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超回来了，中国到底需要什么样的职业联赛？

　　Blida球场终场哨吹响的那一刻，整个喀麦隆成了沸腾的海洋。在加时赛118分钟阿尔及利亚打入扳平的一球后，整个城市的死寂只持续了不到5分钟，里昂大中锋神奇的一脚绝杀，如同雄狮震天撼地的一声怒吼，所有喀麦隆人都在毫无顾忌地宣泄着情绪，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经等了太久。
　　这是3月底的一幕。自从喀麦隆国家队1982年第一次打进世界杯，就从未连续两届缺席，在首回合主场0:1落败后，背水一战的喀麦隆国家队已经没有任何退路，赛后埃托奥和主教练里格贝特宋激情相拥，抑制不住的泪水和喜悦混杂在一起。
　　很难想象仅仅在一年前，这只国家队还输给过佛得角这样的鱼腩。即便是在年初举办的非洲杯上，东道主喀麦隆仅仅是在三四名决赛中最终依靠点球大战击败布基纳法索。那天，非洲杯决赛主席台上喀麦隆总统保罗比亚的脸色，和近年来喀麦隆国家队的成绩一样难看。外界对其能否进入卡塔尔世界杯充满疑虑。
　　作为新任喀麦隆足协主席，在上任刚100多天后，埃托奥不仅成功重启喀麦隆职业联赛，更带领喀麦隆国家队击败了兵强马壮的阿尔及利亚国家队，最后一分钟抢下卡塔尔世界杯资格，作为2022卡塔尔世界杯品牌大使的埃托奥做了最艰难的事，也收获了最好的结果。
　　我年少时看的第一场世界杯比赛，是中央电视台重放的1990年世界杯喀麦隆对阵哥伦比亚，彼时哥伦比亚拥有巴尔德拉马、阿斯普里拉、伊基塔等一众好手，剑指4强，却被米拉大叔领衔的喀麦隆队打了个2:1，从此无数中国球迷记住了这件＂红配绿＂的球衣。
　　喀麦隆不仅是历史上打入世界杯次数最多的非洲球队，也是第一支打入世界杯八强的非洲球队，第二支夺得奥运会冠军的非洲球队，第一支进入FIFA排名前20的非洲球队。即便是在今天，喀麦隆籍的球员也是众星闪耀，姆巴佩、乌姆蒂蒂、孔德、穆科科、恩博洛、楚阿梅尼等散落在欧洲各国的球星，皆是喀麦隆后裔。
　　但大家可能不熟悉，这个天才辈出，人民视足球为生命的国家，一度自毁长城，变成非洲第二级别球队。中国有句老话，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一个国家要搞好足球，得先问问自己，花力气去搞好足球的意义是什么。
　　对非洲国家来说，足球是他们重要的外交渠道。
　　在非洲人看来，1960年代非洲独立运动前的非洲杯，不能称作纯正的非洲杯，彼时大部分非洲球员要无偿接受宗主国的征调，为宗主国效力，一些国家要以宗主国的名义参赛。一些非洲的有识之士想到，可以用足球这个全世界广泛开展的运动与其他国家进行交流，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被称为阿尔及利亚独立运动的导火索的＂民族解放阵线队＂。
　　1958年瑞典世界杯前夕，9名被法国征召进国家队的阿尔及利亚球员偷渡到突尼斯，随即宣布成为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阵线队＂的球员，这支球队在随后的4年期间，走访欧亚非多个国家，通过足球向世界传播阿尔及利亚的文化和形象，展示阿尔及利亚人独立的决心和诉求。在击败戴高乐亲自部署的80万法国军队后，阿尔及利亚人迎来了国家的新生。
　　足球教你学地理，在非洲，足球甚至可以教你认国旗。
　　在认识到足球在外交上的重要作用后，越来越多的非洲国家领导人开始下力气培养国内的足球文化，前有卡扎菲后有卡加梅，可以说大部分经历过经济腾飞时期的非洲国家，都有一个愿意在足球上投入的总统。非洲良好的足球氛围和足球本身既对抗又合作的特点，成为政治家们最好的交流平台和民意工具。
