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摄) 离开家乡狮市古镇已是四十年多了,虽然年年有机会回家看看,但古镇的沧桑和变化还是经常牵挂在心上。好多好多的记忆和故事,似沱江河的浪,一波一波地在心中涌动,甚至被它打扰得睡不稳觉。不过,这并没什么烦恼,而是不由自主的,不想切断的一种惬意的回忆和甜蜜的思念,也算得上是一种特有的享受。 古镇有一条丁字形状的老街。上侧一条长长的,依山而建的古街,从沱江河岸边的水码头一直爬坡延伸到山垇上。下侧是下坡的街,下坡街尽头又是一条向左拐的较平的短街。两条街中间有一条溪流,溪流上有两座石桥。一座叫太平桥,一座叫万胜桥。正是这一江一溪两桥的合理布局,使古镇呈现出特有的气质和鲜明的个性。 古镇上场有个粮仓叫新一仓,下场也有个粮仓叫新二仓,那可是古镇的地标建筑啊。现在两处粮仓虽已消失得略剩遗址,但农民排队打堆等候交公粮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小伙伴们在晒坝里做游戏的场景也还记忆犹新。粮仓虽然渐渐消失,但高度计划经济时期乡乡镇镇有粮仓,户户人人交公粮的往事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从我家到古镇,首先经过的是大石包电灌站。当年毛主席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这座电灌站就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建起来了。从沱江取水,翻山越岭,浇灌着狮市、五桥、骑龙、永胜、新房五乡数万亩粮田。告诉你吧,那可是全县最大的提灌水利工程,曾为家乡人民带来福祉和荣耀。 (忘川 摄) 古镇场口有一处杀房,就是宰猪的场所。那年代是计划经济,私人喂的猪不能自宰自销,必须卖给国家。谁要是私宰生猪,那是要撞祸的。年轻人不知道那个年代的情况。那个年代一个字一一穷!城里乡里,为官为民都穷,穷得点灯的煤油称洋油,点火的火柴称洋火,吃饭发粮票,穿衣发布票,用煤发煤票,另外还有什么酒票、烟票、糖票等等。总之,那年代什么物资都匮乏,好多商品都要计划供应。 记得有一年春节,母亲叫我去买肉。我拿着三斤计划肉票,头天下午4点去排队,排到第二天中午仍然没买到。没买到的原因是肉供不应求,加上当天风大雨大,我人小又饿,根本没法去与人们拼挤。也许那天是过年,这件事我一直记得,而且纳闷至今。现在小镇商品应有尽有,对比起来,让人都难以想象,改革四十年竟然带来了这么大的变化。 (忘川 摄) 古镇的标志建筑中还有川主庙。川主庙是供奉治水圣人李冰的。小时候听大人说,一遇到久旱不雨,人们就把供在川主庙的木雕李冰像抬到古镇江边豆芽码头去求雨。可见古镇人对李冰是多么敬重和依赖啊。 川主庙旁还有鲁班庙、女娲庙、药王庙,只是三尊神像合供一屋,也算是古镇神庙的特色吧。川主庙正前方是戏楼。戏楼是木楼,由戏台,厢廊组成。戏楼正中有一个造型别致的木斗,据说是工匠特制的人工扩音器。戏台前方是数十级石台阶,供观众坐着看戏。戏台建筑精美,雕龙刻凤,花草祥云,飞禽走兽栩栩如生。在我的记忆中,这里除是演戏场所外,还是文革期间公众集会斗争地富反坏右的地方,赶场天也是粮油市场。不过它的主要角色还是演戏看戏。 儿时,凡有戏班子或者宣传队来演出,我们一群小伙伴场场必到,但常常是在门外等候看尾巴戏。所谓尾巴戏就是演出快结束时,守门的人打开门,观众从场内往外走,我们往场内挤,其实就是去看谢幕那点点儿。但还是觉得过瘾,回家还要自豪地给大人说好看好看。那个时候,没什么看的,看看人堆堆,听听锣鼓响,唢呐叫都是享受,都会感到兴奋和满足,犹其是像我这样没有钱买小人书看的农村孩子。 川主庙戏楼给我留下了许多难以忘怀的记忆。有个大热天,没钱买戏票,我们几个小娃娃就去钻木栏门。我没钻过去,被卡在中间,进不了也出不来,被守门人揪出来大骂一通。有几次看戏还被人流挤倒在地上任人踩踏。还有未经大人许可去看戏回家挨揍,个人单独去看戏回家没有同路人,被吓得哇哇大哭…… 我的工作大部分时间是做记者,走了许许多多的小镇,但留给我深深的记忆还是家乡的古镇,尤其是那条古街。 