俗的语言对他解释一番。
  "也就是说,我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娘子了,依着凡人的规矩,我算是你的童养媳。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有我在,没谁能欺负你。"他眼眸微微一亮,我摸了摸他的头:"你且叫声娘子我听听。"
  默了一会儿:"三生。"他如是唤道。
  "是娘子。"
  "三生。"
  "娘子!"
  "三生。"
  "……好吧。"我败下阵来,"那就叫三生吧。"
  "三生。"
  "嗯。"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他无数遍的唤着我的名字,每次非要得到我的回答才罢休。而到后来,我才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是曾经有一天,他也这样无数次的唤着他娘亲的名字,而再没得到过任何回答。
  陌溪原是天上的战神,他现下虽下凡历劫,做了一个凡人,但也应当做个温文儒雅举止有礼的凡人,所以我便寻思着送他去书院念书。
  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处有个小镇,镇上只有一座书院,书院中的夫子们知晓陌溪小时候曾被一个老和尚预言过,他会克尽亲近之人,所以都不大愿意收他。
  我让陌溪抱着一锭金元宝围着书院转了一圈,最终夫子还是将他收了。
  送他进书院那天,我替他挽了发髻,他从铜镜中望我,眸中带着几许忐忑。我温言道:"你要在这人世活上数十载,这时间本算不得长久,我自可护你一生平安,但我更希望你做一个有担当的人,将这数十载过得风风光光的。读书是必须的。进了书院听夫子的话,他们虽算不得什么圣人,但在学生面前好歹也装得一副人模狗样的骄傲姿态。好好学。"
  陌溪点头。
  他晚上回来时脸上却带着伤,红一条青一条的。我问他:"被欺负了?"
  他点头。
  "欺负回来没?"
  他摇头。
  我替他将伤口收拾了一番,问:"欺负你的人住哪儿?"
  王小胖子是小镇一个土地主的儿子,他家底殷实,后院也大。我瞧着十分欢喜,一把鬼火点着他家柴房之后,正巧吹了一阵南风,将让这火烧得十分的旺。整个小镇半边天都烧红了。
  我觉得甚为壮观,便领着陌溪去了一个好观景的地方,指着王小胖家冲天的火光道:"使劲儿笑。"
  陌溪默了默,他望我:"三生,夫子说要以德报怨。"
  "陌溪,你要学会辨别。夫子这话明显是在放屁诓你。听听就行了,当不得真。"
  陌溪听了我的话,讷然的发出了"哈哈哈"的声音。
  人世的时间过得极快,转眼间陌溪便到了弱冠的年龄了。
  在我如此精心的教育下,陌溪不出意料的长成了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他的容貌身型与我在冥府见到他时半分不差,这样的天人之姿在人世极是少见,加之陌溪又聪慧非常,在小镇一带竟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人。
  然,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俗话能流传得这么就,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正斜卧在榻上看着新出的话本子,这是一出才子佳人历尽磨难之后进行了一系列恩恩啊啊运动的详细描写的戏。我正看得动情之处,陌溪自门外走进,他替我将随手扔在地上的披风和袄子捡起来放好,又给我倒了杯水说:
  "老在屋里躺着也不行,三生还是得出去晒晒太阳的。"
  我接过杯子,眼睛却没离开话本子,敷衍道:"太阳对我来说只会是毒药,对我的身体没甚好处。"
  他却不信的我的话:"今早下过雪了,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且去看看吧。"我望他,见他眸中点点闪亮的期冀,我放下扣住那正嗯啊得开心的话本子:"好吧,陪你走走。"
  他浅浅一笑,很是欣喜。
  我牵住他的手一步一步在梅林里逛着,他倒没诓我,今日这梅花开得当真好。
  "陌溪,你知道我最喜欢这红梅暗香,晴雪晶莹的景色,但你可知为何?"
  他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三生你的脾气与这梅很是相似吧。"我顿住脚步,盯着他的眼摇了摇头,但笑不语。
  他虽不明所以,也任我看着,渐渐的眉眼也弯了起来:"三生喜欢看我?"
  "喜欢。"我用手比了比他的头顶与我的距离,他已比我高出了整整一个头,我偏头想了想:"陌溪,叫声娘子来听听。"
  他耳根蓦地红了。
  我道:"你也快弱冠了,我寻思着我这童养媳做了这么多年,也该扶正了。干脆你瞅个时日将我娶了吧。"
  他耳根的红蔓延到脸颊,喉结动了动,半晌后眼中又浮现出几许懊恼:"三生,你,你总是……"这话还未说完,我忽闻梅林之外有人说话声。自陌溪小有名气之后也时常有人会来找他,素日我并不会说些什么,但是今日他们打断了我谈婚论嫁之事,我脸色垮了垮,极是不高兴。
  来者说话的声音越发大了,陌溪也听到了些许:"三生,好似有人来了,咱们先回屋吧。"
  我嗯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屋,接着看话本儿。陌溪自去大厅接待客人。
  快到午时,陌溪终是送走了客人,又到了我屋里。他坐着不说话,我便也斜倚着不说话。我的耐性素来不差,他终是没能磨得过我。
  "三生。"
  "嗯。"
  "今日来的是巡抚大人。"
  "嗯。"
  "他……他说让我去京城做官。"
  "嗯。"
  许是我的冷淡让陌溪有些无所适从,他小心的打量了一番我的神色,似下定了什么决心道:"我想去。"
  我静静的将书最后一页翻完了,是个才子佳人奉子成婚永结同好的故事。我这才转头看向陌溪,只见他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我。我叹了口气道:"男儿志在四方,你要去做官,又不是要去打劫……唔,虽然这两者的性质是差不了多少。但是朝堂之上也是一个施展抱负的地方,我一直望你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今你有这才干和机会了。大胆去做就是,望着我作甚?"
