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个美国老人的下午

　　10月25日，晚，阵雨。
　　肯塔基的bowling green刚下过雨，那些先黄未落的树叶被雨水齐刷刷地打落。落在地上一片一片，好像一处处黄斑长在大地上，俨然失去了秋日的美色。
　　抵达美国后琐事繁多，随着越来越多的朋友关心我的近况，同时也好奇在我眼中看到的是怎样一个美国，我越发觉得需要写点什么。写之前我想找一跟线索，把我枯燥无味的流水账串成串。于是望着窗外的雨，感受冷冽的湿气，便开始怀念起和一个美国老人阳光明媚的下午。
　　老RON
　　老人的名字叫Ron，平时我喜欢叫他老Ron。在我来之前，他是我媳妇的一个朋友，因为我媳妇的不敢开告诉，所以我到美国的时候是我媳妇请他开车去纳什维尔机场接的我。
　　因为bowling green不大，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我和老Ron也慢慢数落了起来。老Ron今天74岁，他有着漫长的职业生涯，直到今天也保持着每周工作的状态。
　　老Ron当了20年的兵，在美国的海军陆战队，担任突击手，我尝试问他吃鸡里面的武器，他告诉我DP28是俄罗斯的武器，他当年用的是M60机枪，一分钟可以发射几百发子弹。所以他直到现在身体还很好，我倒是不奇怪了。退役后他当过警察，然后又自己读大学，最后成为了大学里叫MBA课程的教授。
　　他还参与过中国大学的英文教学项目，在二零零几年的时候来中国，在西安待过一年，所以他知道中国的真实情况，这也是我们能愉快聊天的一个潜在基础。
　　在他大学退休以后，他的工作是take care yard，通俗地说就是帮别人修剪花园、割草等等。在美国乡下每家都有很大的院子，定期割草就跟人们定期理发似的，也是门不错的营生。
　　我跟他去过几个有钱人家的院子，面积有几个足球场大。他们建有马棚，在院子里面养马。而赛车就随便地停在马棚边上，任它风吹日晒。老Ron一个劲地说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待跑车，我告诉他，中国有句话叫：只有钱人的生活你不懂。
　　美国的医疗与疫情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和老Ron坐在他邻居门前的吊椅上。阳光把我们脸上的汗渍照得一闪一闪，然后在汗水还没有聚股流下之前，凉爽的风便把它们消耗殆尽。
　　今天老Ron需要帮邻居除草，我来帮忙。因为他屁股附近的一个关节坏了，需要做手术。但是自新冠以来，这里的医院暂停了所有的非紧急手术，直到今年下半年才逐渐开放。Ron目前走路都是成问题，更别说割草，所以有时间的时候我会帮他分担一下，这也是我今天下午在这里的原因。好消息是在他等了一年之后，下个月老Ron终于排到了手术，所以你看，美国的疫情放开政策其实也对整个美国的医疗系统带来了严峻的考验。
　　从我来这里，还零星听到谁家的谁得了新冠，大家说起来表情也比较轻松，跟感冒发烧似的差不多。再后来就没有听到什么新冠的消息了，我视频里出现的公共场所，除了卫生院，大家已经不需要再戴口罩了。
　　我自己的没得过？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来这里目前也没生什么病，也许得了，自己不知道。美国的医疗体系并不是那么完美，我的另一位朋友开玩笑说在美国你可以生活得很滋润，前提是你的身体好。
　　想想老Ron的遭遇，便可以理解国内为什么对疫情如此谨慎，全面放开对中国医疗体系面临的挑战也许会成倍增加，所以大家的生命安全始终是第一位的。至于国内新闻里说的美国疫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能告诉我的朋友至少在我身边的情况，是大家已经脱离了它的困扰。
