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人间走一趟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处处充满诱惑。
　　①
　　有一条银色的小鱼，生得有点美丽，她住在一座大山里，山上有条小河，小河在山的拐角处形成了一湾水窝，水窝就是她的家，那里住的都是像她一样的小鱼呀，小虾米呀，小蝌蚪呀，小螺蛳呀，等等。
　　水窝不大，她每天从东边游到西边，西边游到东边，一天能游十多圈，然后就是搭讪一下小虾米或者小螺蛳们，小虾米们总玩那几个老掉牙的小游戏，小螺蛳们总是懒洋洋地趴在那里，她觉得好无聊，想到下游去看看。
　　可是有一条大瀑布挡着去路，谁也不知道那瀑布有多高，只听他整日訇訇作响，声音很吓人。
　　＂我觉得有树那么高！＂小鱼说。
　　＂我觉得有天那么高！＂小虾米说。
　　＂树那么高！＂
　　＂天那么高！＂
　　＂树那么高。＂
　　＂天那么高。＂
　　＂我下去看看！＂
　　小鱼觉得这样的争论毫无意义，必须亲自看一下才行。
　　＂别去！会摔死的！＂小虾米忙阻止。
　　＂万一摔不死呢？＂
　　＂万一摔死了呢！＂
　　＂摔不死呢？＂
　　＂摔死了呢！＂
　　......
　　哎，这样的对话几乎日日重复，小鱼很崩溃，但也没办法，她确实没勇气跳下去。
　　②
　　事情的转机来了,水窝边来了一只大鸟。
　　大鸟与小鱼相遇的时候，小鱼正百无聊赖地靠着一棵水草吐泡泡，大鸟张着翅膀遮天蔽日地落下来，小鱼还以为天黑了呢！
　　等看清楚是一只鸟时，小鱼惊呆了。
　　＂天啊，世上竟有这么美丽的动物，脖子那么长，羽毛那么亮，姿态那么优雅。＂
　　小鱼刚要和小虾米们分享这个重大发现，却发现他们早跑得无影无踪了。
　　＂这帮胆小鬼，就会一惊一乍。＂小鱼嘀咕。
　　大鸟站在河边咕嘟咕嘟地喝水，小鱼就那么呆愣愣地看着，等大鸟发现小鱼时，她的小圆嘴正顶着一只大泡泡，泡泡很漂亮，反着五色阳光，一颤一颤地。
　　大鸟喝完水，用力抖了抖脖子，一颗水珠正好砸向了小鱼，泡泡＂噗＂地一声，破了，小鱼被吓了一大跳。
　　大鸟哈哈大笑起来，心想：＂这条小鱼，很有趣呢。＂
　　小鱼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呆，害羞地把头埋进了水里，但尾巴还在水面摇啊摇的。
　　大鸟用长嘴巴把小鱼从水里薅出来，又放在水里，他问小鱼：＂小东西，别人都跑了，你怎么不跑？不怕我吃你吗？＂
　　小鱼骨碌着大眼睛，说：＂我不叫小东西，我叫小鱼，你那么好看，怎么会吃我呢。＂
　　大鸟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跟吃不吃鱼有什么联系，就没说话。
　　谁知小鱼竟反问了一句：＂你会吃我吗？＂
　　＂不，不，我不喜欢吃鱼。＂大鸟赶紧说。
　　＂我就说嘛！＂小鱼十分骄傲于自己的聪明，在水里打起了滚儿。
　　＂我这就去树林里找点吃的。＂
　　大鸟说完果然飞进了树林，小鱼就在原地等他。
　　他们成为了朋友。
　　③
　　成为朋友的大鸟和小鱼，知道了各自的身世。小鱼的身世太简单，两句话就说完了。原来大鸟是一只离群的大鸟，他在一次猎人袭击时和鸟群失散，鸟群里有自己的爸爸妈妈，在找爸爸妈妈的过程中，发现这个小水窝，就落了下来。
　　小鱼终于遇到了一个见识广博的人，把存了一肚子的疑问都拿出来问大鸟，比如瀑布到底有多高。
　　大鸟说瀑布既不像大树那么矮，也不像天空那么高，大概是两棵大树的高度，他还告诉小鱼，瀑布下面是一条更宽的河，河外是山，山外又是河，再然后，就是人间了。
　　＂人间？人间是什么？＂小鱼问。
　　＂人间就是住着很多人类的地方。＂说到人间，大鸟好像有点不大高兴。
　　小鱼想象不出人间的样子，但她直觉，人间很神秘。
　　＂真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小鱼说。