  陌溪摇了摇头:"我做官却并不是为了什么抱负……"他脸颊微红,"如你所说我已经快弱冠了,我,我也一直在寻思个日子给你提成亲这回事儿。"
  我捧着茶杯呆住。
  他颇为无奈的笑:"可是,三生,你却总是快我那么一步。"他说,"我想与你成一个家,但是我一个男子,却断然不能一生都这样让你养着。我想凭自己的能力许你一世美满幸福。"
  "三生,你愿意等我两年吗?待我功成之日,便回来娶你。"
  我说不出不行。
  那一刻,我真甘愿做一个平凡的女子,甘愿独自守着空房等他回来之后在门口浅浅唤我一声"三生"。
  然而他要我等上两年,我这耐性极好的石头此次却如何也耐不住了。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我蓦地自床上坐起:"陌溪。"我心知他不在,却还是想唤唤他的名字,仿佛这样唤唤,他便会出现在我面前一般。
  "陌溪。"
  我如是唤了他三声,除了屋外的簌簌风声我什么也没听见。我再无法睡着,索性翻身下床,什么东西也没收拾,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便出了门,直接上京寻我的夫婿。
  京城,我并不陌生。
  我曾被老和尚追着绕城跑了三个多月,该去的地方大都去过了,也没甚稀奇的。
  我着急着寻陌溪,又不想让他知道我这般舍不得他,便一直不敢搞出大动作来正大光明的寻。他才被举荐上来做官,一开始定是辛苦非常且不大出名的。上街询问,人家也不知道。几次想去皇宫里面寻,可是皇家周围弥漫的浩然龙气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只得作罢。
  左右寻思了一番,我决定白天在街上撞大运,晚上便去各个朝堂高官家中探寻陌溪的踪迹。
  我本以为亲自努力去找会比撞大运寻到陌溪的几率要大些,而不料我这运气还真是一等一的好。
  那日京城阳光明媚,我正一边拿着大葱抽打嗯啊话本儿,一边闲散的逛街。忽闻前方一阵骚乱,有群众陆陆续续的围了过去。我一时好奇,将话本一揣,大葱一扔便也凑过去看热闹了。
  这一看倒看得精彩。竟是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薄情戏码。
  这无情的流水恰恰是我的夫婿陌溪,而那有意的落花,若是我认得没错,那应当是当朝大将军最宠爱的小女儿,施倩倩。
  我为什么会知道?唔,大致是因为她闺房中的首饰相当不错,我这几天卖了那么多首饰,就数她的卖了最多的钱。
  那施倩倩正萎顿在地,似乎崴了脚,一双含泪桃花目戚戚然的望着陌溪。陌溪无动于衷的扫了她一眼,转身便走。施倩倩往前一扑欲抓住陌溪的衣摆,不料陌溪闪得快,让她扑了满面的灰。
  围观的人群一阵唏嘘,施倩倩一脸狼狈的趴着,却倔强的咬着唇,眼眶赤红,娇弱不已,当真是我见犹怜。
  而陌溪却冷着脸,连眼角都没斜一下,快步走远。
  唔,我摸了摸下巴想:自陌溪九岁那年我收养他后,他便从未对我摆出过这般神色。没想到他在外倒是个冷面君子。
  小姑娘倔得很,陌溪走了,旁人来扶她,她也不让,偏要自己站起来。我想,看中陌溪的女子定然是个心地美好知人善辨的女子,于是便略施小法,治了她脚上的伤。也不管她惊异的表情,转身跟着我的陌溪去了。
  陌溪进了一个小酒馆。我在酒馆楼下的一棵柳树边站着,不能靠近一分。因为这小酒馆今日变成了一个不太普通的酒馆。它正散发着与皇宫一样的浩然之气。我抬头望了望酒馆的二楼,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正倚着窗户独自酌酒。
  皇帝。
  这个人间的皇帝相当英明。而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是个不错的时代。只可惜大将军重权在握,让年轻的皇帝寝食难安,而今正想着要如何架空将军的兵权吧。
  陌溪才来京城不久便能与皇帝私会,想来,定是他想了个极好的法子能帮皇帝除了这个心头大患。
  我正在道陌溪聪明,酒馆旁的小巷突然走出来一个身穿道袍的人。
  大国师。这天下最厉害的道士。我认得他,以前被老和尚追着跑时,老和尚还央求过这人帮着来收了我。
  今日见着他,定是又少不了一番争斗。我正在感叹此生命苦。不料那道士看了我两眼,转身便走了。我正不明所以,忽听酒馆二楼一声低呼:"三生!"
  竟是陌溪在窗户里看见了我。
  躲不过,我便对他笑了笑,大声道:"我时时盼着见你,耐不住长夜寂寞,便来寻你了。咱们还是早些将亲事办了的好。"
  此话一出,大街上寂静了许久。陌溪便在这长久的寂静中烧红了脸。
  "哈哈哈。"他身后传来皇帝爽朗的笑声,"真是个胆大的佳人。陌溪,你艳福不浅啊!"
  陌溪对皇帝作了个揖便急急下了楼来。我笑眯眯的看着他。陌溪走过来,像是极力压抑着喜悦,弯着眉眼问:"怎么这么快就寻来了?我本以为再怎么也得等上半年才是。你独自一人来,路上辛苦么?有没有遇到过什么麻烦?现在饿不饿?想休息不?"
  我只是望着他笑。
  陌溪好好打量了我一番又道:"是我多虑了,三生向来都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你怎么找到我的?"
  "方才走在街上的时候看见了。"
  陌溪笑容微微一僵,忙向我解释道:"三生,那是……"
  "嗯,喜欢你的姑娘。"
  他小心的观察我的表情。我道:"模样挺不错,个子矮了些,不如我这般配你。"
  "这是自然。"陌溪听了我这话又笑开了,"除了三生,谁都与我不配。"
  我拍了拍他的肩甚为欣慰:"明白就好。"
  "我去与他道个别,便接你回去休息。"
  "嗯。"
  原来陌溪没有住在皇宫中,也没有寄住在哪个大臣的家中,而是自己买了间清幽的小屋。这屋子的大小布局,与我和他一起住的那个梅苑差不多。
  吃过晚饭。我拉着陌溪在小院子里溜达。
  "京城与我们住的小镇大不相同,你之前一个人在这儿可有不习惯?"
  "倒没什么不习惯,只是早起不见你为我摆的碗筷,晚归不见你为我留盏烛灯。思及你一人在家,不知你将自己照顾得如何,略有些怅然。"
  我心中一阵欣喜的暗笑。牵着他的手,看着头顶的星光,一步一摇慢悠悠的晃荡:"陌溪。"
  "嗯。"
  "陌溪。"
  "嗯?"
  "陌溪。"
  "何事?"
  "就是想叫叫而已。"我道,"每一次唤你的名字,都能听到你的回答。我突然觉得,这是一件难得的幸福之事。"
  陌溪也浅笑。我继续道:"到京城来做官可还辛苦?"
  陌溪沉默了一会儿道"能用自己的权力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能靠自己的双手来成全我的怜悯之心,有人因我的作为而变得快乐,朝堂之上虽然勾心斗角不甚心烦,但是我获得的这些权力若都能为百姓所用……三生,你明白这样的满足么?"
  我心头不由一颤,抬头望他,他的眸中是我这些年从未见过的璀璨。
  而这一瞬间,我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冥府之中踏着光华而来的九天战神。
  这样的陌溪,才是真正的陌溪。我突然想起小鬼甲多年前对我说过的一句话:"陌溪神君身司九天战神一职,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可是他却只心系天下。胸中有苍生的人,哪还装得下儿女私情呢!"
  当初我并没怎么把这话放在心上,而今日见着了陌溪眼中的神色。我才知道,小鬼甲,当真是一个观人入微的预言帝。
  陌溪果真是心系苍生的,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模样……
  翌日,陌溪去了宫里。我向往常一般躺在屋里看话本子。
  还没翻两页,忽听院子外面一阵规整轻细的脚步声。官兵?自打我有灵识以来便是一个守规矩的灵。我被鬼抓过,被阎王爷骂过,被和尚追过,被道士打过。却还从来没被官家的饭桶围攻过。
  此乃人生第一次经历,让我有些许激动。
  我一直盼着他们一拥而入将我团团围住,让我瞅瞅官家到底有什么阵势。不料等了半天却等到一阵规规矩矩的敲门声,我不甚失望。便也只好规矩的去开了门。
  官兵大概是藏了起来。门口只站着一个清秀的小姑娘。我瞅了她半天才认出,这可不是昨天被陌溪扔在大街上的施倩倩么!
  她见我开门,顿时一阵被雷劈了的形容,喃喃自语着:"当真有个女人,他当真带了个女人回家。"
  喜欢是一回事,上门纠缠又是一回事,我心道不能这样放纵这姑娘的感情泛滥下去,便将双手在胸前一抱,斜倚在门边,道:"不错,我当真是他的女人,自小便与他睡做一堆。你可有何指教?"
  小姑娘始终见识少了些,被我这话轰得外焦里嫩,往后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在地上。我挑眉看她,心中觉得不忍之时又带着一丝暗爽。
  此时一个中年妇人突然从旁边蹦了出来,指着我喝骂道:"休得欺负我家小姐!别让你这些污言秽语损了我们小姐的耳朵!"
