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菊犹香

　　秋天到了尾声，冬天来临，菊花也过了最盛的时节。一茬茬的菊花开过，又纷纷凋残，渐渐稀疏了。想起前些日子观菊，满园姹紫嫣红，争奇斗妍，竟好似犹在眼前，而现在，阳台上那两盆菊花，都耷拉着脑袋，开得少，谢得多，跑不赢时光了。不变的，却是空气中，那幽幽的花香，清冷，浓郁，让人不由得想起一首老歌，菊花残，满地伤，花落人断肠。
　　其实菊花是很少有花瓣飘落的，它总是整朵花枯残于枝头，如何绽放，便如何谢去，不肯与碧绿的枝叶分离，正如一句古诗所言：宁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北风再残酷无情，也不能击碎菊花的傲骨，反而将它的清香吹散得到处都是。
　　但也不是所有的菊花，都是整朵枯于枝头，毕竟菊花种类繁多，大千世界，我们也未必识得所有菊花。
　　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
　　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
　　——宋·王安石《咏菊》
　　这首诗很有意思，前两句为王安石所写，西风昨夜吹过园林，吹得菊花纷纷飘落，清晨起来，只见满地金色。后两句却是苏轼所添，苏轼无意间看到王安石未完成的诗作，觉得很有问题，菊花怎会落呢？胡扯！于是他按捺不住加上后面两句，秋天的花和春天的花是不一样的，秋花如何飘落呢，诗人啊，你可要仔细想想，谨慎作诗啊！但后来，苏轼在别处亲眼见过菊花瓣飘落，才醒悟过来，是自己见识少罢了！
　　王安石笔下的残菊，就是满地的金色，绚烂又令人珍惜，这世间，再美好的事物，也是留不住啊！
　　黄昏风雨打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
　　擸得一枝犹好在，可怜公子惜花心。
　　——宋·王安石《残菊》
　　黄昏的风雨吹打着园林，菊花凋残，坠落一地金色，让人好不伤感。还好发现了一枝未凋去的，莫非它是可怜我这一片惜花之心，不忍见我伤心？对着这一枝菊花，大有知音之感。
　　深秋过，寒冬至，阴寒的天气里，菊花也不复往日风光了。
　　天地方收肃杀功，菊权倾倒不成丛。
　　碎金狼藉不堪摘，图得人知色是空。
　　——宋·史铸《残菊》
　　天地间寒潮涌动，一片肃杀之气。菊花被摧折，纷纷倾倒，难以成丛。望着眼前的景象，虽还有一些细碎的金色，却是狼藉不堪，又怎能采摘？一场繁华，终究也不过是一场空，可谁又能做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呢？总是为花开而喜，为花落而悲啊！
　　菊花开时，采得菊花好供养，菊花谢时，冷香依然，却令人心生惆怅，好花不常开，真是世间一大憾事。
　　节去蜂愁蝶不知，冷香消尽晚风吹。
　　碎金狼藉不堪摘，空作主人惆怅诗。
　　——宋·史铸《残菊》
　　佳节已过，无蜂亦无蝶，菊花孤孤单单，冷香渐渐散去，一任晚风吹拂。一些如碎金的残花，更让人不忍去摘，对着残菊，空自吟叹，大把的时光，就随着花开花落流走了。
　　菊花能从秋天，挺立到冬天，花虽然渐渐凋残，香气却久久不散，让人沉醉，又难免感伤。
　　霜摧露殒万枝空，丛菊鲜鲜尚见容。
　　细蕊冷香聊自媚，无心引蝶更勾蜂。
　　——宋·释道潜《残菊》
　　寒霜摧折，冷露浸染，花木纷纷凋零，而这一丛菊花，还能看得出鲜妍的模样啊。它与时光在比赛，能多争取一分一秒，也是胜利。细细的花蕊，飘散出清冷的香气，是为了取悦自己，根本无心招蜂引蝶呀！聪明的古人，早就明白，悦人不如悦己！
