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退休

　　退 休
　　（随笔）
　　关占彬
　　退休了！
　　像一条路终于走到头了。
　　退休了！
　　像一场戏终于唱到散了。
　　退休，对一些人是遗憾，对另一些人是解脱，涉及你的社会地位社会关系。至于我，属于后者。
　　二十多年工作在一个单位，接受一个世俗的政治标准评判。看惯一些人真真假假的说教、虚虚实实的表演，在五颜六色的演饰下藏着怎样一颗心，心里是有数的，或多或少有些遗憾！对一场真诚缺少、人情淡漠的演出的谢幕觉得很好，心中坦然。那天，原本打算自己掏钱请科室的同志吃顿饭，结果因为人家开会迟迟不散也就算了。出门时回头看一眼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办公楼，和牌子上的名称，秋天的风吹起门前一股尘埃。
　　第二天，星期六，专门骑一辆电动三轮车，把铺盖一卷，书籍报纸及有用的资料整饬一下，搁进两个编织袋，同热情的门卫招一下手，就这样永远离开了。
　　一般退休模式：做领导的给开个热烈欢送会，领导呢，提前到分管单位，与不错的同事挨门挨屋打个召呼，也可能吃个饭；普通职工就免了。一切从简。本科室的同志有时间送一送，没时间就算了。＂人走茶凉＂一一这条道走得无奈亦凄凉。
　　中国是人情社会。人情嘛，人在情在，人走情断，是自然而然的事。
　　费孝通的《乡土中国》，把这种人情关系称为＂差序格局＂，做个形象的比喻，如果以＂我和家庭＂为中心，在这个社会里，就像把一块石头打进水中向外所激荡出来的一圈圈的涟漪一样，越是靠近水波纹中心的地方，越是会表现的力量强劲或关系紧密，而越是远离中心的，便越是表现得力量薄弱或关系疏远。因此在差序关系的社会之中，凡事都要去攀一个交情，去拉一下关系，以此明了彼此之间的距离，总之，这种关系距离的明晰背后实际上都离不开一个＂私＂字，彼此的关系也便是一种私人的关系。
　　明显体会到，这个＂差序格局＂无一例外地适用于中国社会各个单元细胞，无论是＂单位＂还是机关＂官场＂。中国就是一个大家庭，在更大层面上以＂官本位＂为中心，疏密关系就像水波纹一样由近及远存在着。退休了，就等于脱离了被朿缚的那潭水，回归到人类生活的自然状态。
　　一一不用再看某个官员的脸色；
　　一一不用再考虑与上司关系走远还是走近；
　　一一不用担心自己的言行妨碍到谁谁，害怕进退失据；
　　一一也不用为了一点利益，同事间龃龉；
　　一一一股脑忘记的还有为升迁、评奖、评先、加薪等等的妒忌，勾心斗角，噩梦连连；
　　所有＂私心杂念＂，被一个＂退＂字驱散，退得远远的。一切变得轻松，身若悬月，心若空潭，六根清净，如遁佛境。退休，是普通职工巴不得的事。
　　学到一些经验：
　　忠厚、老实，更多是无用的别名；
　　勤勉、奋斗，更多是为他人做嫁衣；
　　手中无银两，理想变幻想；
　　媚眼之下，并非都是爱意；
　　口蜜腹剑者有之；
　　不要拿承诺当真；
　　有的你认为＂虚妄＂之人，一交际诚意满满；
　　有的与你灵俏左右，是一张画皮，骨子里看不起你，尽藏玄机；
　　不唯上，只唯实者少之又少；
　　谁当官，权力任性，单位变成他家一亩三分地；
　　坐在官席上讲的头头是道，回到私室里扮得非人非鬼；
　　建高楼者，此地无银三百两，贪得巧，送的妙；
　　一个＂拖＂字，是官场通用的＂金囊妙计＂；
　　为精学者是愚人，不学无术者手眼通天；
　　为公而死者，鲜有树碑；现官现炒者，唤人立传；
　　……等等、等等！
　　退休了！尊尊卑卑的似乎差距小了。低到尘埃里的忽儿开出了花朵；戴着礼帽的蓦然溜起了墙根儿……
　　退休了！村口老槐树欢迎你；公园矩型凉亭欢迎你；乡音无改的童伴欢迎你；还有几个呆子傻子在旁边列席；
　　退休了！离开喧闹，一切人事品评烟消云散；名缰利锁应解尽解；
　　退休了！孤独马上附身，开启了锅碗瓢勺合奏曲，享天论之乐，含贻养孙；闲下来，心变成浮云野鹤；
　　退休了！脱离开社会主体，像一个游子找不到了依附的母亲，像一颗流星倾斜着坠地。
　　退休了！有人说享清福了，有人说在等S，不愿提及年龄。
　　有人乐唱，送走今日晚霞，还有明日朝霞；
　　有人豁达，勤劳一世，该安眠时即安眠。
　　有人再讲《三国演义》，一朝复一朝，打打杀杀，争争斗斗，诅咒血淋淋泪星星的历史；
　　有人再读《红楼梦》，把＂好了歌＂念了一遍又一遍。别的词儿忘了，只记得一句＂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有人迷上旅游，走千山万水，吟歌舞升平；
　　有人陷入迷茫，不愿看电视剧了，红色剧看腻了，情景剧太忽悠……
　　有爱战争推演者，屯兵楚河汉界，杀个天昏地暗；
　　有附庸风雅者，挥毫涂鸦，勾几笔狂草，浪得虚名；蘸两朵腊梅，铁骨傲雪；得两首古词，传到网上，不为求利，赚个＂词（诗）人＂得意吆喝；
　　凡此种种，脱离了社会主体，像一个自由落体，落哪儿爱哪儿！
　　真实，西风一夜催人老，凋尽朱颜白尽头。
　　惊诧的是二叔，退休了， 枕下塞本《推背图》，欲想知道两千年以后的事故……第二天早晨起床，身子一歪，走了！
　　唉！凡此种种，尽显中国式退休。
　　可叹的是，放出樊笼的鸟儿，肢爪无力，刹羽之间由不得自己。
　　2022年7月30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