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路上的酒鬼们,祝好祝醉祝不醒
这几年我的大多数时间,是去中国西部那些奇奇怪怪的地方,找不着四六的人,听他们讲自己为什么上路,为什么混在这些地方,以及怎么个活法。
某种意义上讲,西部有古意,亘古不变的天地山川,那些比人老得多得多的树呀石头呀。人往这些地方走,面对赤裸裸的自然,会有一些更直接、本质的回应。嗯,喝酒绝对算是一种回应:肝胆相照的那种,面对荒野,喝上一杯,想当年谁还不是个性情中人,江湖儿女?
想起一些在路上的酒局和酒鬼。
那年为做一本书,去了理塘。整个县城海拔4000米,世界高城,养出的尽是些极致强烈的人与故事。在那里待了很多天,每天慢慢悠悠去找不同的人,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
山西姑娘孔二在西藏转了一圈,来理塘开了客栈,不走了。问她啥时候来的,说有点记不清了,高原慢,日子慢慢都忘了。很像龙门客栈,风沙严寒中一地儿,是江湖。她说那几年一和别人提理塘,就要哭,这两年好多了。
她的客栈里收的尽是走在风里的人,前台也是酒吧,不管白天黑夜,大家都围着火炉边烤火边喝酒,假装自己是江湖儿女。老孔呢,风尘里的烈女子,陪着大家喝,完事在朋友圈发个打油诗。
在理塘只交下了老孔这一个朋友。后来在成都见到她,说不喝酒了。不能喝了、也不想喝了。来成都是看病拿药的,她说走着走着,觉得眼前有张床,想躺下去,就摔倒了,理塘的医生说你去成都看吧。那段日子她人迟迟钝钝的,听话要反应半天,可依然狠狠的,劲劲儿的,骂骂咧咧,撞了南墙还不回头。没辙,这种人,哪是旁人劝得住的啊。
不喝酒了,也不见打油诗了,花花绿绿的裙子也不穿了。去年她说,高原冷,好多衣服没法穿,我也不走民族风了,都寄给你吧,于是我收到两大箱衣服,一件件从下午试到晚上,累得躺在衣服堆里,感觉她把她的整个姑娘岁月打包给我了,不安分、不守规矩,与世俗对抗的因子,都在这衣服里;活在高原的女孩的孤独和依托,也在这衣服里。生出了心疼,好多好多的孤独时光吧。
理塘有蓝天、雪山、湖泊,草原、星空、酥油,干净纯粹的眼眸,还有高原龙门客栈「理塘的夏天」。
也是那次在理塘,遇上了洛登,雅江人,典型的康巴汉子,他有个店叫忠念客,汉译是"追随野牦牛的足迹",自己做传统皮具和藏装。白天采访时话很少,很沉默,不太会表达,晚上领大伙去吃他吃了十多年的藏餐。
在一条老街上,其貌不扬的,应该是有他个人的情感记忆在。对食物不敏感,具体吃的什么,记不太清了,没什么炒菜,大都是牛身上的部位,很生猛,也很鲜嫩。沾着海椒面,就那么入乡随俗地吃了。
在藏地,酒才是主角。一轮一轮喝,不是应酬,就是拿你当朋友了的喝法,他们好像比你更想喝酒。后来喝高兴了,人也开始放松下来,聊自己。洛登说他这个年纪,还未娶妻的,在当地算是怪物。他也不管了,就到处玩,活一天算一天,和野牦牛一样。
那天青稞、白酒混着喝,都是参与者,没有旁观者。大伙儿喝得五迷三道的,索性走回住所。海拔高,人走得是真慢,夜里天高云厚,星星像是要砸在人身上似的,温柔乡啊,那会儿哪想着人会散呢。
第二年听闻洛登在回雅江的路上出了车祸,很严重,所幸保住了命,恢复得也不错。后来只见过他一回,老了很多,人也迟钝了。
今天看新闻说,理塘下雪了。心下一动,有两年没到理塘去了,想念毛垭坝大草原和绵长温柔的无量河。想起曾经在理塘记了句藏语,时间久了,忘了是什么意思,应该是扎西德勒,想把这祝福送给理塘的朋友们。
我不大会喝酒,总念着有朝一日故地重逢,大家不问过往,还能高高兴兴喝一场,此后人生迢迢,天高云阔,满山满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