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虎豹国家公园为老虎的栖息地搭建桥梁
黑龙江海林市横道河子镇东北虎林园,东北虎为吃到投放的活鸡蜂拥而上 据IC photo
红星新闻记者 陈怡帆 李文滔
摄影记者 缪睿哲 陶轲
编辑 官莉 实习编辑 朱洁英
2022年7月29日,在吉林珲春举办的东北虎豹节上,喜讯从天而降。东北虎豹国家公园内的野生东北虎数量,已由2017年的27只增至50只,东北豹数量由42只增至60只,并且呈现向中国内陆扩散的趋势。
清代《盛京通志》有载,虎在东北"诸山皆有之"。但20世纪初之后,由于战争影响,森林被砍伐,再加之林区人口剧增、森林减少、猎物匮乏……野生东北虎栖息地不断减少,出现"人进虎退"现象。
近年来,由于东北虎豹保护力度的加大,森林生态系统的逐渐恢复,东北虎豹国家公园内的野生东北虎数量逐渐增加。
不过,要想虎豹种群稳定繁衍,并朝内陆扩散,仍任重道远。除了实施生态修复、改善栖息地质量、把森林还给虎豹们外,由于栖息地破碎化,如何在虎豹的栖息地间搭起桥梁、建立联系,亦是东北虎豹保护工作中必不可缺的一环。
01
东北虎们可能"住得有点挤"
7月的珲春,雨水连绵不停。7月11日,在春化镇宾馆窗边坐着的郎建民正在等雨停。
他是珲春市野生动植物保护协会秘书长,从事东北虎豹保护工作20多年,是珲春市东北虎豹保护的专家。吉林省林业科学研究院生态廊道调查队(下称"调查队")邀请郎建民一同进行野外调查,继续跑山。
2022年7月8日,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管理局珲春林业局巡护队正在山里巡护 红星新闻摄影记者 陶轲 摄
雨后,树林仍挂着露珠,雨滴顺势而下,土地松软湿滑,调查队沿着山脊线上行。一路踩着枯枝败叶,身着迷彩衣的调查员扒开半人高的植物,四处张望,试图为东北虎找到一条迁徙通路。
他们正走在一条位于东北虎豹国家公园内的调查样线。行前,他们围绕连通珲春和东宁的国道G331建立模型,并划定了12条潜在生态廊道。现在要做的便是去验证其中一条廊道是否适合老虎生存。
所谓生态廊道,简单而言是连接不同生境以便于动物交配、取食和迁移的地方。在保护生物学上,生态廊道的作用主要给野生动物提供居住的生境;其次,它能允许动物每天或季节性移动;第三,廊道有利于扩散种群间的基因流动和避免小种群灭绝;此外,当外界环境发生火灾或其他变化时,廊道的存在能允许物种进行长距离的迁移。
"它(生态廊道)是个立体空间,像桥梁一样,让老虎生活的每个栖息地连接起来,"吉林省林业科学研究院生态廊道项目负责人周勇解释道。
东北虎 据图虫创意
东北虎一度广泛分布。清乾隆时期地方志《盛京通志》记载,虎在东北"诸山皆有之"。但自从20世纪初,由于战争影响,森林被砍伐,野生东北虎种群开始走向衰退;再加之随后林区人口剧增、森林减少、猎物匮乏……野生东北虎栖息地不断减少,出现"人进虎退"现象。
俗语"一山不容二虎"道出老虎的生活习性。成年东北虎一般独自行动,各自保持相对不重叠的领域。据俄罗斯野外研究数据和信息表明,一只成年雌虎大约需要400平方公里的面积来生存和狩猎,成年雄虎所需面积则更大。
理论上,东北虎种群需要的栖息地面积本该足够宽阔。然而,2000~2007年在黑龙江和吉林省东北虎分布区开展的连续种群监测结果表明,中国境内东北虎已经退缩为6个相互孤立的分布区。其中三个在吉林,分别是大龙岭的珲春、汪清林区;张广才岭南部的黄泥河、大海林林区;哈尔巴岭的敦化、天桥岭林区。
