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哈巴

　　我得承认，我对哈巴有偏见——在这个五一之前。
　　不是没有去过哈巴。
　　几年前，哈巴雪山攀登正火，我曾被派去做当地高山协作系统培训的内容采编。
　　去之前的功课必不可少： 哈巴雪山位于云南省香格里拉东南部，
　　主峰海拔 5396 米，
　　隔虎跳峡与玉龙雪山遥相对望，
　　1995 年 4 月，首次有人成功登顶，
　　自此开启了哈巴雪山在户外界的传奇历史。
　　其所在的哈巴村，隶属香格里拉县三坝乡，
　　延伸于群山夹缝中，
　　是个纳西、汉、彝、回、藏、傈僳等十多个民族聚居的特色村落。
　　因为攀登周期短，冰雪体验好，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将其作为人生第一座雪山，
　　堪称入门级雪山＂明星＂！
　　冲顶哈巴
　　哈巴？就这？
　　#冷清
　　是我对哈巴的第一印象
　　把向导都聚在一起搞培训，自然是在没什么登山客的冬日咯！除了几位川登协的教练，当时整个村子的外人可能只有我一个。
　　晚饭后裹紧了羽绒服在村子里溜达，走了半天不见一个人影儿。现在想来，当地人怕是围着火塘边取暖边好奇
　　——咦，这大冷天儿的，外面怎么有个傻子在乱窜？
　　图/汐颜
　　# 萧瑟
　　是冬日高原地带的题中之义
　　对于偏爱绿色的我来说，确实没什么可逛的。
　　连待了几日，满目枯枝横斜，让人甚至怀疑此前看到的图片中的繁茂景象都是假的。
　　村里的日子不长，被密集的理论培训充斥着。之后，就是上到大本营去实操攀冰和滑坠制动训练了。
　　向导攀冰训练中。
　　# 说起大本营
　　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惭愧往事
　　想着自己也是曾经骑过滇藏线、走过单日 40 公里山路的女汉子，上大本营前，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备马的提议，并暗下决心——不能让这群汉子小瞧了我！
　　然而故事的发展瞅准了我的预设。
　　然后，向着反方向一路狂奔……
　　我背着自己死沉的登山包，上山没多久，心气儿便逐渐带不动脚步，从出发时的第一梯队逐渐掉落，眼见就要垫底儿了，只能红了脸把背包交给同行备用的马匹。
　　没了负重，这下可以起飞了吧！
　　当年上山途中。图/乌木
　　# 嗯，向导们也是这么想的
　　当大家同时开启加速度模式，我的小短腿儿挪腾再快，依然充满了无济于事的绝望和悲哀……
　　继续往上，泥巴混着冰雪，越发难走。担心自己拖累整体速度，终究从了大家一路都没间断的善良建议——姑娘，上马吧！上马吧！
　　那就……上？！
　　小女子能屈能伸，谁还没个觉得自己是废柴的时候呢？
　　找不到自己的狼狈照了，这是这次的小向导。图/乌木
　　# 其实骑马也是个技术活儿
　　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昂首挺胸超越众人了，突然路上一个枯枝横斜，兜头给了我脑壳一闷棍！
　　往后，我便缩着脖子，一路战战兢兢；坐骑倒是很淡定，悠哉游哉。
　　只是没承想，我的坐骑迈着那么优雅的步伐，那么优雅……突然前蹄子一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我整个摔了下去
　　——毫不拖泥带水。
　　罢了罢了，从马肚子下的一地泥污里爬出来，我决定还是自己走。
　　哪怕最后累成狗。
　　2018年的哈巴雪山大本营一角。
　　大本营没有攀登者，比村里更加冷清。
　　跟着大家一起培训了两天，没有去登山，也没有遇见下雪。正值隆冬，大风呼号，似乎要把房顶都掀起！
　　留在记忆里的，只有彻骨的寒……
　　我就……勉为其难再去一下？
　　这个五一不带队，临时安排了一场自由行。
　　虎跳峡行程两天就能搞定，剩下的假期自然就落在了距离虎跳峡只有几十公里的哈巴上。
　　更重要的原因是，我身边满是哈巴＂忠粉＂： 摄影师朋友@秦超平，去了五六次，五一依然要去； 同事@领队阿乐，哈巴登顶两次，依然还想再去登； 户外达人@小熊，视哈巴为把理想婚礼目的地
　　……
　　咦，都是走过万水千山、见过新疆西藏高山大场面的人，一个海拔 5000 多的哈巴？
　　至于嘛？
　　去往哈巴的路上经过虎跳峡及周边景区。
　　不过，就冲之前美到一眼心醉的哈巴黑海图，去还是可以去的。
　　那就徒步完顺便去哈巴找个地方露露营、见见朋友吧！
　　至于登不登山，伺机而定。
　　一个人走完一路阴雨的虎跳峡高路经典路段，在客栈坐等小伙伴从哈巴村来接。一顿蹭车蹭吃之后，一看时间已经下午 2 点。
　　哈巴雪山附近的黑海。图/王杰
　　待村里还是上大本营？
　　——来都来了，那就试试登一下呗?