  我十分无辜:"她问,我答,句句属实,哪里污秽了?"
  施倩倩的脸色更白了一分。妇女骂道:"大胆妖妇!竟敢对小姐无礼!来人呀,拿下!"
  我无奈的揉了揉额头,分明是这妇人无理取闹才是。我还想与她讲讲理,旁边眨眼间便窜出一群青衣官兵。
  我眼睛一亮,兴奋的"噢!"了一声。那妇人却是一阵大喝:"她要耍暗器!保护小姐!"
  刹那铮铮的拔剑出鞘之声听得我寒毛微立。
  我张了张嘴,和为贵三字还施倩倩与那位妇人都被阴气扫到,跌坐在地上,怔愣的望着我。我上前,伸手欲将那妇人拉起来,她大叫一声妖怪,连滚带爬的跑了。我只有转而去扶施倩倩。
  她倒是乖乖的任我拉了起来,我替她擦了擦脸上的灰道:"再是喜欢一个人,也应当有自己的尊严。这样上门找茬的事以后别做了。失了身份不说,还费力不讨好。唔,还有,陌溪的这三辈子都已经被我定了的。你若是真心想勾搭他,三辈子以后再来吧。"
  傍晚,陌溪急匆匆的回来。
  我倚在榻上,斜睨了他一眼又继续看我的话本。他在门口站了一阵,才略带拘谨的走了进来。他在榻边坐下。嗫嚅了几番才道:"我听闻,今日有官兵来过。"
  "嗯。"
  "三生……"
  我将话本子扔到一边,起身坐好,直直望着他:"你想问什么?"
  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
  我道:"官兵是我打跑的,施倩倩也是我赶走的。"
  他看了我一会儿,竟颇为无奈的笑了出来。
  我挑眉道:"怎么?原来你是想娶那个将军女儿的,唔,倒是我不对,毁了你这桩姻缘。你既如此不舍,我去把那姑娘找回来就是,我看她对你用情还是挺深的。"说着我便往外面走去。
  他拉住我脸微微一红:"三生,你明知我并非此意。你……你能为我吃这番醋,我心里其实是开心的。只是……"
  "只是?"
  "那些士兵说你是妖怪,明日要请大国师到这里来除妖。"
  "大国师?"我想起昨日在那小巷处看见的那个满脸严肃的老道。
  陌溪皱眉点了点头:"三生,你要不要避一避?"
  "避?"我奇怪道,"为何要避?我不是妖怪。"但是看见陌溪担忧的表情我恍然了悟,"陌溪,你一直把我当做妖怪?你让我避,是害怕大国师戳破我‘妖怪’的你一直把我当做妖怪?你让我避,是害怕大国师戳破我‘妖怪’的身份?"
  陌溪蹙眉。
  我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没错,我与你一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容貌没有半分改善。想生火的时候便能生火,想吹风的时候便能起风,你认为我是妖怪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你现在可是怕了我?"
  听罢我这番言辞,陌溪脸色变了几变难得显出一丝怒色:"我为何要怕你!你是妖怪又如何,我只知道我的三生并不曾害过我,我并不是一个无心的人,这世间谁怎样对我我都有所感!且不说三生你并不是一个作恶多端的妖怪,即便你是那样妖怪,我此生还就喜欢上了你这样的妖怪!"
  "喜欢"二字让我心中一喜,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陌溪的脾气一直很好,对我更是温和得没话说,难得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我觉得很是稀奇:"那你在怕什么?"
  他脸色一僵,被我一语道破心境让他微微有些难堪,他沉默了会儿,一声轻叹道:"三生,我子,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陌溪将衣袖藏了藏:"无妨,不过是今日与几个士兵发生了口角,挂到了他们的甲胄了而已。"
  我伸手:"把袍子给我,我帮你缝缝。"
  点着蜡烛,我将那口子一针一线的撩住,陌溪坐在旁边偏着脑袋看我帮他缝衣服,唇角的笑意就没散过,似乎这就是一件令人满足的事。
  "好了。"我将衣服递给他,见他脸上满满的满足,我突然问道,"这当朝的皇帝可是个好皇帝?"
  陌溪将衣服收起来,答道:"当是圣君。"
  我点了点头:"那个兵权在握的大将军,可是个好将军?"
  陌溪皱眉:"若论带兵打仗,确实是个人才,但安稳天下,治守国家却不需要他那份沙场血气。"
  我又点了点头:"除掉他,民生可会更好?"
  "少了大将军的制约,皇上能放手改革,民生自然会更好。"陌溪奇怪的看我一眼,"三生何时对有人说我是妖怪,又听闻明日大国师要到这里来捉妖,一时没忍住脾气与人起了争执。
  陌溪向来是个隐忍的人,而今他又才做官不久,虽得皇帝宠信,但是皇帝却连座宅子也没赐他一座,可见他如今的位置在朝中当是个十分艰难的位置。
  而今,我早上与将军府的那一堆人动手,更是将陌溪推上了一个风口浪尖上。
  我确实也与旁人不一样。明日大国师一来,若是说上几句"阴气过重""并非世间生灵"的话,那陌溪也别再混了……
  做什么,也不能做他的拖累啊。
  我想起陌溪提到他理想时那璀璨的眼神。随手捻了一个隐身决,穿入陌溪的屋子中。我望着他睡熟的脸庞,道:"说到底,这三生终究也是你许我的。用一生来替你挡劫也没什么大不了。更何况今生我还是你娘子呢,相公要做什么事,我自然得全力支持着才是。"
  我坐在他的床沿,俯下身去,轻轻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陌溪,一世长安。"
  第二日,清晨,一道圣旨急急的将陌溪召入宫中,他离去之前再三嘱咐我,若是大国师来了,一切定要拖到他回来的时候。我满口答应。
  他走后不久,一个穿得颇为仙风道骨的道士来了屋中。这国师,模样看起来很是年轻。
  "你胆子倒大,杀了空尘大师之后竟还敢进京。"
  大国师见我第一句话便是这个,我呆怔了好半晌才想起,他口中的这个空尘大师便是那个追了我整整九年的和尚:"不对,他是老死的,与我半分干系也没有。我不是妖怪,更杀不了人。"
  国师一声冷笑:"阴气逼人,若不是妖,你可说说你是何物?"
  我若说我是忘川河边石头化的灵,他只怕又得说我是鬼怪。我琢磨了一会儿道:"你又怎么确定我是妖怪?"
  "是与不是,我的三昧真火验过便知。"
  我想了想,点头同意:"可以,但是你必须在人多的地方,将我架在台子上烧。让民众都看见,最后若是烧出来,证明我不是妖怪,你必须用你大国师的身份向天下宣告,你杀错了人。"
  他被我这番话震得呆住,愣了半晌才道:"休要耍阴谋诡计!"
  "哎,你一个修道之人,心思怎的如此不纯。罢了罢了,我也正赶时间呢,就现在吧,你速速将我拖去烧了。"
  我快步走出门外,反倒是他怔在屋中,我奇怪的皱了皱眉,又回去将他胳膊一拉:"怎的跟个娘们似的,上次你陪着那老和尚杀我的时候下手可没这么犹豫。"
  待走到菜市口,已有军士将架子搭好,我瞧着有几个士兵很是面熟,想来这些也是将军府的人。他们见到我毫发不伤的拖着国师来到这里,一时间都傻了。我翻身一跃跳到台子上,身形飘逸轻灵看得围观群众共一阵赞叹。
  我用绳子将自己草草绑了绑,冲下方的国师招手唤道:"哎,好了好了!"
