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下的人们

　　山有山神，湖有湖神，神山与神湖共同守护着一方土地和这里的人们，这是藏地最核心原始信仰之一。而神山+神湖的CP，在整个西藏，有三组地位最高：西边的冈仁波齐和玛旁雍措，北边的达果雪山和当惹雍措，东边的念青唐古拉山和纳木错。有说法是，马年转冈仁波齐，羊年转纳木错（也有说羊卓雍措的），虎年转达果雪山。猴叔来到尼玛县，走近达果雪山，今年正好是虎年。
　　达果雪山主山脉分为＂七峰八岭＂，七座尖锐高耸的山峰被称为＂达果七兄弟＂，八座略平缓的山峰就是八岭，还有三百六十座雪山作为达果的家臣，分布在整个藏北地区。达果雪山的主山脉就在达果乡，它的北面是南北长、东西短、两头大、中间细的当惹雍措，形状有点像个大脚印。我第一次看到达果雪山，是在当惹雍措最北端的文布南村，隔着整个神湖，远眺达果雪山。绝大多数来此的游客，也都是在这个角度看神山几眼就走了。那么远的距离，只能依稀看到雪山起伏的山形和黑白分界的雪线，隐约感受到神山的威武庄严，看不清七峰八岭的样貌。
　　达果雪山七峰八岭神山与红柳
　　经过达果乡，我们一路向南开到山梁之上。一群羊看到我们，边躲避着向前走，边依依不舍地低头啃草。远远望见，放羊的是个阿佳（小姐姐），阿多说如果见面，他肯定认识。他在达果乡工作了六年，每一户人家他都去过，所有的放羊人也都认识他。当然，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找阿佳，而是为了看神山。站在这里，达果神山的七峰八岭，几乎是一字排开地列在我们面前，犹如一队昂首屹立的战士，几座尖锐的山峰，真像直刺青天的锋利长矛。阿多说，右边最尖锐的一座山峰，就是达果雪山的拉赞赞神。赞神，是拉鲁念赞四类神明中的一类，大概可以理解为天神，或是战神，最为刚猛善战。在苯教寺庙中，供奉赞神的殿堂，往往不让女性进入，因为阴柔之气会削弱赞神的法力。
　　达果藏布的红柳林
　　下了山梁再继续走向达果雪山，一直走到山下蜿蜒的大河边。这里就是达果藏布，藏布就是大河的意思。宽阔的河床中，如丝如缕的几条河水，已经结了冰。更多的地方只是湿润的河床。河床中如同铺着断断续续的深红色毛毯，将一望无际的河床点缀出勃勃的生机。原来这是大片大片的红柳林。在整个尼玛县都几乎见不到树木，唯独达果雪山脚下的河床中，却生长着连绵不绝的红柳森林，树高可以过人。在当地人的观念中，这大片的红柳林，是达果山神的财宝，是靠它的法力庇护，才能生生不息的植物。 石阵与门人
　　转过一道山梁，神奇的景象出现了。一片平缓的山坡上，树立着密密麻麻的条状石头，石头排练成一个方阵，并非垂直，而是向着达果神山的方向微微倾斜，数量足有数百之多。上一次见到石阵，还是在英国看巨石阵，没想到我们藏北，还有同样神秘古老的列石阵。
　　列石阵
　　走近细看，这些长条状的石柱，大多应该是经过打磨的，形状接近，边缘整齐。可能还不是就地取材，而是从其它地方搬运过来的。在石阵的背面，有明显隆起的土包，上面覆盖着平石，这应该是一处墓葬。那么列石成阵就应该与墓葬有关了。墓主应该有一定的地位，墓前的列石是不是类似兵马俑，代表着长久为他守墓的战士？或是类似狮身人面像，象征他生前的地位权力？还是以立石为媒介，让灵魂飞升到神山之上？
　　据当地纳仓部落的老人们说，这些列石是＂门人＂留下的。门人是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一个古老的族群，并非如今的牧民的祖先。他们留下的石头建筑遗迹叫＂门卡尔＂，他们的墓葬叫＂门突儿＂，他们的列石叫＂门热＂。门人的存在，可能早于吐蕃，或与吐蕃同期，这个族群与象雄王国是否有关系，他们后来去了哪里，他们有什么样的习俗和信仰，这些问题都有待考古学家来发现。
