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百万人口背后，年轻人为什么不留都市选择去县城？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潘璐 张蓉 通讯员 胡登科
　　提到县城，你的脑海里会浮现出什么样的画面？
　　它平地起高楼，可房子大多闲置着；它的道路不宽，但也不会堵车；它少有夜生活，当夜色拉开帷幕，就陷入寂静；休闲娱乐的选择也不多……
　　摒弃这些刻板印象吧。近日，中国最新城市规模分级出炉，慈溪和义乌、昆山、晋江4座县级市城区人口达到百万以上，跻身大城市行列。
　　2020年，慈溪市常住人口182.95万，城区人口106.19万。从百强县到大城市，人们恍然发现，地处东海之滨，被上海、杭州、宁波三城包围的慈溪才是县域的＂隐藏大佬＂。
　　10月26日，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走进慈溪，试图探寻百万人口的背后，他们是谁？又因何而来？
　　作为＂家电之都＂，来自全国各地、活跃在车间流水线的产业工人占据慈溪常住人口的半壁江山。截至2020年，慈溪的省外流入人口达到77.8万。
　　走访中，我们也发现，慈溪正在吸引越来越多年轻人的目光。
　　近年来，慈溪接收大学生的人数连年攀升，从2017年的5000余人一路增至2021年的17000余人。从慈溪新城到农创园再到乡镇，新一代的年轻人和这座县城正在上演一场双向奔赴。
　　药学生转互联网行业，去县城找机会
　　上林英才创业园26楼，33岁的河南人陈伟（化名）已在此工作两年多。他的办公位就靠着通透的巨型落地玻璃，抬头往窗外看，正对着慈溪新城的主干道——新城大道。
　　沿着新城大道，一幢幢极具现代感的高楼和综合体铺展开来，蓝色的玻璃幕墙透着新生的活力。
　　2020年，第一次走进慈溪，这片＂高大上＂的办公环境就令陈伟感到意外，＂这个县城比我们老家的城市还好。＂
　　陈伟的父母比他早一年来到慈溪。此前，夫妻俩在信阳街头卖了大半辈子的鞋，却始终赚不到多少钱。直到2019年，信阳加强对流动摊贩的治理，陈伟的父母索性跟着亲戚来到慈溪的工厂。
　　小家电厂在慈溪的乡镇星罗棋布，他们进了一家生产三明治机的工厂，从早上8点到晚上9点，每天，在流水线上做着体力活。在周巷镇，花200元，租了一间不到10平方米大的自建房。
　　彼时，他们一家人刚东拼西凑以陈伟的名义在信阳买了一套房，老两口原本只想着外出打几年的工，赚点钱尽快帮儿子把欠款还上。
　　由于父母的选择，陈伟开始留心起慈溪这个地方。
　　自2012年从郑州大学药学专业毕业后，陈伟就回到老家信阳工作。身为独生子，他没想过外出打拼，一心求稳，可家乡的工作却一波三折。他在药厂从事过药品生产、质检、营销，也做过一些和专业不相关的尝试，比如，汽车零配件计单员、语音编译，可都薪资不高，也不是他喜欢的发展方向。业余时间，这个＂80后＂喜欢钻研软件，他渴望转型从事互联网相关工作，但在信阳，他找不到匹配的工作机会。
　　在招聘网站上，当工作地换成慈溪，陈伟惊喜地发现，这个县城的工作机会却比信阳更多、更好，＂薪资更高，生活成本又低，为什么不去试试？＂
　　2020年3月，一个月内，陈伟收到慈溪10家互联网企业的面试邀请，他应聘了其中5家，最终选择进入研发工控软件的浙江齐安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从月薪七千元的产品测试员起步，陈伟正朝着产品经理的方向努力。
　　在慈溪的街道上，陈伟常看见不少＂豫＂字开头的车牌，＂这里吸引了不少河南人，特别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工厂。＂他们大多和陈伟的父母相似，在老乡的引荐下，进入车间，活动足迹大多时候停留于慈溪的乡镇。