　　今天下午就上还是明天上？
　　——自己高海拔适应性一般，那就早点上去？
　　内心火速纠结了一番，决定马上出发。
　　毕竟是几年前走过的路，下载了几条轨迹，朋友又给地图上指导了一番，自觉问题不大。不久得到消息，有向导送人下山来，之后可以带着我一起上去。这就更妥了！
　　等小向导到 3 点。
　　行李直接扔给向导的马匹，免了负重，一路跟着小向导赶路，6 点半，终于顶着突如其来的风雪到了久违的大本营！
　　到达大本营。图/乌木
　　对不起，我错了！我爱哈巴！
　　这时节，一出发便是满眼郁郁葱葱，一扫冬日的萧瑟清冷。
　　线路穿村而过，家家小院闲庭，杂植各种蔬果花卉，尤其当下樱桃正红，颗颗晶莹，娇憨可爱。
　　从海拔 2700 米左右的村子里一路向上，等到到达海拔 4100 米的大本营时，整个人已然又脏又冷，可心里却异常开心！
　　图/阿乐
　　你说，就冲这沿途的＂颜值＂！
　　就冲这好颜色！
　　不该心花怒放嘛！
　　上山时天色正好，村庄错落，
　　回首尽收眼底。
　　图/秦超平
　　往上，高山杜鹃盛开，
　　或如火红艳、或如雪皎洁，
　　于绿意盎然中兀自娇憨。
　　图/秦超平
　　图/乌木
　　天色渐晚，冷雾骤起，
　　告别明媚娇妍，
　　继续上行，逐渐迷蒙一片。
　　图/乌木
　　等到了大本营附近，
　　便是另一片冰雪世界了。
　　图/乌木
　　图/阿乐
　　短短七八公里距离，便是四季般的丰富体验。
　　我从没得选择的无所谓，转而庆幸来了这里。
　　对不起，哈巴！
　　是我太愚钝，怎么能拿你最丑时节的样子来定性呢！
　　以致于差点错过这一眼万年的缘分，错过这迟到的心动！
　　咳，＂颜狗＂的心动来得就是如此简单而直接。
　　于是，到达大本营时，我便已经在心里激动地宣布——我爱哈巴！我要封存与哈巴初次会面的不良回忆。
　　哈巴在我心里，从此与＂绝色＂挂钩——尤其杜鹃花开的日子。
　　是的，我没登顶……
　　当然，与自然风光的每一次美丽邂逅，都需要一点运气。好的或者坏的，都将成为每个人独一无二的经历。
　　比如，到了大本营之后，我们就迎面撞见了五一连续两天大雪的极品运气。
　　往年这个时候，雪线在 4900 米左右，这次生生被大雪拉到了 3000 多米。
　　从海拔 4100 的大本营一出发，就是没过脚踝的积雪……
　　图/乌木
　　下雪降温固然太冷，倒也算满足了我过去一年迫切的看雪愿望。
　　既是散心出行，自当随遇而安，想着且待雪停，再登顶好好看它个日出云海。
　　谁知连下了两天不说，后面还都是阴天。
　　没那么长的假期慢慢等待，只好跟随最后一波五一队伍硬着头皮上了。
　　其实一出发我就后悔了。
　　我很明确，此行只是想来放松看风景，登山也是为了看风景，并非像其他人一样想要挑战海拔高度、挑战自我极限。
　　我以为的哈巴
　　我遇见的哈巴
　　图/乌木
　　可，这个鬼天气，看个鬼哦！
　　一路白茫茫一片，风吹雪粒子满世界乱飞。想着走到后面天色渐明，应该能看出点这个世界的形状吧？
　　是我太天真。
　　凌晨3点钟打着哈欠出发，6 点半过 4900 米处时，依然风雪大雾弥漫，除了脚下的路，几十米外人畜不分，衣服上满是冰晶。
　　请向导帮忙拍张＂雪中悍刀行＂式的酷照，向导却笑着怼准我被冻结在一起的发梢咔咔拍了半天，还特有成就感地给我展示……简直了，又困又累又好笑。
　　图/乌木
　　继续在一路没停过的哈欠中向上爬了近半个小时。
