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迟到数年的奥运金牌与被改写的命运

　　记者 | 一白
　　编辑 | 石一瑛
　　距离2012年的伦敦奥运会，即将整整十年。十年里，从2012年的伦敦，到2016年的里约，再到2021年夏天的2020东京奥运会，在过往十年的三届奥运会中，因个别国家运动员出现兴奋剂、违禁药物等问题，截至目前，中国共有9名运动员和一支队伍陆续递补奖牌。
　　其中，切阳什姐、刘虹、吕秀芝经历两次递补，最终分别获得2012年伦敦奥运会女子20公里竞走的金牌、银牌和铜牌。
　　伦敦奥运会的递补名单上，还包括司天峰的男子50公里竞走银牌，李艳凤的女子铁饼银牌，巩立姣的女子铅球银牌、李玲的女子铅球铜牌，以及张文秀的女子链球铜牌。
　　而近两次奥运会上，更有关注度颇高的两项递补：吕小军递补获得里约奥运会举重男子77公斤级金牌；苏炳添、谢震业、吴智强、汤星强组成的中国男子接力队，递补获得东京奥运会男子4 100米接力铜牌。
　　切阳什姐：十年之前，十年之后
　　十年，可以记录三届奥运会；十年，也基本覆盖一名运动员竞技巅峰的全部时光。
　　2022年3月21日，世界田联诚信委员会通报，俄罗斯女子竞走选手拉什马诺娃因为服用禁药被禁赛两年，她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20公里竞走比赛中打破世界纪录并获得的金牌被取消。
　　这意味着中国选手切阳什姐递补金牌，另两位中国选手刘虹和吕秀芝递补银牌和铜牌。
　　在众多有关奥运的记忆中，属于伦敦奥运竞走的那部分很容易被唤醒，因为它足够独特。比赛在白金汉宫前的林荫大道举行，颁奖台的背景就是白金汉宫，颁奖照手捧鲜花，阳光灿烂，笑容正好。
　　只不过那张照片定格的瞬间，切阳什姐手里拿着的还是铜牌。居中的是俄罗斯选手拉什马诺娃，获得银牌的是另一名俄罗斯选手卡尼斯金娜。
　　三年后的2015年，卡尼斯金娜因兴奋剂问题成绩被取消，切阳什姐递补银牌；如今又过了七年，拉什马诺娃也被取消成绩，切阳什姐再递补金牌。
　　十年历经两次递补，奖牌成色由铜变金，一般剧本都不敢这么写。
　　得知这一消息的切阳什姐，正在意大利进行集训。她在社交平台上发文：＂足足过去了十年，已这样的方式迎来了我的奥运冠军，得知消息后即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我能成为自己心中的冠军，开心我可以拥有奥运金牌，虽然很多事情已经过去了，也不会拥有，但我有证明自己的奖牌。难过是我没有感受过冠军的样子，没有得到奥运冠军的光环，虽然光环是一时的，但那一刻的光环我想拥有。＂
　　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十年，也有很多事情没有机会再改变。
　　1990年出生的切阳什姐，在青海海北藏族自治州的牧区长大。参加伦敦奥运会的时候，她还不满22岁，练习竞走也不过四年的时间。
　　人们从这些基础信息中，提炼出很多属于切阳什姐的标签：年轻，有天赋，第一位登上奥运赛场的藏族运动员……
　　伦敦那场比赛，切阳什姐的成绩是1小时25分16秒，打破了亚洲纪录。如果这一成绩在当时定格为夺冠成绩，那么会有一系列的历史定位随之而来：第一位获得奥运冠军的藏族运动员，中国女子竞走最年轻的奥运冠军——此前，陈跃玲在1992年巴塞罗那夺冠时24岁，而王丽萍在2000年悉尼夺冠时也是24岁。
　　然而没有如果，然而如果却在十年后降临。这些标签评价仍属于这位即将年满32岁的老将。但如何拾起十年前的这份荣誉，无论是外界还是切阳什姐本人，都会有些割裂，甚至无所适从。
　　切阳什姐说：＂我没有感受过冠军的样子，没有得到奥运冠军的光环，虽然光环是一时的，但那一刻的光环我想拥有。＂
　　那一刻意味着很多，有个人竞技实力的肯定，有所从事项目地位的确立，也有作为胜利者享受众人的欢呼与赞许，当然也包括辛苦付出的物质回报。
　　国家体育总局为伦敦奥运会金牌选手提供的奖金约50万元，再加上地方省、市、县政府的奖金，再算上一些企业提供的房、车等实物奖励，保守估计总金额不会少于200万元。而这些本该属于奥运冠军的奖赏，在十年后的今天，无从完整兑现。