　　残菊枯残，可是并未改变傲然的姿态，这便是它与生俱来的风骨，不会因环境而更改，除非彻底倒下，化作尘土。
　　岭梅开后晓风寒，几度添衣怕倚栏。
　　残菊犹能傲霜雪，休将白眼向人看。
　　——清·秋瑾《残菊》
　　岭上梅花开了，晓风吹寒，一次次添加衣物，更怕倚栏而望。残菊依然无惧霜雪，更何况是生于天地之间，踏遍东南西北的人呢！人可无傲气，但需有傲骨啊！
　　菊花残了，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时光无情，岁月匆匆，生老与病死，向来由不得人啊。
　　秋来举盏尚能空，日日东篱绕晚丛。
　　老去诗人似残菊，经霜被酒不成红。
　　——清·郑孝胥《残菊》
　　秋天，闲来无事，举起酒杯，一杯又一杯，天天在东篱下，看着一丛丛菊花。我已经老了，就像是残败的菊花，历经世间沧桑，早就不记得，青春是什么样子了。这平淡的时光，静静儿过，繁华热闹，只在昨夜的梦里了。
　　季节不觉变迁，人生容易别离，但不必悲伤，山水终会重逢，再见终归有期。
　　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过小雪时。
　　蒂有余香金淡泊，枝无全叶翠离披。
　　半床落月蛩声病，万里寒云雁阵迟。
　　明岁秋风知再会，暂时分手莫相思。
　　——清·曹雪芹《残菊》
　　冷露寒霜层层欺压，菊花渐渐凋零。小雪已过，惟见残菊。花蒂仍有余香，颜色暗淡，花枝绿叶稀疏，不复往日风光。床边映着月光，虫声如病吟凄凄，万里寒云飘散，雁群迟迟未返。伤离别啊，但明年秋风吹起时，菊花会再开，秋天会再来，又何必因为暂时的分离而伤悲呢？
　　病中之人，最怕衰败之景，见了残菊，却又是怎样的呢？
　　病起重阳过，东篱菊尚黄。
　　殷勤撷寒蕊，子细嗅清香。
　　老梗防闲蝶，清油护晓霜。
　　丛边强一酌，聊不负秋光。
　　——宋·石介《病起吟残菊》
　　缠绵病榻已久，不觉重阳节都过了，而篱笆外的菊花，还没有完全谢去，倒像是在等着我呢。殷勤地采撷花蕊，细细地嗅着清香。苍老的花枝，招不来蝴蝶，油亮的绿叶，披着微微的霜色。就在菊花旁，勉强喝一杯酒，也算不负秋天了吧。这样的仪式感，让人心酸，却又动容。
　　菊花开了谢，谢了也还会开，当它的盛时过去了，也还会有稀疏的幸存者，聊可一观。
　　肠断黄花霜後枝，花乾叶悴两离披。
　　一花忽秀枯丛里，更胜初开乍见时。
　　——宋·杨万里《残菊》
　　霜后菊花凋残，让人难过，花儿枯萎，叶儿憔悴，一副破败之景。忽然，在枯丛里发现了一朵正开的菊花，不由得喜上心头，这种感觉，比秋天菊花刚刚绽放时，更令人心动！
　　菊花残，冬天来了，却仍是好季节，自然的此消彼长，新旧交替，永远没有停止啊。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宋·苏轼《赠刘景文》
　　荷花枯死，再也没有了绿伞一般的荷叶，菊花枯残，还有傲霜的枝叶。一年最好的时光，却就在此时了，橙子黄了，橘子犹绿，让人食指大动啊！
　　菊花残了，让人恍然一惊，怎么秋天也快过完了呢？其实初冬时节，菊花也还在开，一边凋谢，一边绽放，只是绽放的花朵，已经跟不上凋残的速度了。爱菊的人，看它绽放的美丽，也怜惜它枯残的光景，而无论是开是谢，那悠悠浮动的香气，都让人难以忘记，嗅着菊花香，便觉得，秋天依然在身边，时光缓缓而多情。
　　作者：禾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