　　已然不防水的手套里，手指在风寒中渐渐麻木，渐渐失去对登山杖的掌控，在近 5000 米的地方，我决定，下撤。
　　不给力的手套和极可能的冻伤给了我合理的劝慰自己的理由。
　　但我知道，因为从一开始，登顶就不是我的目标。
　　我很快与自己和解，从＂逃兵＂的羞耻中自我解放，开心地踩着安全感满满的专业冰爪，跟着向导抄近路下山，还在路上遇到一处神奇的冰雪漩涡。
　　途中遇到的奇怪雪圈。图/乌木
　　大本营的吃吃喝喝。图/子君
　　如此，9 点就又回到了大本营厨房的火炉旁，和小伙伴围炉而坐，就着跳动的火苗子烤香喷喷的饼子、喝着温热的酥油茶……
　　生活只剩下眼前这份简单和温热，一切繁杂，都被隔离在跳动的火苗之外。在经历过屋外的极寒和适度的运动之后，此时只觉得格外舒坦。
　　如果原本的目的就是体验，那么，我不遗憾，也不后悔。适时下撤也让我在下午跟小伙伴们一起徒步下山回村时，仍有充沛的体力肆意玩耍。
　　从大本营回村途中。图/子君
　　放心体验，大胆尝试吧！
　　但我绝对尊敬且敬佩冲顶的小伙伴们！
　　即便是在这种风雪天气里，徒步中国 C 组当天队员依然全员登顶！其中有好几位甚至是第一次参加户外登山的小伙伴！
　　在5396米上，承包整个山顶。
　　人生的捷径，在于遵从你心。
　　想去的地方，想达成的事……总会冥冥中指引着，即便你刻意无视它、逃避它，它也终会像影子一样，在某个天朗气清的日子里，清清楚楚地循着阳光的痕迹，显现在你眼前。
　　那一刻，你会蓦然发现，兜兜转转，心里最初的那份悸动，才是你想要真正找寻的，才配得上你对生活的定义，才是定义＂你之所以为你＂的东西。
　　所以，如果你也有一个挑战人生第一座雪山的目标，那么，请相信自己，也请相信我们——1：1 专业登山向导，冰爪冰镐等专业设备，周全的攀登保障之下，只要你足够坚定，便能踏足顶峰！
　　徒步中国队伍合作的向导，便来自我几年前采访的那支接受过专业培训的队伍。
　　对这些世代生长在大山中的向导而言，高山是他们魂梦相系的故乡，也是他们的职场，他们有着天赋的体能、对高海拔的适应和良好的职业素养。
　　协作更专业，攀登者也就更放心。
　　毕竟，攀登雪山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哪怕只是哈巴这样的入门级。
　　但另一方面，与所有户外运动一样，最该依靠的还是自己。准备好了再出发，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一路同行的协作的尊重。
　　当然，如果你跟我一样，并没有对海拔高度的执念，哈巴也可以是一个很棒的徒步、露营和摄影目的地。
　　五一过后，走出深圳北站，对着车水马龙的熟悉日常，出行时真空式的纯粹快乐被瞬间剥离。
　　我知道，几千公里外的虎跳峡和哈巴，纵然熟悉，却已经遥不可及
　　——除非我有再次挣脱当下的勇气。
　　在行动开始之前，所有情感的牵绊和浓烈的念想都如镜花水月，是虚无的。
　　但我不会因此否定这虚无的意义。
　　阴晴雨雪的生活变幻里，谁也不晓得阳光何时会到来。
　　但当光的热量落进心里时，
　　牵绊和念想，便也有了具体的形状。
　　所以，如果有机会，我会再去哈巴，希望能足够幸运，去见一见它传说中醉人的银河和晚霞，看一场雪山之上的日出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