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到乡下头去

　　漫步田埂上，踩着清晨的薄露，嗅着初冬的气息，看稻田金黄，听鸟鸣啁啾。乡间民宿美筑俨然，格调清新。散步归来，闲坐廊前，任阳光洒在身上，杯中咖啡飘香。
　　几乎每个都市人都有一个乡村梦，在梦里回归自然，重温乡情，烹野菜、煮香茗、枕星光。暂时摆脱喧嚣，远离纷杂人事，汲取田野中的生命力，焕发新生。
　　人人有梦，有人筑梦，助人圆梦。近两三年，上海郊区乡村民宿和休闲空间如雨后春笋般生发，不同区域风格各异，让人足不出沪，也能一圆田园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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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寄梦 /
　　站在河边一个老奶奶的菜地上，郁小姐望着对岸这块荒地，看了好久。想象中的民宿在她的脑海里盖了拆、拆了盖，直到她觉得，嗯，现在可以了。
　　这是2020年夏天的奉贤区柘林镇华亭村，郁小姐在心里存了近20年的民宿梦即将落地。
　　＂我很小的时候，就从村子里到镇里上学，然后是县里、市里，读书、工作、生活。村里很多人和我是一个轨迹，村子渐渐没有了生机，包括这里，我刚来的时候也很荒凉。＂
　　回到村庄，开一家民宿，是她早就有的念头，但那时她觉得＂火候未到＂，年龄和认知都还不足以支撑。2020年，原来打理的活计需要转型时，她恰好看到村里邻家哥哥发的民宿视频。＂他说，快来，这边刚好有一块地。＂
　　这里离她家曾经的老屋仅2公里之遥，而且和她小时候的场景一样，5户人家，这边2户，隔壁3户，最东面有一条河。郁小姐此前也看过很多地方，自然条件好的不少，但这里不一样，她是这里的人。
　　最初，她请了两拨设计师，对方也拿出了初稿，是非常富于现代感的几何体，可是她觉得没有打动她。但是图纸让她突然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她想和本地人在一起，房屋的外形、风格和这里的乡里乡亲并不冲突，只是在这里多了一盏灯——小时候，村里的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盏灯带来的安全感深深地植根在她心底。
　　她没有用设计师，而是自己完成了从房屋到庭院动线的所有设计，＂时下流行的各种风格都不重要，专业性上我也没那么强，但在情感上，我的解读一定会更好一些＂。落成的民宿没有改变原有的地理高差，植物也都保留了下来，枣树、竹林和施工时长出的一株柘树，远远看去，＂郁见你＂就是村里一座可亲可近的房子。现在，村里前后有了4家民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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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业载梦 /
　　比郁小姐早一年，在人民广场经营咖啡店的周云来到了金山山阳镇，筹备咖啡博物馆，当时这里正在筹划建设山阳田园综合体。＂初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处荒芜的场地，只有3幢房子，没有现在这条街，更没有这么好的草坪。＂
　　对这片区域，周云并不陌生。十几年前，女儿的学校就安排他们来体验农业，那时候还是喂小动物、采摘农产品的乡村游初级版本。这么多年过去，变化并不大。＂2019年来的时候，根本想不到今天会发展得这么好。＂
　　她是最早入住的商户，园区把最外面的一幢房子给了她，就有了现在的咖啡博物馆主题民宿。在这里，客人可以品尝最新款的咖啡，也能体验亲手冲泡的乐趣，还可以坐在咖啡树下，欣赏小巧可人的咖啡花和咖啡豆，想象咖啡的一生。