　　抛开这些，剥去光环，就是那块可以证明自己是冠军的金牌，真正攥在手里，也还需要等上一段时间。
　　原银牌获得者卡尼斯金娜2015年就被取消了成绩，但直到2020年6月10日，国际奥委会才召开执委会会议，决定为2012伦敦、2014索契、2016里约以及2018布宜诺斯艾利斯青奥会等赛事的部分项目重新确定名次，并正式宣布将中国选手切阳什姐、刘虹分别递补为2012伦敦奥运会女子20公里竞走比赛项目亚军和季军。
　　重新确定名次后，国际奥委会将对奥运会奖牌、成绩证书和获奖运动员徽章重新分配。2022年春节前夕，切阳什姐才收到刻着比赛成绩和日期的银牌。
　　同样，金牌的补发也需要经历这样一个复杂而略显漫长的过程。
　　十年后收获本该十年前就属于自己的荣誉，你很难定义，究竟该责怪命运的故意捉弄还是该感谢命运的再次眷顾。
　　然而更残酷的现实是，这十年，切阳什姐的实力长期位于竞走世界前三的行列，但却从来没有拿到过一块大赛的金牌。
　　2013年辽宁全运会第四名，2016年里约奥运会第五名，2017年天津全运会亚军，2018年雅加达亚运会亚军，2019年多哈世锦赛亚军，2021年东京奥运会第七名，2021年陕西全运会亚军。
　　2021年全运会赛后接受采访，切阳什姐眼里带着泪花：＂很多人都说，你看，可能你每次都拿第二，但是你连续这么多年都在一个顶峰的状态，可能对于你来说，也是一种幸运。但我真的不想要这种幸运，我想要打破一下，但是很可惜。＂
　　很显然，夺冠是切阳什姐坚持到现在的动力之一。如果十年前就收获冠军，切阳什姐的人生轨迹会不会改写；如果有了冠军的底气，往后的竞技生涯会不会有更多金牌相伴。
　　切阳什姐说：＂过去已经过去，要想得到的依然在努力。如今十年过去了，到了一切都看淡的年龄，明天开始依然又是‘新的开始，零的起点’。＂
　　4月23日，世界田联竞走巡回赛（金标赛）在斯洛伐克杜丁西举行，女子35公里竞走决赛，切阳什姐2小时43分06秒的成绩夺冠，并创造个人该项目最佳成绩。
　　吕小军：无关金牌，只是＂军神＂
　　就在切阳什姐递补金牌的第二天，还有一位中国选手也递补到了奥运金牌，他就是举重运动员吕小军。
　　3月22日，国家体育仲裁法庭宣布，里约奥运会男子举重77公斤级冠军尼德札特·拉希莫夫因服用违禁药物将被禁赛8年，取消他从2016年3月15日到2021年1月18日所有比赛成绩。
　　这意味着吕小军递补成为里约奥运会男子举重77公斤级的冠军。加上2012年伦敦奥运会的金牌和去年夏天在东京收获的金牌，实现奥运＂三连冠＂。
　　吕小军在社交媒体上的回应相对简短：＂谢谢大家的关心与祝福！目前还在等国际奥委会和国际举联的官方消息，也要感谢我们中国举协一直对这件事情的关注。希望大家继续关注中国举重，奇迹来自于一如既往的努力，中国举重，加油！＂
　　有关拉西莫夫使用违禁药物将被处罚的消息，国际举联最早在2019年就通过官网公布了。只不过之后拉西莫夫一直在申诉，最终的处罚在今年才落定。
　　在此期间，每当媒体采访吕小军时，＂可能递补奥运金牌＂的事也会被反复提及，吕小军的回答中总有一句话：＂毕竟过了那么长时间，赛场上毕竟是他赢了嘛。＂
　　吕小军回答得轻描淡写，但流露出的却是王者的霸气和蔑视。言外之意，只有举重台上的一较高下才算数。不需要借助其他途径，也不论对手成绩是否干净，在绝对实力面前，一战胜之。
　　网友们称吕小军为＂军神＂，军神在自己为之奋斗了近20年的项目里，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1984年出生的吕小军2003年首次进入国家队。但直到2009年，25岁的吕小军才在国际大赛中崭露头角，可谓大器晚成。
　　那一年的举重世锦赛，吕小军在男子77公斤级比赛中，夺得抓举、总成绩两枚金牌，并打破了这两项世界纪录，并被国际举联评为那届赛事的最佳男运动员。
　　和切阳什姐一样，吕小军的奥运征程也是从2012年伦敦奥运会开始的，只不过参赛时他已经28岁了。在举重男子77公斤级比赛中，吕小军抓举175公斤打破世界纪录，总成绩379公斤再破世界纪录，最终夺冠。
　　此后四年间，在男子77公斤级项目上，吕小军鲜有对手，世锦赛、亚锦赛、亚运会、全运会……他几乎拿满了这一级别的所有金牌。2016年里约奥运会卫冕，就显得顺理成章。