　　老Ron跟我说，他在美国看到关于中国的新闻里，不是这封锁就是那封锁，我告诉他在中国除了大家要按时做核酸，衣食住行也基本一切正常。然后我跟老Ron说：news always tell people bad news。老Ron深表赞同，即使是美国的国内新闻，报道内容也是枪击之类的消息，可能这种样跟能博人眼球吧。老Ron接着说：所以他会远离新闻。
　　工作和无家可归的人
　　在美国很多想Ron一样年纪的人还在继续工作，我见到的很多年纪大的白人都在工作（为什么是白人多，我在其他部分里会顺带说一嘴）。一方面，他们一部分人确实有活到老干到老的工作态度，另一方面，美国人没有像中国人那种勤俭持家的生活理念，人到老年也没存下什么钱。至于老Ron，我想二者都有，我愿意相信是前一部分的原因多一些，因为他工作起来确实是认真严谨的。
　　朋友也会关心我的工作找得怎么样，这一阵我也在妻子的帮助下办理各种手续，身份证、社保卡、工作证、驾照等等。我的签证在美国想工作是要先申请工作证（EAD）的，在美国的华人朋友用亲身经历告诉我，这个证有人花了半年、有人花了一年，还有人等了两年直到绿卡下来也没办成。我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一个月不到就办下来了，再次感谢妻子和朋友尽心尽力地帮助。
　　EAD没下来之前，Ron说我帮他干活他要付我现金，我说不用，我不想让我们的友情变得非法。当然即使有了EAD，我也不会收他钱的。如果说我为什么这么快，我倒是可以想到一个可能的缘由，这个因素也比较的有趣。
　　EAD办理的政府网站说，J2签证什么样的人可以办理EAD呢？首先，你的J1签证人（我妻子是J1，我是随任家属J2）在美国的收入是可以供你们生活的，也就是说，你不是为了挣更多的钱，才去工作。其次，你工作的原因，是为了延续你的职业生涯，想更好地得到职业发展。Ron当时看到这个要求，直言这是什么狗屁规定，不为了挣钱谁去工作？
　　在我们这个小城，偶尔也会看到一些无家可归的人，我非常纳闷，因为现在这里随处可见招工信息。一个开餐馆的华人朋友告诉我，餐馆里兼职，一般是10-15美元一小时。而我们这里吃顿自助，只要13美元。自助餐厅在国内算是中等水平吧，我去吃过两次，应该跟国内100元自助的标准差不多。
　　后来老Ron告诉我，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很大一部分是患有精神障碍或者是瘾君子。这让我联想到美国哪个州说大麻合法化，我默默在心里骂一句，什么狗屁规定。大城市里无家可归的人会更多，我妻子的一个朋友从佛罗里达搬过来，原因就是城市里虽然比乡下方面，但是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严重影响了市容市貌以及他们的生活质量，所以他们才迁到了bowling green。
　　政治与历史
　　男人永远都喜欢的话题：政治。
　　本来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写，这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其实我们大部分都在聊政治。后来我觉得写下来是好的，即使我看到的跟实际有什么偏颇，日后再看，也知道当时自己错在哪里。
　　我先是用一个笑话打开了话匣子，我跟老Ron说，你们国家的总统犯了一个笑话，然后我打开抖音，里面是拜登的演讲片段：让我们从两个单词开始——made in America。
　　老Ron只看了开头就哈哈大笑，说他也看到了，然后下面的两个词从老Ron嘴里说出来非常有喜感，他说：stupid Biden。然后还不忘补刀，他是美国历史上最差的总统，没有之一。虽然老Ron没有明说，但是我觉得他是喜欢共和党多一些。老Ron说，共和党做事按规矩来，尊重法律。
　　然后我心里突然一阵触动，在美国，爱国和爱党往往是两件事情。我这么跟Ron说，老Ron于是说起了中国的一党执政，我想告诉他那叫：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我还想说：中国在共产党的带领下越来越好，所以我们自然把爱党和爱国连在一起。不过碍于英语水平有限，但是我的态度明显不能苟同，所以我们就没在就这个话题聊下去。