　　＂有机会我带你去＂。大鸟说。
　　＂包括人间？＂
　　＂嗯＂，大鸟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
　　可是怎么会有这样的机会呢，人间那么远，鱼怎么能过去呢，鱼是离不开水的呀。小鱼并没把这个事情太放在心上。
　　总之有了大鸟的小鱼，还是无比地欢快起来。他们白天有说不完的话，晚上就一起休息，小鱼在水里，大鸟在岸上，要不是小鱼离不了水，她真恨不得藏到大鸟的翅膀里去呢。
　　可是这样过了几天，小鱼却发现，大鸟一天天不开心了起来。他常常在深夜里望着月亮叹气，眼睛里还闪着泪花。
　　＂他一定是想爸爸妈妈了＂小鱼想。
　　小鱼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决定让大鸟去找妈妈。当第二天的万丈霞光照进山谷的时候，小鱼对大鸟说：
　　＂大鸟，你走吧！去找你妈妈吧！＂
　　大鸟一愣，随即沉默，他心里确实好想去找妈妈，可每次想到要离开小鱼，就忍不下心。小鱼对大鸟说：
　　＂你放心，我不会太难过的，你应该去找你的家人。＂
　　大鸟还是没说话。
　　小鱼又说：＂就今天夜里走吧。＂
　　大鸟迟疑了一下，说了一句：＂好＂。
　　小鱼听到这个＂好＂字都快哭出来了，但她还是强忍着，说：＂大鸟，我们就不要告别了，我怕我会舍不得，我今夜去看小虾米们，你就那时候走，好吗？＂
　　大鸟就差说出＂不走＂这样的话了，但想到妈妈，还是＂嗯＂了一声。相对于自己的父母亲人，小鱼还是不得不割舍的啊。
　　④
　　大鸟是在天快亮的时候飞走的，他在岸边守了大半夜，希望再看小鱼一眼，可小鱼始终也没有出现。
　　＂这条小鱼，真是狠心呢。＂大鸟心里，有点苦涩。
　　其实小鱼根本就没去看什么小虾米，她一直躲在水底哭呢，等到大鸟飞上天的时候，小鱼的脑袋就露出了水面。
　　她哭得更凶了，只是没有人能看见她的眼泪。
　　大鸟走后，小虾米们就回来了。
　　＂那只大鸟，实在可恶，吓得我们背井离乡＂。小虾米们说。
　　小鱼没说话，心里很讨厌他们这么说大鸟。
　　日子又回到了从前，小虾米们又开始做那些老掉牙的游戏，小鱼却変了，变得不爱说话，也不爱动，整日靠着那片水草唉声叹气。
　　小鱼是在等大鸟啊，他总觉得大鸟还会回来，想到大鸟找到妈妈，带着妈妈一起来看自己，她会笑出声音，或者想他没找到妈妈，回来和她永远在一起。就用鳍狠狠打自己，＂呸呸呸，怎么能咒大鸟找不到妈妈呢。＂又想＂你一条不起眼的小鱼，没准儿大鸟早就忘了＂。想到这里，小鱼又哭了起来。
　　小鱼就这么哭哭笑笑地等大鸟，天天望着天空，可天空除了片片流云，再也没有过大鸟的影子，她的心也一日日灰了下来。
　　在这一日日地等待中，小鱼的身体，长大了一点点呢。
　　⑤
　　小鱼和大鸟的缘分终究还是没有断。
　　在小鱼就快放弃希望的时候，大鸟竟然回来了。
　　大鸟回来那天，天空一片澄蓝，五彩祥云流转，小鱼正懒懒地靠着水草看云彩，云彩里忽然飞出来两扇大翅膀，这两扇翅膀直直地冲着自己落下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天哪，大鸟来啦！＂小虾米们看清的一瞬间，又落荒而逃。
　　小鱼也看清了：＂是大鸟哎！＂
　　大鸟长大了，脖子更长了，翅膀更宽了，大鸟落在小鱼身边的石头上，石头都晃了一下呢。
　　＂大鸟！大鸟！＂小鱼激动地扑过来。
　　＂小鱼，你还好吗？＂
　　＂好，好！＂小鱼拼命点头。
　　大鸟用嘴吻了吻小鱼的脑袋，小鱼的心都酥了。
　　＂咦，这是什么？＂小鱼发现大鸟的脖子上挂了一只透明的东西。
　　＂这是一只塑料桶，装你的。＂大鸟说。
　　＂装我？＂
　　＂嗯，你不是想看外面的世界吗，我飞了好远都找不到妈妈，就想着回来找你，想到你想看世界的愿望，就到人间找了这只小桶，小桶里装上水，你跳进来，我用脖子提上它，就可以去看世界了，只是过了这么久，你还愿意去吗？＂
　　＂愿意愿意愿意！＂小鱼忙不迭地回答。
　　⑥