  大国师此时却没有动手,他紧蹙着眉头望着我。我也将他干望着。
  突然,旁边冲出一个妇人,是那日陪着施倩倩上门来挑衅的女人。
  她看见我大吼大叫起来:"就是她!她是妖怪!她魅惑了尚书郎的神志,又对我家小姐施以毒手,以至于我家小姐至今不醒。国师,大国师,你一定得帮我们将此妖除了,以绝后患啊!"她拉住国师的袖袍一阵哭号,这哭得当是听者流泪,闻者伤心。若她指着鼻子骂的人不是我,我怕是也会与她一起同仇敌忾一番。
  国师眸色冷了冷,挥袖拂开她,冷声问我:"可有何辩解?"
  我叹气:"我真不是妖怪。"
  一个鸡蛋砸在我的衣裙之上,一个穿着富贵的小孩自人群中钻了出来,举手又砸了我一个:"你欺负阿姐!你是坏人!你又抢了我阿姐喜欢的人!陌溪哥哥明明是喜欢我阿姐的,都是你!"
  看着衣裙上的两个鸡蛋我眉头为不可见的挑了两挑,而更撩拨我心弦的,则是他那两句话。我一声冷笑,指尖一动,那小子便被我隔空举了起来:"小子,你姐喜欢他,可是他喜欢的是我。"
  他在空中左右挣扎着。那中年妇人哭号声越发大了一直叫炼确实是个好办法。因为妖怪被火烧过,会留下内丹,而灵物或是人类被火烧了之后则什么都不会留下。
  我并不怕死,因为从每种角度来说,我从来都没活过。黄泉路,忘川河,是我的故乡。
  我本就生在已殇之地。
  火灼烧得我浑身剧痛,恍惚之中,我又见到了我的老熟人。他们正在半空中看着我被火焰包裹灼烧。我想与他们打招呼,却痛得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身上的灼痛渐渐轻了,黑白无常手一转,我便到了他们身边。身子是久违的轻盈。
  "哈哈!"黑无常大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见过这么多死法,三生,你这浴火的模样看得我哥俩都被震撼了几番啊。"
  他脸上的表情是如此欣慰,让我不知该说什么的好,唯有拱手与他们客套了几句,转头往下一望。周围的群众和那个妇人都欣喜不已,欢呼着大国师的名字。而那国师却独自走上高台之上,双眼在一堆灰烬中寻了一番,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他躬身道:"愿皇上能保我妻平安。"
  皇帝品了口茶道:"女子终归只是女子。"
  "皇上,三生乃是臣命魂所系。"
  我心中一荡,温暖满满的溢出。落在他身边,从他身后圈住了他:"陌溪,遇见你,三生有幸。"
  陌溪身子微微一僵,他猛的向后转过头。眼睛穿过我的身子,不知落在了何处。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陌溪突然拔腿往屋外走去。
  "大胆!"皇帝身边的太监高喝。皇帝伸手拦住了太监。陌溪走出大殿,在宫廷的道路上疾奔起来。
  我一路跟着他。
  他先回了家,看见屋中空荡无人,脸色顿时如纸惨白。独自静立了一会儿,又奔了出去,他在路上问了不少人,终是踉跄着脚步跑到了菜市口。
  彼时大国师正站在高台之上,手握一把白灰,凝肃道:"我以大国师之名,为此女三生澄清,她并非妖怪。"
  此时,耳边所有的嘈杂似乎都已隐去,我只见陌溪眸中一空,往后退了两步。
  我想上前扶住他,而手却穿过他的身体。
  我一声叹息。
  "三生……"他轻呼我的姓名,带着无法诉说的悲怆。
  我答:"嗯。"却恍然想起,他现在已听不到我的声音,看不见我的身影。
  "三生。"
  "我在。"
  而在他眼中,我已不在。
  陌溪的此生,三生已不在了。
  再踏入冥府的那一瞬间,我脖子后微微热了一下。是阎王给我留的三个印消失了一个,这表示陌溪许我的三生已完结了一个轮回。
  回冥府后我不再喜欢沿着忘川河独自散步了。因为再如何走也只是一人。
  我日日倚在石头边等着陌溪再入轮回,然后我就和他一同去人间历劫。
  在冥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当我看见一个算是熟人的身影之时,我方知人界已经过了四十余载。
  我笑吟吟的将他望着,他也看见了我,怔愣了一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
  "大国师,好久不见。你的容貌倒是没多大变化。"
  他并不理会我的打趣,眉头微皱:"为何还不入轮回?"
  "我等人。"
  我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倒让他又是一愣。他默半晌,叹道:"是我害得你们天人永隔……"
  我摆了摆手,正要说这一切病。
  他今世再是个道法高深的国师,一碗孟婆汤下肚,一座奈何桥跨过,一口轮回井跃下,前尘往事皆忘得干干净净。
  下一生永远弥补不了上一世的过错,
  国师投胎之后,我琢磨着陌溪也该到冥府来了,便每日照着忘川河梳洗打扮,将自己弄得整洁得几乎与阴森的地府有点不搭调。无事的时候便在石头下学着凡人的模样,捡跟棍子,画着圈圈,嘴里喃喃着:"陌溪快下来陌溪快下来。"
  许是我的诚意终于感动了上天,那日我正将自己装扮好,刚在石头上摆了个姿势,陌溪践踏着黄泉路的彼岸花,怒气冲冲而来。
  是的,他怒气冲冲。
  我还在怔然,一团明晃晃的火焰夹杂着灼热砸到我脚边,我骇了一跳连忙躲开。
  周围看热闹的灵物和小鬼们一见到火立即便消失了身影。
  我不明所以的望向陌溪,此时他的相貌一如我第一次见到他一般——天人之姿。
  只是这天人发起火来着实让人莫名其妙。
  我心中有点委屈,等了这么久将他盼来了。一见面话都未说一句,他便直接对我动手,真是甚伤我心,甚伤我心!
  他欺身过来,动手便要扣我的手腕,我护着命门往旁边一躲,险险避开他的爪子。
  他冷哼一声:"这倒是知道躲了,这倒是知道害怕了,你怎的不由着我抓,由着我烧了?知道自己这条命得来不易,舍不得丢了?"
  我琢磨了一下他这话的意思:"陌溪,你是在气我?"
  "气?"他一声冷哼,"我何气之有。你护我一生,又以身做盾,替我挡劫,我谢你都来不及,哪敢有气。"
  我张了张嘴,想说我确实不知你有什么好气的,然后想戳破他这个言行不搭的表现。但是看见他眉间丛丛的怒火,我还是闭嘴忍了下来。心中的委屈更甚。
  见我一脸委屈,泪眼朦胧的将他望着,他的面色僵了僵,生硬道:"不许哭。"
  我依旧波光潋滟的将他望着。
  他额头青筋跳了几下,终是长叹一口气:"罢了。"他眼神一软,伸手拍了拍我的头顶,无奈笑道:"说到底其实是我的过错……"紧接着他面色狠狠一沉,"你身上的阴气怎么如此重?"
  我娇羞的掩面:"因为想着你快来了,所以我日日用河水梳洗,你瞧我如今这模样,可喜欢?"
  陌溪沉默了半晌。
  我道:"我日日都将东西好好收拾着,就盼着你下来。陌溪,你什么时候去投胎,我同你一起去。"
  他紧蹙眉头:"一起?"