　　和父辈不同，陈伟生活在慈溪的另一面。他工作的上林英才创业园聚集了30多家高科技企业，洋溢着创业氛围，吸纳了200多位外地员工，包括不少＂80后＂、＂90后＂大学生。公司周边，有热闹的商业综合体，有宽广的中央公园，有高品质的咖啡馆，也有丰富的夜生活。他住着公租房，50平方米大的两室一厅，至今仍不需要自己承担房租。
　　去年9月，在政府组织的一场相亲会上，陈伟还结识了现在的女朋友。他们决定今年年底结婚，在这个县城定居下去。
　　＂年轻、向上又松弛。＂陈伟说，这是这座县城真正吸引他的地方。
　　在葡萄园里长大的慈溪青年，用新技术和新想法创新农业
　　秋末冬初，这是28岁的邬凯波和妻子项园一年里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大棚里的爬架上还攀着苍绿色的藤蔓和枝叶，邬凯波刚刚检查完今年第一次尝试种植的草莓，他特意和园区里的草莓种植户请教了相关种植技术。老一辈种植户只种一种作物，丰收一次养活全年的思维已不再适用于90后的新农人。
　　见到记者，他黝黑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他戴着线手套，一双雨靴沾满了泥，他指了指鞋子，示意要换双鞋再和我们聊聊。
　　邬凯波在葡萄地里劳作
　　邬凯波所在的坎墩街道大学生未来农业众创园在慈溪主城和新城的交界处。目前已经有21名大学生农创客入驻。＂大家在一起，也经常会聊聊怎么种植养护、交流最新的技术。＂邬凯波边说边和隔壁用拖车送货的年轻小伙子打招呼。＂他三十出头，也是自己在这做的。＂
　　葡萄园对面是一间简陋的自建房，平时，邬凯波和五六个雇佣的农民就在这里吃饭。门外叠着塑料筐和印着大颗葡萄的时尚包装袋。＂这个包装是我们自己设计的，品牌名字就是我女儿的名字。＂妻子项园负责设计和运营，闲暇的时候，她就会在朋友圈和小红书上更新自家葡萄的产品图，也是为了拓宽销路。
　　＂今年销量蛮好的，基本全卖掉了。＂邬凯波家的阳光玫瑰一部分卖给本地的零售商，大多数则被全国各地的中间商收购走。他最害怕的是极端天气，去年台风＂烟花＂来势汹汹，近五万斤葡萄还没采摘就在水里泡烂了。邬凯波意识到学习先进技术的紧迫性，在他眼中，看天吃饭只是农业的一部分，新农人应该更主动地应对不确定性。
　　＂我现在在尝试双模栽培技术，它能让大棚葡萄更早地成熟，尽量避开台风天气。＂邬凯波介绍，街道组织过农创园里的种植户去＂大棚葡萄之乡＂台州温岭参观学习。即使是农闲时节，他也把自己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明天有个草莓种植专项课程，过几天要参加葡萄产业论坛。＂
　　坎墩街道大学生未来农业众创园
　　往前翻几年，邬凯波没想到自己会回到慈溪、成为一名农民。他在慈溪农村的葡萄地里长大，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种植了一辈子的巨峰葡萄，在没有农业信息化的年代里，播种、灌溉、施肥都是父母手动进行的。＂那时候的农村没有大马路和园区，现在，城市好像离农村越来越近了。＂项园感叹。
　　2014年，邬凯波高中毕业，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他并不想把自己的未来框定在县城里。因为有亲戚在宁波江北区工作，他也跟着去江北闯荡了几年。跑过滴滴出租车司机，也在酒店后厨做过打杂。＂不适应三班倒的生活，工资付完房租就没多少了。＂
　　2017年底，邬凯波看到慈溪推出农业创业政策以及定期发放补助金，他开始思考：如果要考虑定居的话，会不会回到慈溪更好一点？