有研究指出,由于野生东北虎的栖息地中有村屯、公路、铁路等人类生产生活设施,导致目前国内东北虎栖息的区域被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的空间,严重危及野生东北虎的生存繁衍。
东北虎在森林中行走
东北虎要向内陆迁徙,就得有绿色通道让其通行。珲春位于虎豹国家公园的核心区,中俄朝三国交界处,不仅作为俄罗斯东北虎种群向中国扩散"桥头堡",更是绝大多数东北虎向内陆迁徙的必经之地。
此外,珲春同时也是国家公园中容纳东北虎豹数量最多的地区之一。
"一个地区能容纳老虎的数量是有限的,"郎建民告诉记者,在珲春的老虎数量较多,如果老虎过于密集,会超出资源承载力,甚至有疾病交叉感染、种群崩溃的危险,"应该尽快让珲春地区的老虎扩散出去。"
在东北虎栖息地碎片化的现实背景下,保证栖息地的连通性对于东北虎种群的保护与恢复非常重要,而生态廊道"就是帮助老虎们更好地找到自己的定居地"。
目前国内有关生态廊道的实地调查研究较少,调查队选取了G331国道作为研究对象,主要由于G331国道位置的特殊性。
它贯穿珲春南北,直通黑龙江省东宁市,将虎豹公园与珲春西边的大片林区,包括老爷岭、汪清自然保护区,以及黄泥河自然保护区等阻隔开来。可以说,东北虎豹要西迁进入更广阔的栖息地必须跨过G331国道两侧的居民区及人为活动频繁区域。
在珲春到东宁的这180多公里中,调查队成员们历时半年多,无数次山上山下折返,只为找到虎豹们会走的某条通路。
02
探寻老虎爱走的那条路
"以我为中心,做一个10m 10m的样方,"周勇走到山林一处缓坡掏出笔记本。另一名调查队员依次走到样方的四个角落,报菜名般报各类植物名:"灌木:胡枝子,六株;忍冬,十株。草本:大蓟、毛梗、毛蒿、悬钩子、猴腿蕨、铁线蕨。乔木:榆树、水曲柳、胡桃楸……"
除了记录植物种类,调查队员们还需寻找样线中的粪便、足迹、卧痕、食痕等动物痕迹,通过记录分析这些基础信息,从而评判哪一条是虎豹们会走的路。
以东北虎为例,什么样的生态廊道适合它们?周勇表示,首先老虎需要乔灌环境隐蔽身形,"但是又不能太密,郁闭度太高对老虎又是一种阻碍。"
东北虎在森林中行走 北京师范大学虎豹研究与监测中心供图
其次,还需考虑它的食物来源,老虎跟着食物走,这就需要进一步考虑马鹿、梅花鹿、狍子等偶蹄类动物的分布。
海拔高度和地形起伏对老虎移动亦有影响,适宜的坡度可减少东北虎豹能量的消耗,而东北虎在中低山区域的生存阻碍较小,原因之一在于作为它食物的鹿、野猪、狍子经常在海拔较低的山脚下或溪流山谷等平缓地带活动。
水源同样重要,考虑路径上是否有支流、山涧溪流这类迁徙过程中的水源必不可少。此外,大耕地、建设用地、硬化路面、居民点等都存在较大的人为干扰,因此,远离居民点则更有利于东北虎扩散。
简而言之,当东北虎从原地区向另一个地方迁移时,在穿行的廊道内,它需要克服的阻力累积量必须要小,路径短、且生态环境、猎物满足野生动物的需求,才能顺利到达。
沈阳怪坡东北虎园,虎妈妈与刚刚出生一周的虎崽在一起。据IC photo
在综合考虑多种因素后,调查队员们开始讨论现在所走的第10号样线是否适合作为生态廊道。这条样线紧邻珲春河,树木多,植物类型丰富。但坡度较陡,人走一公里左右的路程要一个多小时,且浑身大汗,这样的路适合老虎吗?