　　上海山阳旅游发展有限公司和上海金山嘴渔村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的总经理计民被山阳镇政府请来之前，掌管着54平方公里的南京高淳国际慢城旅游度假区，一条路开个来回就是100公里。初到山阳，交到他手里的土地是540平方米，启动资金10万元。但计民相信自己的眼光，＂凭S4和G15两条高速同一个出口，几百米就到，就能做得起，上海很少有两条高速出口在同一个地方＂。他2007年开始做休闲农业，理论是＂农业只是载体，种瓜不卖瓜，种桃不卖桃，桃子即使卖1000元1斤，还是农业思维＂＂资源没有好与坏，旅游的差异化就是最好的产品，我们看着苏浙有山有水是资源，他们看着上海的平地才是资源＂。
　　政府投入3000余万元做基础建设，园区打造整体环境，引进民宿、餐饮等商户，统一管理。现在山阳田园综合体核心区面积已经超过400亩，业态丰富，在这里人们可以品鉴各种特色精酿啤酒，体验冲浪电竞，学习手工烘焙，畅玩攀岩，还有各种蔬果采摘、抓鸡赶鹅、钓小龙虾和萌宠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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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元筑梦 /
　　同样是在2020年春夏，也在思考转型的周松想着＂要不到乡村走一走＂，他自幼在农村长大，对乡村有着特殊的感情。走到柘林镇迎龙村时，他的心一下子被抓住了。＂特别美丽的一个地方，2.5公里长的河道像一条长龙环绕整个村庄，河水很清，河里还有乌篷船。修得很漂亮的民居，面对着大片碧绿的稻田……＂
　　改建第一栋房子的时候，70多岁的房东老爷爷特别不解，说他＂你傻子啊，花这么多钱，改这个房子干吗，谁肯来？＂
　　周松的脑海中想象的是一个乡村文化旅游体，是一个＂开门大自然，关门现代化＂的都市人生活休闲空间，让人来了之后能获得精神上的享受，自然、和谐、治愈。
　　两年时间里，他的＂乡集＂打造了集齐所有潮流元素的森林营地品牌＂小森＂营地；通过土地流转，打造了乡村咖啡吧、田野旁的厨房、小型农场、各类亲子和团队活动空间……
　　这几年，在镇政府的大力支持和引导下，许多创业者来到乡村筑梦。几位民宿主不约而同地提到，镇政府将美丽乡村建设与本镇文化内涵有机融合，不仅留住乡土韵味，更彰显了乡村振兴本色。奉贤柘林镇党群服务中心书记包鲜红介绍，镇里结合美丽乡村建设，着力培育的特色民宿集聚村，使乡村肌理风貌逐步形成鲜明的特色。例如华亭村定位＂商务交流＂，形成了郁见你、南亭集序等奉贤民宿的名片；海湾村毗邻生机勃勃的大学城，以＂全民健身＂为主题打造上海市郊最好的湾里体育馆及健身主题民宿；迎龙村、小森营地以＂团建拓展＂方式，开启户外休闲时光好去处；南胜村通过＂非遗香氛＂，将非遗滚灯融入莲文化，更有塌饼、羊肉、现捞现抓的鱼虾等一批传统乡村美食丰富呈现。农、文、旅、体多业态组合方式，聚焦打造多产业融合发展的柘林新镇、滨海古镇，成为乡村振兴1.0提升至2.0及3.0版本的重要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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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野圆梦 /
　　初冬的清晨，田野间的雾气是萦绕在脚踝边的，在林间的塑胶跑道上跑一圈，仿佛走在仙境里。
　　乡村空间圆了很多人的梦想。郁小姐说，民宿旁边的公路是很多朋友上下班的必经之路，当初建设的时候，经常收到短信说＂你的屋顶建起来了＂＂你的灯亮起来了＂，特别温暖。＂他们感觉你帮他们圆了一个梦。＂
　　乡野里的空间满足了老一辈人对菜地的向往，满足了孩子参与播种的兴趣，现代化网络和生活条件也满足了成年人的休闲办公需求。周松说，一到周末，经常有朋友带着老人和孩子，摘菜、踢球，晚上吃个小火锅，其乐融融。＂父母可以放心地‘甩娃’，孩子们玩得想不起爹妈。＂
　　还有些人是冲着淳朴的乡情去的。金山枫叶岛上的＂涵七＂民宿主平时在市区，民宿全部交给父母打理，淳朴的老夫妻俩悉心照顾着客人们，不知不觉成了网红。
　　民宿空间也是一个包容性非常强的地方，郁小姐说，有时候这边办着＂离婚派对＂，那边开着＂生日轰趴＂，两组人还会互动，过生日的去祝贺离婚的＂分手快乐＂，二楼的一对老夫妻房客一边看热闹一边说＂现在的年轻人，看不懂＂，三方却毫不违和。枣树上，鸟儿筑了巢，孵出了小鸟，她帮它们办了＂满月酒＂，正儿八经地印制了请柬，朋友们欢聚一堂，有人还特地为小鸟做了蛋糕。