　　他接手了父亲承包的二十亩田地，并且在＂青农贷＂＂红五月＂等青年创业小额贷款的帮助下，在两年内把承包的土地面积扩张到了八十亩。这也得益于邬凯波改种阳光玫瑰的决定和街道对农创客提供的技能培训，新一代和老一代的思维，也在农业转型的过程中产生碰撞。
　　听到街道建议引进产量大、利润空间大且营养丰富的新品种时，邬凯波跃跃欲试，但邬母坚决反对改种，他们种了大半辈子的巨峰葡萄，而且改种之前，土地需要一年的修整期，风险较大。＂和母亲商量之后，就先拿了十亩地来试试。＂这十亩阳光玫瑰成熟之后，销量好、价格也高，原本固执的母亲也乐意和邬凯波一起研究新的葡萄品种。
　　占到农创园里种植户50%以上的青年人正在改变着这片土地对农业的认知。＂大家都愿意尝试新的东西，有这个氛围。＂在他看来，现代农业的价值已经不仅体现在农产品上，等到附近的高铁站开通，他还想分出几亩地做个采摘园，城区的人过来休闲娱乐也很方便。
　　寻求职业转向的绍兴姑娘，碰上向中高端转型的家电企业
　　在一家家电企业担任人力资源经理的宋碧瑶也同样忙碌。29岁的她刚刚结束秋招工作，一共招聘了三十多位年轻人。其中不少是年幼时就随在工厂里做一线工人的父母从贵州、河南等地来到慈溪，大学毕业后，他们又回到父母身边，成了新慈溪人。
　　在来到慈溪之前，宋碧瑶的人生轨迹一直框定在家乡绍兴市越城区。从本地大学的工商管理专业毕业后，她进入了一家绍兴房地产企业从事人力资源工作，在她看来，正赶上了房地产红利期。到2017年时，她已晋升到办公室主任的职位。＂后来房地产行业开始慢慢走下坡路，自己也到了一个职业瓶颈期，感觉学不到东西。＂
　　喜欢尝试新事物的宋碧瑶开始思考跳出＂上班八小时、摸鱼七小时＂的舒适圈，换一个涉及制造端的实体行业。宋碧瑶大学时的不少好友是余姚人，毕业后也回到余姚工作。每次相聚的时候，朋友都会建议她来余姚附近工作。＂尽管感觉慈溪整体发展上可能还没有绍兴好，但是它的小家电领域非常发达。＂
　　公司样品间
　　确定好行业之后，宋碧瑶开始选择企业。＂我更希望能参与到企业的发展过程当中，会更有归属感。＂她来到正在扩充电商团队的这家家电企业，尽管这份工作的薪资和她在房地产行业时相比不占优势，但她觉得自己有很大的个人成长空间。＂我们的团队很年轻，电商也是个新领域，整个工作状态都很活泼。＂
　　宋碧瑶离职的2019年，也是这家公司产品设计研发的总工程师沈泽从英国帝国理工学院毕业后，接手父亲办的家电厂的第五年。＂我进来之后，主要是开辟了两块，一个是把原本的线下销售转为线上化，现在我们电商团队有一百多个人；第二个是产品定位转型，当时我们已经做到低端电器的行业天花板了，就想着是不是要做一些中高端的转型，比如制冰机这类。＂沈泽介绍。
　　沈泽在样品室里查看产品
　　并不是慈溪当地所有的小家电企业都敢于转型。低端家电在国内二线城市有着广阔稳定的市场，用血汗挖掘出第一桶金的小厂主求稳而不求变，他们更关注眼前。公牛电器上市后，名气响遍全国，原本因为手续繁杂、担心所属权的本地小厂主才开始陆陆续续申请上市。但不转型，意味着劳动密集型的产业结构仍然无法得到调整。＂其实我这个专业还是偏精尖了，我们这里的小家电还是偏传统的。＂沈泽坦言。
　　＂这几年慈溪的建设速度挺快的，剧本杀店也越来越多了。＂从企业所在的观海卫工业园区下班回出租房的路上，宋碧瑶看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在车流中等待，也等待着和这座县城一起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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