"你不要看上山坡陡,这点坡对老虎来说不在话下,老虎是喜欢相对平缓的地方,但是像翻山的话,这肯定是好走的地方,"郎建民表示。
此外,"在灌木丛中还有蹄类动物啃咬的痕迹,地上也有很多狍子的脚印和卧痕,就证明这个地方是有蹄类动物活动的,是有老虎食物的。"
再加上这段调查路线有过东北虎豹活动的记载,"所以老虎愿意走这条路,"郎建民推测到。
03
为虎豹搭建通行桥梁
就这样一条条道路实地验证下来,调查队员们在G331国道附近进行了17个东北虎豹栖息地样方调查,发现了22种乔木、13种灌木和25种草本,最终确定下13条适合虎豹通行的生态廊道。
他们还对国道途经的4条隧道进行了踏查,发现二道沟隧道、大盘岭隧道和小盘岭朝阳隧道的上方均适宜东北虎豹扩散。
不过,调查出的13条生态廊道也需要相应地调整和改造,尤其需要减少人为因素干扰。
比如,调查队员们在野外调查时发现,G331国道全线多处正在安装护栏,"考虑到野生动物穿行,应在野生动物穿行主要路段、道口减少护栏安装,设置在东北虎豹生态廊道上的护栏应予以拆除。"
北京师范大学虎豹研究与监测中心供图
此外,国道车流量大,对野生动物穿行带来阻碍和风险。他们建议,在野生动物活动频繁区域,应设置"减速慢行"警示牌;在东北虎豹生态廊道区域,应在东北虎豹主要通行路口设置红外感应装置,当红外感应装置捕捉到大型野生动物通过时,在通行路口前后150m处红绿灯变成红灯,如遇陡坡路段,红绿灯前应设置足够长的防滑带;在东北虎豹繁殖季节和东北虎豹捕食时间段内可以进行交通管控。
通行车辆的噪音同样会惊扰野生动物,建议在野生动物活动频繁区域设置"禁止鸣笛"警示牌。而光亮对野生动物自发使用生物通道有重要作用,在国道入林路口、林间小路引入灯光吸引有蹄类野生动物,有利于虎豹穿行。
森林同样需要为了虎豹穿行作出调整。调查队员们建议,退耕还林地栽植红松、水曲柳、胡桃楸、栎类、白桦、紫椴等优势或乡土树种,有利于东北虎豹及其猎物种群生存繁衍,从而逐步形成稳定的顶级森林群落,复壮东北虎豹猎物种群。然而,对生态系统遭受破坏不适宜还林区域,以自然恢复为主,辅以土壤整治、微生物技术等优先还草回归自然状态。
豹行走在丛林中 北京师范大学虎豹研究与监测中心供图
除了生态廊道是否通畅之外,迁入地的情况也会影响虎豹迁入,"比如其他地区林相不好,森林恢复、植被不好、食物不够丰富,梅花鹿不过去。没有吃的,老虎自然不会去,所以栖息地恢复和改造是很重要的。"郎建民说。
"保护虎豹,最终受益的是人类自身,"郎建民表示,"这个地方没有老虎,说明它的食物链断了,森林遭受破坏。森林没有了,空气和水的质量都会下降,所以保护老虎只是保护标志性的物种而已,我们拿它当一个目标,但最终目标是整个森林生态系统。"
"大自然是谁的?不是你这一代人的,你这一代人没有权利得到未来人的红利。"这句话与英国学者苏茜·格林在《虎》中的观点不谋而合:我们要捍卫的,是自然界的生存权,而非人类的消费权和开发权。自然遗产也是我们子孙应得的权利,因此我们必须保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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