　　Ron是个情商极高的人，也许跟他的人生阅历有关。他可以轻易察觉你的感受，你观点的倾向性，然后快速变化聊天的方向或者话题。我和他有点像，所以我们两个相处起来也格外轻松，说到底都是相互尊重罢了。
　　我接着说起made in America，我说美国的制造业外流，是因为制造业对比金融和互联网，赚钱还是太慢了。我又跟老Ron说，现在在美国，汽车都难买。老Ron说他知道，因为是芯片短缺的缘故。老Ron又说，他不理解，为什么美国不能自己造，美国明明有这个能力。我心说造芯片和芯片量产完全是两回事，何况这条产业链上牵扯的技术多了去了。由于这里面涉及太多的专业词汇，我没有继续聊这个话题，不过我能感到此时Ron心里的一丝失落和困顿：曾经那个无所不能的美国哪里去了？
　　接着老Ron跟我说了一件他在西安时令他费解的事情，为什么很多学校的墙上都贴了某个岛屿是中国的。他忘记了那个岛屿的名字，我说是钓鱼岛，他说没错，就是那个岛。
　　他略带开玩笑地说，如果他来处理这件事，干脆把这个岛屿送给对方得了，这样两国的关系也会更好地维持下去。我不知道我露出的是什么表情，反正肯定是一种不自然的表情，也许是一种哭像笑似的表情。但是老Ron肯定知道我的看法与他不同，所以也没在把这个话题聊下去。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不容侵犯，中国人民曾经在这上面饱受过太久的苦难，所以我们才对这类问题如此敏感。
　　其实跟老Ron交流，很多时候我们意见相左，部分原因是他不了解中国的历史，或者说他忽视了历史因素。美国两百多年的建国史和中国不在一个量级，不能只单从1949来看中国的历史。
　　然后我们又聊到了二战，这个我们很有得聊，因为美国和中国那时都有共同的敌人。老Ron说他在网上看到过日本侵略者在中国东北屠杀的影像，that＂s crazy。我说在南京他们同样屠杀过中国人民。然后老Ron说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侵略者）要那样做，我说战争是残酷的，当时日本、意大利、德国想统治世界。
　　老Ron说他们都是疯子。我又说当时日本还偷袭了美国珍珠港，老Ron此刻语气中流露出军人的自豪，对我说：他们这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因为他们和美国的军事力量根本不在一个量级。接着我又提到美国在日本扔下两颗原子弹，老Ron巴拉巴拉说了很多，大体意思是他觉得原子弹对日本民众带来了很大的破坏，但当时的美国总统只想让日本尽快投降。
　　老Ron说很多中国人对日本人不友好，我不知道该说啥。我在这里也遇到过一些日本朋友，聊天都是很愉快的。我的英语课同桌就是个日本女生，名字大概是叫西奈子（记不住）。我说我来自中国青岛，她流利地写出了青岛的汉字，还是连笔，比我的狗爬字漂亮多了。
　　我说中国功夫，她说他爸爸妈妈每天早上打太极，然后写出了太极两个汉字，同样是连笔字。每次我给她讲个英语语法，她总是一副千恩万谢的样子，极其客气。所以当我打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觉得可能稍微准确地说法是：中国民众对日本政府和政客不友好，今天的中国人民对日本人民，倒没有老Ron描述的那种敌意。
　　美国移民与种族歧视
　　实话实说，我到这里还没有见到过种族歧视。但是因为我英语说得不好，去办事不招待见倒是有过一次。大多时候，这里的人们非常热情。
　　为什么那么多人想来移民美国，我举个我的亲身体验。这里的福利确实是比较好，比如我带着孩子去卫生院打疫苗的时候，他们看到我们填的家庭情况属于低收入人群（因为我没有工作，我妻子是国内发工资，所以在美国也被认定是无收入，妥妥的低收入家庭），前台办理人员就告我可以申请一个WIC项目，就是政府每个月会为低收入家庭的孩子发放一些食物。我大体看了下，这些食物真的挺多，我孩子每个月的牛奶、面包都可以被这个WIC hold住，然后还有燕麦、豆制品等等。之后工作人员告诉我，其实还有很多项目可以申请，也都是有免费食物之类的。