　　喀麦隆总统保罗比亚并非通过和平选举上台，在前总统阿玛杜阿希乔被逼下台后，喀麦隆的政治形势并不稳定。保罗比亚便着力打造喀麦隆足球在世界上的形象，以此来安抚并团结这个由两百多个部族组成的国家，于是在1980年代，在一边享受着前总统带来的经济红利的同时，喀麦隆政府将非洲雄狮打造成完美的国家形象代表，军方和大企业控制的俱乐部一时打遍非洲无敌手，引得如今贵为利比里亚总统的乔治维阿也慕名来投，效力雅温得霹雳俱乐部麾下。
　　对非洲而言，足球基因里还是欧洲城堡主和门客那一套，角斗士为领主奋力厮杀，足球场就是曾经的Le Colisée。平民球星成为草根英雄在球场上接受万人欢呼，高举奖杯的那一刻即是蒙受恩宠，君主授勋之时。然而非洲大部分国家始终未能将足球场进化到下一个阶段，即工业革命时期的谈判桌和舞池，这也导致非洲球队普遍在经历了21世纪初的高光时刻后，迅速被资本足球时代的洪流淹没。
　　欧洲工业革命蓬勃开展之时，英国纺织工业的New Money为了向传统贵族争取更多的平等权力，将足球这一曾经的贵族运动拉下马，组建出一支支平民球队挑战传统权贵，并创造了＂转会＂这一改变足球运动历史的举措。利物浦起源于码头工人，阿森纳来自于兵工厂，曼联发迹于铁路公司，进入到21世纪的足球已经成为企业协调管理工会的重要手段。托拉斯、辛迪加们取代贵族和城堡主成为新的足球产业话事人。
　　经过一个多世纪的进化，足球俨然已经有了自己的社会影响方式和诉求表达手段，资本的介入使得足球成为一门不折不扣的生意，政治上的诉求逐渐被商业利益所掩盖。数据显示，即便是在新冠肆虐的2021年，英超联赛仍然为英国贡献了0.5%的GDP，2022英超冬季转会窗口各俱乐部总支出超过了前三年。足球不再是文体项目，产业链的建立已经使其成为闭环资本游戏，FIFA的会员数量已经超过了地球上的国家数量，这是一个年产万亿的大生意。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说非洲国家因其经济基础，无法足球产业进化到如欧洲一般的资本游戏阶段，在中国大力发展职业足球联赛的目的又是什么？
　　10年假赌黑已经摧毁了中国足球草根英雄的土壤，有段时间甚至让孩子去踢球都成为家门蒙羞的选择，权健等以足球建立商业版图的企业结果不言而喻，那么足球文化在中国处于哪个阶段了？
　　2019年中国体育产业占GDP比重第一次达到1%，2021年疫情下中国体育产业产值超万亿，按照体育产业发展规律，人均GDP超2万美元是体育产业腾飞基础，按照中国速度，这个目标很快就能达成，到那一天时，我们应该以怎样的态度来发展足球产业呢？
　　46号文件的下达并未让乐视体育＂蒙眼狂奔＂到敲钟一刻，这个催肥的体育巨人一瞬间土崩瓦解，对体育产业的打击一直延续到疫情时期。
　　＂加强体育锻炼，增强人民体质＂、乒乓外交、职业足球联赛改革，北京奥运会，南京青奥会，46号文件，社会服务全民健身计划，年初的冬奥会，勾勒出的是清晰的体育产业发展脉络，体育作为彰显中国大国风范的平台之一，抓手是奥运金牌榜；作为人民体质提升、社会医疗资源减负的手段，抓手是中考高考的体育改革；作为第三产业的重要组成部分，抓手是各种政策导向对体育服务业和制造业的支持。
　　具体落实到足球产业上，一些方式方法反而失灵了，甚至起到了负面作用。大年初一男足添堵，大年初六女足找补，很多球迷归咎于资本的盲目介入，但根据FIFA报告，2021中国女足联赛支出世界第一，俱乐部平均收入世界第二，资本对于现代足球产业不可或缺。
　　足球经历过几个世纪的野蛮生长，在各种文化不断碰撞中才发展到枝繁叶茂的今天。作为最容易普遍开展的体育项目之一，足球因其高标准化和低门槛，已经成为世界各国人民交流的重要手段。新中国第一任体育总局局长伍绍祖在改革中国足球职业联赛时就曾经提出，要防止足球俱乐部成为＂地方队＂，成为地方体育局的队伍，在兜兜转转几十年后，我们联赛的俱乐部，现在又回到向地方体育局要政策，在体育局推动下进行＂混改＂的阶段，那么这么多年的职业联赛发展最终验证的结果是什么？
