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立之年的失眠
以前我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失眠这一事物存在。人,饿了就吃饭,不吃饭就是不饿;累了就睡觉,不睡觉就是不累。不是这么个道理么?
父亲是一个三轮车司机。童年记忆里,每天一大早,父亲就要和他的老伙伴,那辆年纪比当时的我还大的三轮车,出去赚取一家人一天的柴米油盐。父亲用力地踩踏油门,一脚、两脚,锈迹斑斑的排气管发出嘶哑的咆哮,然后颤颤巍巍地载着父亲往前跑,一会儿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一般到晚上八九点,就会听到三轮车的马达声由远至近传来,那是父亲回来了。
母亲会算好时间提前热好饭菜。但是有时候,父亲显得对热腾腾的的饭菜没什么兴趣。他径直从门后的角落里,拿出一捆草席,摊平在地上。然后整个人像一滩水一样瘫倒在席子上。
父亲喊我来给他捶捶背。做着作业的我,心里一百个不情愿。磨磨蹭蹭的走过来,象征性地举起稚嫩的拳头。到今天我还记得,父亲背部那硌人的手感。
父亲时常对母亲抱怨,自己又失眠了。母亲有时候会从当过赤脚医生的外公那里学来的知识,给父亲熬一些中药汤,说是可以静心凝神。但是似乎没有太好的效果。有时候半夜醒来,我会听到父亲长长的叹息。这是在当时,甚至在后来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一直无法理解的事情。在儿童的逻辑里,累了不就等于睡着么?
时间跑得比什么都快。童年好像还在昨天,可是眨眼间我已经走过了小学、中学、大学,经历过创业,又在职场中沉沦。父亲已经好几年不开他的三轮车了。我没接过他的事业,却似乎不知不觉的传承了我以前一直无法理解的失眠。或许是从我毕业即失业开始;或许从我资金链断裂创业失败开始;或许从我再回到职场后,面对着忙不完的工作和存不下来的钱而头痛开始……每天下班回到租住的小区,也顾不上和相见不相识的舍友打个招呼,就机械地拧开门把手,把背包一丢,把疲倦的身体砸到床上。身体仿佛和大脑割裂了联系,大脑已经指挥不动它们。大半天没有消化过食物的胃,似乎也不忍心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此刻的我,就像当年回家瘫在席子上的父亲一样。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位叫作失眠的老朋友又出来找我聊天了。它已经陪伴我家两代人,哦,或许不止,可能还有我的祖父、曾祖父……我无法考证有多少代了。它整夜趴在我耳边苦口婆心的千叮万嘱,你年纪老大不小了,得抓紧攒钱买房结婚了,最近房价又涨了,你得多想办法啊;马上季末了,你得准备交房租了,看你卡里可是没多少余额了哦;你最近业绩也不太好啊,公司新来的00后都要超过你了,你要多用心啊……我知道,我像父亲一样,和这位老朋友有了不解之缘。但是,来了都是客,还是放宽心态,斟杯茶和它好好聊聊吧。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得多努力。和这位老朋友结为世交可不是什么美妙的事。这段缘分,该在我这代人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