　　里约奥运举重男子77公斤级比赛，吕小军抓举成绩177公斤刷新世界纪录，领先第二名哈萨克斯坦选手拉希莫夫12公斤。
　　带着这样巨大的优势，吕小军在挺举比赛中，第三次试举举起202公斤，总成绩达到379公斤，追平了自己在伦敦奥运会上创造的世界纪录。
　　拉希莫夫第一次试举也举起了202公斤的重量，第二次试举则直接选择了能够抹平12公斤差距的214公斤。拉希莫夫试举成功，总成绩与吕小军相同。但因体重比吕小军轻，金牌归属拉希莫夫，32岁的吕小军只拿到银牌。
　　即使没有后来的违禁药物事件，那场比赛在当时看来也存在争议。拉希莫夫的动作略有瑕疵，杠铃举过头顶后，没有做到完全静止3秒。
　　里约的赛后，接受采访的吕小军有点激动，声音有些颤抖。他不想过多地表露出这一面，所以一直在通过笑容来掩饰和克制，笑得非常不自然，＂还是有点太低估了对手吧……不说了，虽然这个奖牌的分量不够重，我觉得，尽力了。＂
　　显然以这样的方式错过金牌，吕小军心有不甘；一个项目的王者用一枚银牌结束自己的职业生涯，也不够完美。吕小军不愿跟自己妥协，原本有过退役打算的老将做了一个决定——再干四年。
　　现在回头来看，如果那枚金牌不是递补，而是当时就归属吕小军。那么人们将见证一位连续两届奥运夺冠的高手完美谢幕，但也将错过一段更为辉煌的老将传奇。
　　阴差阳错的一次落败，催生了吕小军更长的运动寿命，更精彩的运动轨迹。
　　说干就干，要赢，而且要赢得无懈可击。当时已经成家并当了爸爸的吕小军，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定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老将备战将会遇到哪些问题，以及如何应对这些问题，吕小军也都做了非常细致的准备。比如身体机能的下降、康复周期的延长等等。
　　然而这些都是可以提前想到的困难，但这个奥运周期备战却发生了很多想不到的意外。
　　2018年7月，国际举联调整了奥运举重的级别。男子级别由里约时的8个改为7个，新的级别划分里，没有77公斤级。
　　命运似乎跟这位老将开了一个玩笑：你正全力以赴想再拼一次，当奥运备战周期过半，你为之奋斗和称霸的舞台却突然没了。
　　然而吕小军适应和调整的速度也非常惊人，他转而升级到81公斤级。同年进行的举重世锦赛，吕小军获得总成绩冠军并打破世界纪录。2019年再战世锦赛，35岁的吕小军带伤包揽81公斤级抓举、挺举、总成绩三冠，并打破了挺举和总成绩两项世界纪录。
　　正当吕小军在新项目上展示出过硬的实力和良好的状态时，又一个意外来了。因为新冠疫情，东京奥运会推迟一年举行。
　　对于大多数老将来说，凭空多出的这一年，日日煎熬。训练节奏如何调整，竞技状态如何保持，身体机能如何恢复，这一年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但所有的意外和波折，最终只能成为这位老将传奇的注脚。
　　东京奥运赛场上，37岁的吕小军以抓举170公斤，挺举204公斤，总成绩374公斤夺得举重男子81公斤级冠军，三项成绩均创造了该项目的奥运会纪录。他也成为奥运史上年龄最大的举重冠军。
　　如今加上这枚递补的金牌，吕小军也成就了连续三届奥运会夺金的壮举。
　　现在＂军神＂可以完美谢幕了吗？吕小军表示，他太爱这项运动了，目前还没有退役的打算。新的奥运备战周期仅剩两年多的时间，也许2024年巴黎奥运会上还可以看到他。
　　然而，就在本月初，巴黎奥运会比赛日程和具体设项公布，国际举联再次调整了举重级别设项。男子级别变成5个，分别是61、73、89、102公斤级和102公斤以上级。
　　吕小军的81公斤级又消失了，这或许是为成就＂军神＂又一段传奇故事而出的新考题。
　　除了圆梦奥运金牌的切阳什姐和成就奥运三届三金的吕小军，这张长长的递补名单上，刘虹在里约、巩立姣在东京都已实现了自己的奥运冠军梦。
　　而像司天峰、李艳凤、李玲、张文秀等人，待到递补到奖牌时，或已接近职业生涯的尾声，或已正式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