　　我想着一个WIC就够了，也没必要处处薅资本主义羊毛。不过我看这个项目的申请标准，就算我和妻子都有工作，可能也未必逃出这个补助的最高上限。所以我想从这里可以看到很多人想移民美国的原因的一个缩影。
　　老Ron其实不是很待见黑人，但是他的这种不待见，我觉得不能上纲上线地说成种族歧视。因为这里天南地北的人太多了，老Ron抱怨起黑人给我的感觉，就和十几年前我们说起河南人就会联想到他们善于偷井盖一样。
　　老Ron说黑人移民后他的左邻右舍也有很多黑人移民，他们的垃圾箱四处乱放，小孩子经常做一些危险的事情等等。就我的感受来说，确实这里的黑人移民不是那么勤奋，素质没有那么高。这也是我开头说为什么工作的老年人中大部分是白人。当然我也接触过美国当地的黑人，他们给我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勤奋和热爱生活。
　　教育和no touch
　　笑笑来这里上目前上的是一个免费的preschool，他接纳英语的能力非常快。这里的教育压力比国内小太多，之前在国际文化节上我遇到一个中国高中生，她表示不会回国内读书的。其实我也可以理解，国内的压力和这里不能比，这里早早就放学，你可以参加足球队、篮球队，或者搞个party等等。
　　老Ron跟我说，之前他在西安的时候学校会把排名告诉家长，他说这是不对的。我告诉他现在中国政府已经不允许高校这么做了，政府也在积极给学生们减负。老Ron说中国的学生一直到上大学之前都很苦，父母对他们要求也会很严格，因为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一个好前程。老Ron这点我倒是挺喜欢的，对所有的事情，他都尽量用理解和包容的眼光去看待。
　　不过我心里也在想：这几代的中国学生和中国工人都很苦，我们正在奋力追赶与发达国家的差距。这里的优质福利，也是建立在美国的科技红利之上。随着中国像华为一样的公司越来越多，也许哪天这里的学生一样也得经历十年寒窗，工人也得乖乖地996。
　　老Ron说起中国父母的严格要求，我倒是想起前一阵妻子跟我抱怨委屈的一个事情。她因为维护课堂秩序拍了一下某个小孩，小孩回家告诉了家长，接着第二天小孩的家长就来学校找校长。还好校长比较明事理，解释了一下就过去了。不过这事想想还是挺后怕的，因为这里老师对学生是no touch的。
　　我把这个事情跟老Ron说，老Ron也是一脸不屑，他说现在的学校都把孩子娇惯坏了。他说他小的时候，如果犯了错，挨了老师批评，回家告诉妈妈，那么妈妈只会说老师做得对，没准还会再批评他一顿。
　　我想这个情况在中国也类似，我小的时候老师罚站打手板是家常便饭，现在都是温室里的花朵，打不得骂不得。来这里后，我对笑笑的幼儿园老师说，请严格要求笑笑，如果他有不对的行为，请严厉制止他。
　　这里的中国同胞
　　这里的华人不是很多，妻子参加的汉语教学项目、西肯塔基大学中文系、华人教会、华人餐馆，这四个是我能接触到华人的全部途径。
　　中国同胞来这里，有些人是因为工作，有些人是因为爱情。我还听到过一个有趣的理由，一个中国朋友办的旅游签证，目的是来这里生孩子。因为她需要剖宫产，而国内剖宫产最后有一个环节是压肚子。这是非常非常惨痛的经历，她当时几次疼晕。而美国这里是没有这个步骤的，所以她在签证面试的时候就如实说了。然后运气很好竟然通过了，她告诉我在旅游签里，这是一种honest的一类。
　　中国人在外还是很团结的，我来这里也得到了他们的很多帮助。老Ron也认识不少中国老师，他说中国人其实很友好、很善良，说这句话时他的语气很真诚，跟他评论黑人移民的态度简直是天上地下。
　　其实老Ron这个人也不是那么完美，不过他是对我了解美国帮助最大的人。以及了解美国人眼中，对自己国家的感受、爱国的意义等等等等。
　　一阵风吹过，伴随着一旁的风铃发出优美的旋律，吊椅轻轻地摇摆。额上被风吹干的汗渍、因长时间聊天而干燥的口舌，还有，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