　　古寺与老僧
　　从石阵的山坡下来，我们驱车穿过达果藏布，继续向达果神山的山脚下走近。在山脉北端的山腰下，有一个古老的苯教寺院——色西寺，猴叔今天要去寺里结识一位僧人，他是我负责联系的僧人。
　　寺管会主任洛桑已经提前到寺里等着我们了。走进色西寺的侧门，一位五十多岁，有些驼背，面容慈祥的老师父微笑着走了出来，这就是我要拜访的崔成坚参。崔成坚参是他的法号，本名早就不用了。他十三岁就出家了，家里还有兄弟姐妹，都住在日喀则的昂仁县，距离达果雪山并不远，也和家里人保持着联系。他并不是色西寺的堪布（主持），主持今天去村里给牧民家做法事了，寺里只有崔成坚参和另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僧人，是崔成坚参的徒弟。
　　崔成坚参听不懂普通话，洛桑主任和阿多给我们翻译，他年轻的徒弟是完成了义务教育之后才出家的，因此能听懂也会说普通话。崔成坚参很热情地给我们倒上酥油茶，又拿出来寺里自己做的一条风干羊腿。我们这边的风干牛羊肉都是生的，挂在屋子里完全风干，内地人要享用，需要点勇气。我用刀割下来一块肉，嚼在嘴里，味道居然还不错。
　　边吃饭，边和崔成坚参、他的徒弟、寺管会主任聊天。色西寺有六百多年的历史，是这一带若干苯教寺院中的一座。当惹雍措湖边的玉彭寺级别更高，相当于是总院，色西寺和其他寺庙都是分院。寺庙的僧人是有编制的，编制内的僧人可以享受国家的低保待遇，再就是给附近的村民做法事，可以挣一点香火钱。这里地处偏远，极少有远来的朝圣者到此进香，因此庙里的生活堪称清苦。
　　色西寺
　　两位师傅带着我们参观色西寺的大殿。外层殿里，我们见到了很多壁画，有达果格根神山的化身，有达果拉赞赞神的化身，有当惹雍错圣湖的化身，还有冈底斯神山化身。正殿中正面供奉的佛像是辛饶米沃，他在苯教中的地位，相当于与佛教中的释迦摩尼。我抬头发现，高处挂着一幅少年僧人的照片。阿多说，照片上的人是色西寺前任堪布的儿子，是一位精通教法的神童，年纪很小就有大智慧大修行，很多苯教的信众都很尊敬他。
　　和藏传佛教的活佛转世系统不太一样，雍仲苯教更多地是采用世袭的传承方式。达到一定级别的高僧是可以结婚的，但结婚的对象有特定的传统，也要遵神谕。地位的继承就可以传给自己的儿子，而不是传给徒弟或寻找转世灵童了。因此，雍仲苯教有一些世代为高僧的家族。雍仲苯教的神山神湖崇拜，与藏传佛教有重叠，但转的方式不一样。藏传佛教是顺时针转，雍仲苯教是逆时针转。于是在集中转山的时节，就能看到不同的人在同一座神山下转着相反的方向。
　　从左至右：达果格根神山化身、达果拉赞赞神化身、当惹雍措圣湖化身、冈底斯神山化身
　　站在色西寺的院子里，再看达果神山，从山腰到山脚，颇多平缓的地势，甚至觉得可以徒步走上去，尖利的雪峰也显得亲近了许多，如同圣殿的屋顶，可以为我们遮风挡雨。从远到近，达果神山给我们呈现出不同的气韵，远眺神秘巍峨，中看苍凉豪迈，近观却又可亲可近。猴叔虽然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在尼玛县城里，天天看着县城西边的佛面山，都会觉得它似有灵性，如果是常住在达果神山脚下，每天看着日照尖峰，云聚雪岭，说不定也会自然而然地把它们想象成天神武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