  "当然。"
  他手腕翻转,一道金印打在我身上:"五十年内,你不得出冥府。"
  我大惊:"为何!你说过许我在人世活三生的。"
  "没错,不过是让你五十年后再去罢了。"
  "可是你也答应过让我勾搭的。"
  "五十年后你自可去勾搭。"
  "可那时你应当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了,我找到你后与你一起的时间会变得很少!"
  "如此,便别找了。"
  言罢他迈步跨向奈何桥。我气得抓了一把泥直接砸到他的后脑勺上。
  他背着我,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的表情,只是孟婆突然跪了下去,深深的磕头道:"神君恕罪。"
  我这才想起,冥界黄泉路上的泥土被万鬼践踏,当是这三界中极肮脏之物,我将这泥砸到了他头上,对于天上的神君来说,是天大的侮辱。
  他侧过脸来,嗓音微冷:"我不想让你成为我的劫数。"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我一时理解不了,只见他头也不回的喝了孟婆汤入轮回去了。
  他定是嫌我多管闲事不想与我在一起了。这么一想我顿时觉得无比心酸,一头撞进石头中,好生的泣了一番。
  别人若是欺负我,我定会十倍的还回来,可是陌溪欺负我……他欺负我,我便只能让他欺负着,既打不赢,又放弃不了。
  不知哭了多久,石头外传来呼唤声:"三生姑娘,哎哟,我的三生姑奶奶,别哭了别哭了。"
  我自石头中探了个脑袋出去,眼红肿的将来人望着:"甲,何事?"
  小鬼甲摸着额头摇头叹道:"这几日从你石头里淌出来的水都能让忘川河升上几米了。一块石头泣成这样实在不像话,过奈何桥的魂魄们都被吓得魂都快没了,阎王特让我来传你,想给你疏通疏通心理。"
  我点了点头,颓废不堪的随着甲去了阎王殿。
  这任的阎王长得精瘦却是个吃货。见到阎王的时候他正在吃肉,握着一块猪蹄啃得好不欢乐。
  我对他点了点头:"阎王。"
  "唔,三生来了。"他一挥手,旁边的小鬼给我送上了一个猪腿,油腻得让我反胃便摆了摆手让小鬼退了。
  阎王瞅了我一眼道:"听闻你这几日正为陌溪神君伤情。"
  听到陌溪的名字,我鼻头一酸,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别,别,别!"他连声阻止我,"今日我找你来便是要替你解这心结的,你若是再哭下去,忘川水只怕真得泛滥一次了。"
  阎王抹了把嘴道:"三生你可知陌溪神君此次下界是要历哪三劫?"
  我摇头说不知。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此三劫乃是佛家八苦中的三苦。神君上一世历的是爱别离这一劫。司命星君的命格本上写的是,陌溪神君与大将军之女施倩倩相互喜欢,却碍于阵营不对,一生生离,是爱别离之苦。但是他的命格却被你的出现打破了,他本是孤苦一生,却因为遇见了你,与你相守多年,暗生情愫。你想替他挡劫,以死替他铺平了前方的路。他一生与你死别也是爱别离之苦。你阴差阳错的也算成就了他的劫数。"
  阎王顿了一顿,叹气道,"你未在前世镜中看过陌溪神君在人间的模样,啧啧,本是那么寡淡随和的一个人,却为你了,狠下手逼得皇帝斩了大将军的九族。他应当是对你用情至深,一生未娶。回到冥界之后,前尘往事皆忆起,照理说他是天上神君,清心寡欲之人,本不该执着与过往。但是他却依旧对你那番表现,唔……可见余情未了啊。如今神君将你锁在地府五十年,无非是想将你去人世的时间与他错开。他不想让你再变做他的劫数。"
  阎王道:"他是在护你啊。"
  我听得怔住。
  "天上的神仙们大都瞧不起咱们冥界的人,三生你好好干,把这陌溪神君勾搭住咯,咱们冥府……啊哈哈哈哈,你懂的!"
  我从不知道有一个五十年叫做"如此难熬"。
  终于满了这刑期之后,我向阎王打了个招呼便投了胎了。
  我寻思着,这一生不去找陌溪,他下一次轮回回地府之后若是再给我下个五十年的印该如何是好。索性我便依着他所想的,就在他垂垂老矣的时候去勾搭他,听说这种年岁的男人才是最容易出轨的,事业有了家庭有了,该享受的享受过了,生命就缺少一点刺激。
  我便去轻轻刺激他一刺激,勾搭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了。
  我想得美好,但万事总是有些意外的。
  在冥界合计呆了百年的时间,我身上的阴气比我第一次来人世时轻不了多少,而且我刚出来,阴气还很新鲜,不一会儿便如腐肉引来苍蝇一般,我引起了一群小道士的围攻。
  这当真是一个太喜欢除魔卫道,道术过昌的年代,这群小道士的年龄加起来乘以十只怕都比我小上几岁。他们的表情皆凝素沉稳,看似道法高深……
  "长武速退开。"那人身着白衣,丝带翻飞翩然而来,宛若天女降临。
  我看得一阵赞叹,没想到这俗世中竟还能养出这么轻灵的人儿来。可我还未赞完,她手中突然祭出一条白丝带,顺风射来,将我死死裹住。
  我挣扎了一会儿,发现这货的材质好得让人诧异。
  周围的孩子们齐齐向那女子跪下道:"师祖。"
  师祖……
  女子轻轻点头,叫他们起了,上前来将我好生打量了一阵:"倒是个水灵的妖物。"
  我笑:"你也是个水灵的道姑。"
  她冷冷扯了扯唇角:"我虽看不出你的来历,但是被我的缚魂丝锁住,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了。"
  我暗自与这什么丝较了较劲儿,觉得,我没有天大的本事,这东西也确实是个绑人的好东西,但是若要搏一搏的话,这货还是绑不住我的。这姑娘说的话着实太没见识了些。
  "将她送回流波山,交由仙尊处置。"她如是对小童们吩咐,"这妖物虽已被我绑住,但她的妖力我无法预估,需得小心谨慎对待。万不可让她寻到什么可趁之机。我此行另有急事便不陪你们回去了。"
  众童子恭敬答了声是。
  我琢磨着,现今我才来这世间,要寻陌溪也没什么头绪,不如与他们同路,少了其他道士的骚扰不说,还能顺道探探陌溪的消息。
  不是个亏本买卖。
  严肃的小老头们将我"押解"上路。看到他们这个样子我总是无比想念上一世的陌溪。这群孩子之间,只有一个还尚有点人味。他道号叫长安,是个文文静静爱害羞不爱说话的孩子。
  他的模样与上一世的小陌溪有点相似。
  我喜欢看他,但每每我盯着他看的时候,他总是吓得面色青白,我不明所以,左右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这孩子是怕我哪天挣脱了束缚将他抓了去采阳补阴。
  我顿时汗颜,且不说我是个灵物不用做这些害羞的干活,也不说这么个孩子有什么阳可以采,我即便是要采……我便是要采,也得先采了陌溪不是。
  自那之后,我便克制着自己不用那么赤果果的眼光去看他了。
  在路上,我听小道士们说,而今这天朝皇帝喜欢与道士论法讲道,连带着民间的道术也兴盛不少,许多达官贵人也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去修道。而我们如今要去的这个流波山比起普通修道的道观还要高级上许多。
  它是修仙的。
  小孩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骄傲,好似做了流波的弟子是几百年修来的福分。
  可我却凉凉的想,凡人得到成仙飞升上界这事不是没有,只是千百年来就只有那么一两个人成功,这概率着实小得可怜。
  小道士们看着面疙瘩那么大点,但是脚程却很快,不出几日便到了流波山了。
  一路上没怎么探到陌溪的消息,我不甚沮丧,正想趁着他们还没入山前找个机会撕了这什么丝逃掉,不料我手腕上的金印却有了反应。
  他就这么微微一热,我"咦"了一声,尾音都还没落,只觉一股强大的气息自头顶扫过,卷得我满头的毛飞舞得好不欢乐。
  待我拨开了覆了满脸的毛,却见周围的小道士们对着一个方向齐齐跪下,齐声喊道:"仙尊!"