　　在这里，也可以任性释放自我。有人喜欢一个人来，来了就找个安静的角落，静静地坐着，看身边的热闹，看身边的寂寥；有的三五成群地来，如果天降骤雨，反而增加了乐趣，平日里严肃收敛的中年男子，也会兴致勃勃地将饭菜搬到半室外的空间，脱掉鞋袜，享受大自然馈赠的快乐。
　　人们亲近自然的愿望到了什么程度？有时候客人来了，会说没房间没事，没桌子也没事，外面的小凳子有吧，让我坐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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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融合解梦 /
　　民宿真的成了村里的一盏灯。今年春节，＂郁见你＂放假了，人都要撤走，最后要关灯的时候，西边的一位老人过来了，叹口气说：＂唉，你们都走掉啦，我一个人在这里。＂话语间满是落寞。郁小姐忙宽慰老人，承诺每天都会来看他一次，并留下了几盏灯一直亮着。后来，老人成了常客，经常过来串门、吃饭，疫情里还和厨师成了好朋友。院里台阶多，只要他进门，就会有人上前搀着。去年老人自己还能走，今年已经要人扶了。
　　在山阳田园，孩子们上午学了传统文化，下午到村里老人家探访，带上蛋糕给老人过生日，好多年没有过过生日的老人感动得直落泪。
　　民宿为村里人解决了部分就业问题，增加了收入，也让老人多了陪伴，但和村民的和睦相处，远不是一份工资来得这么简单。说到底，乡村民宿还是城市文明，和乡土文化有冲突在所难免。在运营的过程中，民宿主们都遇到过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搭个白色的轻奢帐篷被阿婆认为不吉利，给剪断了绳子，改造的房子和河对岸村民的房子门对门，落地玻璃用多了，都可能引起村民的抵牾。
　　民宿和乡村空间是都市人的一个梦，但这个梦是嵌入别人的生活中的，能不能和本地村民共同筑就，考量着民宿主的智慧。周松说，作为负责人，一定要了解村里的风土民情，毕竟我们是把产业做到人家家门口的，要把老年人当成家里的长辈一样，先不要急于解释，而是要耐心倾听，再想办法化解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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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想成真 /
　　有一个梦想和把梦想照进现实，是两个平行世界的事。
　　所以，郁小姐经过20年网络带货，积累了相当大的客户群之后，才敢着手一试。她说，民宿相对体量较小，通常只有五六间客房，付出的工作流程和人力成本很难摊薄，如果只是物理空间的经营，很难产生收益，并且风险很大。现在，她的民宿营收大部分来自团建、小型婚礼和生日派对等活动，并且民宿里客人看到、体验到的每一个元素如花草茶、花艺、杯子都能销售，甚至厨师独创的咖喱酱都是抢手的产品。
　　乡村田园综合体不能靠＂二楼经济＂，这是计民的观点，在山阳田园，如果一家民宿的营收只有20%甚至更低来自客房，能够得到他大大的点赞。＂关键要做好一楼。＂计民说。以咖啡博物馆为例，客人可以品尝20多元一杯的咖啡，可以买几百元的咖啡豆，住1000元的咖啡主题民宿，也能报上万元的咖啡课程，产品模式是立体的。
　　乡村综合体的稻子该怎么种？计民说，当花种，＂又不是要收上面的稻谷，只要它长出来稻穗就可以了＂。所以，山阳田园里的稻田里不放水，干的时候才浇一下，稻穗都是瘪的。但稻谷种到花盆里，能卖几十块一盆，干了还能当干花卖。
　　筑梦乡村，需要灵活的思维和不懈的坚持。不出境、在地游反推了上海郊区从民宿到乡村综合体的跨越发展,疫情过后，上海的乡村经济还能不能留住人？似乎这些聪明的筑梦人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新民眼工作室
　　作者 | 姜燕
　　图片 | 受访者供图、姜燕
　　编辑 | 顾莹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