　　中国不具备发展职业足球联赛的土壤吗？
　　完全不是。
　　回到最初的话题，搞职业足球联赛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职业足球联赛必然首先是一个职业，东亚的教育竞争激烈程度世界第一，韩国日本学生的课业压力并不比中国孩子小，但日本韩国还是走出了一批批世界级球星，此番类比必然会招来各种反对之声，然而即便在日本韩国，平民之子也很难走上职业足球道路。希望通过校园足球培养出一批职业球员的想法，在中国很难成立，职业球员本身是高度精英化的职业训练结果。
　　我们在羡慕日本校园足球轰轰烈烈开展的同时也要看到，日本年轻人职场竞争的残酷，如果80后日本人不需要承担广场协定的结果，或许平成废柴这个词也不会出现。我们在看到日本国家队成功的同时，应该更羡慕日本足协和俱乐部们为了营造职业足球环境做出的牺牲和果敢决策，2002日韩合办世界杯，让1998年才第一次打入世界杯决赛圈的日本名利双收，场场100%上座率，借机修复的日韩关系，各种收益不言而喻。这届世界杯给日本足球产业无论从经济还是青少年基础都打了一剂强心针，让无数日本家庭坚定了＂孩子以后做职业球员也是条路＂的信心，虽然日本校园足球已经搞了100年，在我看来，日韩世界杯的巨大成功和日本职业联赛的成功转型，才是让足球运动员这一职业在日本收到尊重的重要节点。
　　但这样的机会又有几次？97年亚洲金融风暴，1998年日本第一次打入世界杯，2002年日本就成为世界杯主办国。马拉多纳即便为阿根廷带回世界杯，也无法阻止阿根廷经济继续深陷泥淖。足球再大也是小事，何况日本职业足球的发展道路并非像球迷想象的那样容易复制。这里面涵盖了政治、经济、国际形势等多重要素，中国目前面临的内外环境波云诡谲，并不是大力发展职业足球联赛的最佳时机。
　　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喀麦隆政府为了筹备年初这届非洲杯，其中也掺杂总统保罗比亚的个人因素，整个国家前后花了5年时间，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结果办成了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差的一届非洲杯。按照喀麦隆人的话说：＂喀麦隆是办了非洲杯，但喀麦隆得到了什么？体育场建设方是国外公司，转播商是国外公司，大部分的赛事运营项目服务商是国外公司，赛事收益大部分归给了非足联，连新建的酒店等设施都有外资股份，唯一收益的是出租车司机、站街女和买汽水的小贩。＂
　　通过几代人的积累，如今无论是承办冬奥会还是亚洲杯，获得最大收益的都会是中国，举办这类大赛对中国已经不是问题。我们可以通过举办一次世界杯就建立起中国职业足球的良性发展体制吗？很难。
　　足球作为一种文化，需要野蛮生长的土壤；作为一种职业，需要广泛的社会认可和被认证的收益模型，这两者目前并不具备。
　　中国并非没有通过职业联赛搞好足球的可能，女足国家队夺得亚洲杯冠军就是最好的佐证。中国女足职业联赛也是经历了野蛮生长的阶段，在资本介入后，才止住了下滑的趋势，如果因此有更多的家庭愿意让女孩走职业足球发展路线，那么支付宝的十年十亿可以跻身中国足球最好的投资行列。
　　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当我们有了自己的足球文化，有更多的家庭为孩子规划职业足球生涯的那天，中国国家队自然会在世界足坛拥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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