  嚯,这货竟是流波的老大。
  我定睛一看,瞬间便乐傻了。当真是踏破那什么鞋,得来全不费什么啊!
  这可不是陌溪么!
  但是他如今看起来,不过二三十来岁的模样,半点没有年老衰败的样子。哪像一个在人世活了五十年的人。不过我转念一想,也对,他今生做了个修仙的,修的是仙家道法,虽然谈不上长生不老飞升为神,但是驻颜应当是不在话下的。
  我不由在心中偷笑,陌溪啊陌溪,你想了法子躲我,却不料上天比你安排得更巧妙,这下,我看你要如何躲我。
  我嘴角刚咧出了一个笑容,三柄长剑"唰"的射到我身边,剑上凌厉的杀气骇得我虎躯一震,敛了笑傻傻的将陌溪望着。
  这三柄剑却不是他发的,而是尾随他来的另外三位白眉长胡子的仙人扔过来的。那三人皆皱眉凝神,无比严肃的将我盯着。
  陌溪冷冷道:"何物如此重的阴气。"
  我只是将他看傻了去,他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眼神……上一世,他看施倩倩便是这样的眼神。
  不知为何,我心中竟有些怕。我从不喜欢解释,但此刻却不由自主的解释:"我身上的阴气虽重,可的确不是妖怪。我是石头化的灵,我叫三生。"
  三位白胡子道士相互看了看,显然是不大明白我说的话便一起看着陌溪。
  陌溪眉目一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杀。"
  他这话说得绝决,我伤心之余又起了一撮怒火,不明白陌溪这一生怎么投做了这么一个榆木脑袋。我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立在我周身的剑光猛的暴涨,缠住我的白丝带也倏地缩紧,勒得我生疼。
  我心中怒火更甚,我活了千余年,除了有时自己抽风找虐,还没有谁敢这么对我的。当下便运起灵力动了真格与他较量。
  他若是战神陌溪,此刻我便只有乖乖等死的分,但现在他只是修仙的陌溪,身体里了不起有四十来年的法力,即便他道术再是高深,天赋再如何的好,与我硬碰硬也是讨不了好处去的。
  我们对峙了不过半刻钟的时间,陌溪脸色便有些泛白。我琢磨着是不是不该仗着活了千多年的岁数来欺负一个历劫的上神,正想撤手,陌溪嘴里猛的喷出一口黑血来。
  我吓了一大跳。忙抽回灵力。
  这……这,难不成我的灵力已经强到我无法控制的地步了?
  我深感诧异。
  那三位白胡子老道惊呼一声"重华尊者!"便立即将陌溪扶住,替他诊脉。周围一圈流波弟子也呼啦啦的围了上去。
  我倒不担心他死掉(即便他死掉,我或许也是不大担心的。)现在这样,他"怨憎会"的一劫怕是还没有过。没有历过劫,他是不能再入轮回的。
  那边的孩子们担忧的围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突然站了起来。我识得他,他便是那个杀气很重的长武。果不其然,他立时拔剑出鞘,指着我,恶狠狠道:"妖女竟趁着我仙尊重伤在身对他下毒手!实在该诛!"
  他这一吼,顿时群情激愤,小道士们纷纷拔剑出鞘,怒气冲冲的指着我,连素来怯懦的长安也是一脸怒红。同声吼着要斩了我除魔卫道。
  我最受不了的便是小孩子围着我唧唧咋咋的要糖,而今这状况虽与要糖差了许多,但在我看来却也是差不多的。
  我立即投降:"好好好!随你们处置,我随你们处置!"
  话一出口,那群孩子们左看看右看看,没谁敢出来拿主意。最后还是一位老道士抽空吼了一句:"将她关入灵湖千锁塔!"
  流波山中有一深潭,面积不大,下面却深得可怕。此湖中灵气四溢,流波弟子将其称为灵湖,道士们花费好几百年的时间在湖底建了一座千锁塔,专用来关为害世人的大妖怪。
  我站在湖边看着,下面的塔在水波荡漾中若隐若现。我摸着下巴想,这货确实是个关妖怪的好地方,一则灵力四溢,可以抑制和净化妖怪的妖气。二来,这货是在水下啊!不能呼吸,再是强大的妖怪憋个百八十年照样得翻着白眼浮尸其中。
  但是对于我等灵物却不一样,天地纯正的灵气正好有利于我的身心,是个方便我修行的好地方。当下我也没挣扎什么,由着童子们给我戴了百斤沉的铁石脚链,又施了闭水术将我带去了湖底。
  湖中风光很不错,我凉凉的想。
  被关进千锁塔后,童子隔着铁门对我吼什么塔中有符,强行闯出会死得很难看之类的话,我不甚在意的将柱子上的符纸随手撕下一张把玩。
  这是关妖怪的地方,什么布置都是对付妖怪的,都说了好几千遍我不是妖怪了,这些人类怎生得如此迂腐蠢笨!
  连陌溪也如此……
  想到这个我气得有些委屈,鼻头酸了一阵还是压了下去。
  闲闲在塔底逛了一圈,我找到了一个楼梯的入口。那里闪着夜明珠的光往上延伸而去,直至塔顶。塔顶上似乎有个东西,隔笼处处贴着符纸,捆得结结实实。
  想来当初他被抓来时应当是个叱咤风云的大妖怪。
  前世除妖,此生为妖。倒是个成全因果的安排。
  "哟!好久不见!"我摆手冲他打招呼。
  "你是谁?"他声音沙哑,吐词僵硬,想来是在这里被关了许久了。
  我笑:"我是三生。"
  他皱眉:"我们认识?"
  我摸着脑门想了想:"不算认识吧。"
  接下来便没了话。沉默得无趣,我左右打量了一眼这千锁塔的顶层,上方比下面要亮堂许多,因为在塔顶上开了一个洞。
  我奇怪,把他绑得这么结实,却把这个洞开在他的眼前,就不怕他找到机会跑了么?又或者是流波的道士们都自信的以为这个千锁塔真的能将所有妖怪都锁死在里面,给他开个|洞,让他眼羡一番外面的世界,日日沉郁,郁闷至死。
  我咋舌,这些道士当真毒灼烧一般慢慢红肿起来,阳光越来越盛,他皮肤上的红肿起了水泡,有的甚至破开流出了脓水。
  他的表情却只在开始的那一瞬出现了疼痛外,越发沉寂下来。
  在冥府中看过那么多刑法,可是这一幕依旧让我胃中翻腾。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将外裳一脱,扔过去覆住塔顶的那个洞,阳光被衣服这么一挡,顿时弱了不少。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太阳才慢慢从塔顶上挪开。
  我恍然想起,方才是正午时分,如此说来,这人每天都会被阳光如此灼烧一遍?