古街从沱江边往山上斜坡延伸,有一公里长,且是依山依坡而建。悬在山坡上的房屋都是木柱吊脚楼,形成了一道特殊的人文景观。街道两旁是一间接一间的居民房,全是泥木结构,住商结合。沿街而行,除居住屋外,布局着茶馆,酒馆,裁缝铺,铁匠铺,杂货店等等。每逢赶场天,街巷里挤满了人、箩筐、背篼、扁担、木马等,农夫、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古镇那条街很窄,窄得屋檐间只一线天,窄得街两边可递烟握手。古街全是用青黄二色石板铺成的,而且绝大部分是台阶。俚语道:"狮子滩,坡坡长,一步一叩攀上场。下场吃碗面,上场空肚肠。"虽说这话有点夸张,但确也反应了行走这条坡级街道的艰难和吃力。古街的石板路是古镇繁华和古老的见证,几乎每一块石板都显露出苍颜。不管是黄色的、青色的,都有人们踩踏的痕迹。有的厚,有的薄,有的光滑,有的破碎,有的被雨滴浸蚀后起了水窝,有的凸凹不平。正是这些不寻常的符号,记载着古镇的沧桑和年轮。 沿着这条古街,还有天王宫、天后宫、观音阁等古迹,也有袁家大院(有人说叫王家大院〉,陈家祠堂等大户名门居所。这些庙宇和院落以及人文古迹,虽然多数已是神去人走楼空,但它正是古镇多元文化的结晶,也是古镇曾经繁华与古镇人包容性格的实物佐证。 古镇那条老街承载着狮子滩的历史,也承载着古镇人的喜怒哀乐和酸甜苦辣。 从这条石板路上,走出了作家陈从哲,诗人王端诚,著名摄影大师程玉扬等文人乡贤,也走出了一批受人称道的公仆、学者、文化艺术人士、商人。不过,我记忆最深的,还是乡土艺人何板眼和苦力何大汉。 (童永建 摄) 何板眼真名叫何德一。我记得他个子高瘦,两眼炯炯有神,脖上常系一条紫色长围巾。他家住在狮子山尾的陈家灏。他每天都上街,上街时手拿长烟枪,肩挎长布口袋。布袋里装着竹制快板,木制金钱板等表演行头。上街时总是去又新茶馆。在又新茶馆里,何板眼一到,茶店就热闹。蜂拥而至的茶客边喝茶边听他打金钱板、打莲花闹,且每到一段尾声,茶客们就跟着拉尾子(当地人叫吼牌子),也就是帮尾腔,真是其乐融融。茶客愉快,茶老板也满心欢喜。 何板眼说唱不用版本,随口道来,句句都是打油诗,顺口溜,要么夸你,要么讽刺你,要么宣传些正能量的道理。日落西山回家路上,割草娃、学生娃请他来一段,他随口就唱。老农少妇请他唱几句,他也不推辞。走亲戚,客人都喜欢围在他身边,听他说、听他唱、听他扯把子,常常逗得大伙眉开眼笑,开怀捧。 (忘川 摄) 总之,哪里有何板眼,哪里就有笑声。在富顺县城也有个何板眼叫何泛于,他是县城响当当的民间艺人。我参加工作到宣传部后正好联系文化,有机会常看他表演,但我觉得狮子滩何板眼比富顺城何板眼还有板眼。 再说那位苦力何大汉,他实名叫何述荣。当年狮子滩有名的大力士、勤快人。何大汉个子并不高,但气力大。他每天在古镇上挑水卖。无论天晴下雨,他都会挑一担大水桶,从沱江河取水,沿着古镇的坡坡路,把一担又一担的水送到居民家。那时,古镇没有自来水,居民全靠在沱江取水饮用,所以何大汉的生意特别好,但也累得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何大汉的肩膀,脚掌全是铁板一样的乌黑肌肉。何大汉几十年如一日地挑水卖,成了古镇居民最青睐的人。 古街的每一块石板,不知留下了他多少厚实的脚印,浸润过他多少汗滴。至今走在古镇的石板路上,我都会回忆起何大汉那对满盈盈的大水桶和他低头躬背爬坡的身影以及他"嘿嘿"的粗壮喘气声,也从中领悟到人生的艰辛与知足。 古镇在我心中永远是一座充满灵性的苍山。古镇往事像沱江源远流长。河岸边、水码头、校园里、戏场坝……许多地方都给我留下了故事。客观地说,古镇就是我储存家乡故事的一个硬盘,每一个地方都是往事的符号,都会见物思人,都会勾起串串往事,撩起内心的快乐或伤感。而今古镇已是省级文化古镇,且有一张新的名片—一古驿水乡。这张名片是古镇的历史沉淀和造化,诠释着一个以水码头和驿站为特色的江边场镇过去的辉煌与繁荣。 呵,古镇,狮子滩,老家,往事,我眼里的苍桑灯塔,我人生路上的导向航标,我心中不能忘却也忘却不了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