  "多管闲事。"
  他给我的行为作出如此评价。
  我大度的不与他计较:"你在这里被关了多久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冷冷笑道:"兴许是十年,又或是二十年,谁知道呢。"
  我叹了口气,觉得他很可怜,但是心中却对他此生的命运甚是好奇:"为什么会被关进来?谁把你关进来的?"
  他沉默着没再理我,我想,每个生物的心中难免都有一些小破事不愿与人道出的。于是便没有再问他,而是转了话题道:"你想出去吗?"
  "想又如何。不过是妄想。"
  我得意一笑:"如果我有办法救你出去呢?"
  他抬头看我,绿幽幽的眼眸闪得好不光亮。
  "唔,我见你不是一个很坏的家伙,毕竟方才那太阳射进来的时候你还好心的叫我躲开了。我虽不知你是为何被困在这里,但是被困了那么久,什么惩罚都够了。说起来你我算是有点渊源的熟人,我便好心救你一救,但我这也不是白救的。你今日承我一恩,他日一定要报答回来。"
  "你想要什么报答?"
  "最近有几个小屁孩甚是招我讨厌,奈何我是个心善的姑娘,对他们下不去手,你出去之后便好好替我打打他们的屁股,不要多了,一月下不了床就是。"我想了想,"对了,其中一个要特别照顾一下,让他三月下不了床才好。我来细细与你说一下……"
  大国师此生的名字唤作呼遗,是个狼妖。
  我上蹿下跳的替他将把贴了一身的符撕了个干净。呼遗望向我的眼神越发的惊异,最后竟隐隐透出些许畏惧来。
  "你到底是何人?"他如是问。
  我抓了抓头发,随手一挥,断了数千条粗铁链,有点苦恼道:"我也真心不是人。"
  铁条断做数节,沉在了千锁塔的底下。呼遗临空浮着,白发飘散,绿幽幽的眼眸泛着一丝冷光,我对他心中到底是有多么欣喜并不感兴趣,打了个响指道:"帮我做完这事,你就完全自由了,走吧!"
  呼遗却默了半晌,道:"流波千锁塔,只能进不能出。"
  "不能出?"我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我在人世上混的时间不算太久,但好歹也知道个不能强买强卖的道理。只让进不让出,就像商品有问题却不让退货一样横蛮。流波的道士着实没理了些。"
  "他们便是横蛮又如何,这世道本就是强者说了算。"
  "这话倒是和我心意。"我笑道,"那么,现在咱们便毁了这塔吧。"
  他讶异的望我。
  我眯眼笑得开心:"强者说了算嘛。"
  很久很久之后,当阎王与我说起现今这桩事的时候,依旧是一副感慨的表情"当真是个石头的脾气,这灵湖灵塔,你说毁就毁了,搅得一湖水跟个忘川河一样阴气沉沉的。你可知陌溪神君暗自里替你背了多少责罚,也就是因为如此,所以他下一世的劫才会那么难渡啊。"
  而现在的我却不知以后会有怎样的后果,全凭着自己的情绪,手一挥,乱了一池春水。
  当天晚上,整座流波都为之一震,所有流波弟子皆从睡梦中被惊醒,而后……流波山孩子们被打得哭嚎了一夜。
  那是一个此起彼伏的哭声啊。
  呼遗在前面动手,我就在后面捂着嘴偷笑。当找到长武之时,我拍了拍他的呼遗的肩膀:"三个月!三个月!"
  呼遗意会,身形一闪,行至长武身边,当众扒了他的裤子"啪啪"两巴掌落实了,长武的臀也狠狠的肿了起来。小孩平时再如何狠戾,此时见也被吓傻了,等感觉到疼痛时,眼泪已哗哗的流了下来,嚎啕大哭。
  我看着不甚欢喜,心里面也觉得有些不忍,便上去跺了他红肿的屁股两脚,挥手叫呼遗把他放了。
  呼遗皱眉。
  我问:"怎么?"
  "如此他便有半年也不能下床了。"
  他见了趴在地上抱着屁股哭了一院子的孩子们,眉头一皱。目光流转,在我身上绕了个圈,最后落在了呼遗身上。两人目光交接,一时让我觉得有些寒凉。
  陌溪身后急急闪过来数十道人影,是流波的长老和师父们赶到了。
  长辈心疼小辈得很,听闻一屋子的孩子们嚎哭,面色都是铁青发黑。转眼看见了我和呼遗,脸色又是一变场面一时有些杂乱起来。
  他们嘈嘈杂杂的吵闹做一堆,我不甚心烦的掏了掏耳朵,对呼遗道:"唔,我说道做到,你帮我出了气,我助你找回自由。我看你这表情就知道你不喜欢呆在这里,爱去哪儿去哪儿吧。"
  呼遗还没答话。那方一个白胡子老头站了出来,指着我们喝骂道:"流波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呼遗妖物!我尊者念在往日情分饶你不死,而今你做出此等辱我流波之事,是何用意?"
  我细细品味了这番话,倒会出个一二来,其一,呼遗从前与此生的陌溪是认识的。其二呼遗或许是被陌溪封印在千锁塔中杀呼遗。
  我想,呼遗现在是我要放走的人,他还没有得到自由,就等于是我手中还未出手的货物,货物残了缺了,都是一笔对不起别人的买卖。我素来是个有诚信的人,自然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当下将他往身后一拉,反手接了那老头打过来的招数。刹那又想到,他一直待在这儿我就一直脱不了手,应当让他早早消失在此地才是,当下拎住呼遗的衣领,将他往空中一扔:
  "走!"
  阴气打在他后背,瞬间将他推了出去,去到那不知何方的地方……
  有几个模样看起来很厉害的人转身便要追,我凝气低喝,一波狠戾的阴气荡了出去,压得那几人捂头呻吟。我道:"你们要抓他就改日吧,今天我j既然和他做了买卖,就应当是笔诚信的买卖。要保他全身而退才是。"
  "妖女休要口出狂言!"
  我盯着这多话的老头明媚的笑:"是不是狂言,你来试试呀。"
  我的表情将这个死板又较真的老头气得一抽一抽的,握着剑便要向我劈来。此时,远方突然传来一声仓惶的呼唤:"师父!师父!"一个流波弟子急急的从远方御风而来。
  那弟子方一落地,脚还没站稳,连着滚了好几个跟头终于到了这老头面前。
  "仙尊!师父!千锁塔……千锁塔毁了!"
  我淡定的挑了挑眉,看见一众人变幻得几近诡异的面容,最后他们惊骇的目光都渐渐挪到了我的身上。
  我眨巴眨巴眼睛,耸肩道:"唔,我不曾想那什么塔这么不经收拾,轻轻的鼓捣了几下……"他们的眼神看得我心慌,最后只得摸着头傻笑,"哈哈,它就变成一团团粉在湖中飘散开了,啊哈哈……"
  毁了千锁塔,我也没有要逃离流波的打算。我想,即便这一世的陌溪不那么讨我的喜欢,但是也断不能让他落到了别人的手里。至少要让我守着他的清白,守完这一生。
  流波的老头们却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处置我,关也关不住,打也打不过,当夜急掉了不少毛发。
  最后还是我家陌溪非常有魄力的说了一句:"关至我寝殿之后。由我亲自看管。"
  在众人犹疑不定时我第一个点头说好,惹得此世的陌溪不由皱眉。
  我一想到此后能与他住进同一间院子里,便大度的不想计较了。
  流波是当今修道界的圣地,而重华尊者又是流波的头,他的寝殿自然是不会差到哪里去了的。
  但是当我被带到他的寝殿之后时,顿时眼眶一红,险些感动得落下泪来。
  他雄伟的寝殿之后竟然是一块与整个流波有些格格不入的清幽梅园。此时不是冬季,但是梅园之中却覆满了白雪,红梅开得正艳,香气溢了十里。一看便是被人施了术的。
  "这……这花……"我声音微微颤抖。
  重华的寝殿是不允许闲杂人等进来的,所以此时便只剩我与他两人。他见了满园的梅,神色比早前柔软了许多。心情颇好的回答我:"为数不多的喜爱之物罢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散掉眼中的水汽。
  陌溪,陌溪,你即便是喝过了孟婆汤,也没忘了晴雪暗香,也还记得幽静梅苑吗……
  此梅苑被重华施了术,圈禁之术,保得梅花永远都停留在冬日里最美的那一刻。一步踏入,便是进了他的术法之中。但是如今我被他圈禁,心甘情愿。
  陌溪见我踏入他的法术中,再没了多的言语,淡漠的转身离开。
  我望着他的背影,伸手轻轻触碰着红梅之上的白雪。脑中突然闪过很久以前,一个白胡子老道摇头晃脑的对我道:"情劫。"
  唔,或许真是情劫。
  三生石,石头的情劫……
  被圈禁了几日,我的日子过得不甚无聊,再美丽的一片景色,看个两三天也足够我腻味的了。我琢磨着央陌溪给我送点话本子进来,供我消遣消遣,但是连着在结界边徘徊了几天也没见到陌溪的影子,我心失望至极,至极失望。
  每天便趴在结界边,画着圈圈,要死不活的唤着陌溪的名字,自然,我唤的是这个叫做重华的名字。
  但是,任由我锲而不舍的声声呼唤,他仍是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
  倒是在我放弃呼唤他后,没有几日,他却出现了。
  彼时我正在学着古人融雪泡茶。自然,我这里是没什么茶的,所以我砍了一树梅花,用树枝当柴,将梅花给煮了,看看这么多梅花能不能熬出锅粥来。
  我这方正在琢磨着要不要再砍一株梅花时,重华一脸黑青的出现了。
  我灿烂一笑,对他挥了挥手。
  他疾步跨至我身边,扫了眼被我连根拔掉的那株梅树道:"煮梅?"
  我眨巴着眼,欢乐一笑:"尊者可觉得这是雅事一桩?"
  他冷哼:"焚琴煮鹤在你眼中也是雅事?"
  我正色道:"这得看那琴用的是什么木,好的木头烤出来的肉自然是香的。这鹤也不能太老。老了杀起来也不大雅观。"
  他吸了口气,稳住情绪后道:"不许再动我的梅。"
  我摇头,理直气壮道:"不行。"见他脸色难看得要发怒,我解释道,"无聊是杀死梅花的最终凶手,若是我不无聊了,自然不会理会你的梅花,我在那结界边嚎了如此多日,为何不见得你理我?"
  "你待如何?"
  "话本。最新的话本,还有瓜子和清茶。"
  "流波从不伺候人。"撂下话,他转身就走。
  我凉凉道:"这梅花长得不易啊,但是这么多株,应当能由得我玩几日吧。"
  那边离开的身影微微一顿。
  第二日,我一觉醒来,地上便仍了不少话本。
  我翻着这些故事,捂着嘴偷笑。陌溪啊陌溪,今生你就是个傲娇!
  有了话本的陪伴,我的日子要好过多了,左右在地府也是过这样颓废糜烂的日子。还不如在这里一边守着陌溪,一边伴着红梅晴雪,乐得自在逍遥。
  那日,天色晴好,我突然来了兴致,捏着话本,嗅着梅香,漫步在花影之中。
  恍然间觉得又回到了上一世的模样。我整日懒在屋里,陌溪自学堂回来之后,伴着明媚的阳光,推门进来,轻轻唤我一声:"三生。"
  我享受着这难得的记忆中的余韵。闭着眼想象着上一世的陌溪陪伴在我身边,我向前一步,他也向前一步,不多不少,刚好能在我向后一倚便能倚靠得到的地方。
  我走一步停一步,每一步似乎都有陌溪的跟随。睁开眼,眼前依旧是红梅傲雪。我回头一看,却吓了一跳。陌溪竟真的负手站在梅边,定定的望着我,不知看了多久。
  我欣喜的笑起来,"陌溪"这两个字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变做"重华"两字唤出声去。
  他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
  我跳着步子,快乐的奔了过去。张开双臂,动手便要抱他。
  他闪身一躲,我本以为这一抱会扑个空,却没想到抱住了一个剧烈颤抖着的小小的身影。我将怀里这小东西提出来一看,颇为惊异:"长安啊!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货就是上次以为我要将他采了阳的小道士,他与上一世的小陌溪长得相像,我见着了他总是不由自主的心疼喜欢。
  他却只顾着抖,没有答我的话。
  我奇怪的瞅了瞅站在一旁的陌溪。他盯着长安一声冷哼:"好好反省。"言罢甩了衣袖,转身便要走。
  长安见他要离开,拼命的挣开我,奔过去,趴在地上,哭得一脸的鼻涕眼泪横流:"仙尊!仙尊!别把长安一人留在这儿!长安不想死!长安不想死!"
  我抹了抹汗,我尚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做过怎么样天怒人怨的事,竟然让这孩子怕成这样。上次打了一山的小道士,不也独独放过他了吗?这孩子怎的不知感恩,还如此怕我?
  陌溪一甩衣袖,扶开长安,浅浅的斜了我一眼,道:"与同门相争,至其伤重,罚你独省一月已是极大的宽容,休要在此嚎哭,丢人现眼。"
  我眨巴眨巴眼睛,心里面算是明白了陌溪的意图。想来我这几日的表现已让他觉得我着实不是一个喜爱血腥杀戮的妖怪,所以才敢如此放心的把自己犯过错的弟子扔到这里来,借我的恶名吓他一吓。
  我唯有在心里为自己叫屈。
  陌溪拍拍袍子兀自洒脱的走了。留长安一人趴在地上,哭得浑身抽搐,满面凄凉。
  我戳了戳他的头,长安肿着一双眼,抬头望我。我和蔼一笑:"咱们聊聊?"
  费劲的与这小孩聊了半天,连哄带坑终于将他为何被罚来这里的事情问了个清楚。
  这话要从上次我毁了千锁塔放了那只狼妖说起。我本以为我放了他,他自知跑得远远的,忘记此间恩怨。却不想那狼妖竟是个执着的货。他不但没就此隐没,反而集结了一些对流波有怨恨的妖怪,欲一举摧毁流波。既然得知狼妖有了这阴险的动作,流波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所以决定宴请各大修道门派的掌门们,共商御敌大事。
  长安的故事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展开的。话说当流波的小道士们都在为明日的宴席准备的时候,上次被我狠打了一通的长武,在床上养伤得无聊,吵着要吃明日宴席上给嘉宾们吃的果子。正巧看见了长安端着果子路过,便想讨一个来尝尝。而长安又是个老实孩子,不肯给,几番言语的冲突下来,长安忍不住推了长武一把。
  由于长武正伤着,一时不查,被长安直接从床榻上推了下去。脸着地,摔了个头破血流。这一幕恰恰被路过的某长老看见了。长武哭闹不断,长安百口难辩……
  于是乎,他就在这里了。
  他这张与上一世的陌溪太过相似的脸涕泗横流让我看着觉得无比闹心。我好言安慰了他几番,赌咒发誓的要为他报仇,他终是慢慢歇了嚎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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