　　小鱼和大鸟当天就出发了，飞上高空那一瞬间，小鱼的心都差点跳出来，等适应一会儿，也就不怕了，她开始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原来自己生活的那个小水窝，像只鱼眼睛那么小，那个大瀑布确实既不像大树那么矮，也没有天空那么高。
　　大鸟和小鱼过上了周游世界的生活，他们就这么飞呀，飞呀，看了好多地方，累了就找一个有水的地方停下来，小鱼去水里找吃的，大鸟去树林里找吃的，晚上还像从前那样，一个岸上一个水里地依偎着休息。
　　小鱼变得更活泼有见识，每到一个地方都交一些新朋友，一开始，水里的动物们都很怕大鸟，但架不住小鱼热情地宣传：＂放心吧，他不吃鱼哒！＂
　　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大鸟对小鱼说，得找一个完美的地方定居下来，小鱼一天天长大，那小桶迟早会装不下她。小鱼也觉得每次在桶里能呆得时间越来越短，很同意大鸟的主意。
　　这个地方很快就找到了，是一个高山湖泊，每天太阳早早地照进来，很晚才离去，湖面又宽又大，湖里很多可爱的小动物。
　　＂我们就在这里定居吧。＂大鸟说。
　　＂好＂小鱼说。
　　＂这里每天充满阳光，我们叫他霞光湖好不好？＂
　　＂好＂。
　　＂这个湖虽然美，却是有一点危险的，小鱼。你别往深水里去啊。＂
　　＂好＂
　　大鸟说什么小鱼都觉得好，小鱼心想，有你在，怎么会有危险呢?水里的动物都怕你呢。
　　这时，小鱼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大鸟，你还没带我看过人间呢。＂
　　＂人间？＂想起自己和妈妈失散的经历，大鸟有点迟疑。
　　＂小鱼，人间不太好，要不我们就别看了吧。＂
　　＂好！＂小鱼说。
　　⑦
　　小鱼和大鸟最终还是决定去看人间了。
　　是大鸟主张的，虽然大鸟觉得人间并不好，但小鱼没看过，不知道如何不好，他不想给小鱼留遗憾，就决定带小鱼去看一次。
　　他们在一个清朗的早晨出发了，人间在几百里外，得飞一天。
　　一路上小鱼都很兴奋，想着这是她最后一次在天上飞行，总恨不得多看两眼，＂人间，听着就很神秘呢！＂。
　　风在耳边呼啸，他在小桶里，仰望大鸟的的眼睛，心想下辈子一定也要做一只大鸟，不这么拖累他。大鸟一路上不怎么说话，只是奋力疾飞，脚下掠过的风景渐渐由高山大河变成一片片田地，田地里偶尔会有长长的大铁蛇驰过，呜呜作响，她觉得又恐怖又刺激。大鸟说那是火车，人类发明的，人不会飞，只好发明这种东西帮他们去远方。
　　飞过田野，再往前，就见一座城市笼罩在雾霭之中，隔着雾气，隐约可见高楼林立。
　　＂小鱼，我们到了人间，在高空看看就回去好不好？那里的人不太善良。＂大鸟说。
　　＂好，我们看一眼就回家。＂
　　＂家？＂大鸟忽然醒悟，是呀，霞光湖以后就是家了呢！
　　大鸟带着小鱼在城市上空盘旋，小鱼看到地面上，很多人形色匆匆地挤在大街上，还有会滚动的大铁盒子跑来跑去，铁盒子发出的尖叫声刺得她耳朵生疼，加上空气的浑浊，很快她就头晕目眩了。
　　＂大鸟，我们回家吧，人间不好玩！＂小鱼大喊。
　　＂好＂，大鸟调转方向疾速飞离。
　　⑧
　　终于飞出那片烟雾，飞到有大片田地的地方，大鸟累了，落在了一片稻田边。大鸟跟小鱼说要休息一会儿，让她听着周围的动静，小鱼说好。
　　大鸟太累了，很快就靠着一棵树桩睡着了。小鱼从刚才的气闷中缓过神来，警觉地听着周围的动静，过了一会，忽然听到有人说话。
　　＂老三，这一代经常有水鸟来喝水，没准儿咱哥俩有意外收获呢。＂
　　＂但愿吧，上次老张头打了两只野鸡，给王镇长送去，王镇长高兴坏了＂。
　　这是两个男人的对话。小鱼吓坏了，轻声呼唤大鸟：＂大鸟，大鸟，有人来了！＂
　　大鸟睁开朦胧的睡眼，听到动静，立马睡意全无。
　　＂别动，一动就被发现了＂。大鸟的语音有点颤抖。
　　大鸟把脖子小心翼翼地伸进小桶提手，然后一动不动地等着，他决定先按兵不动，如果这两个人往别的方向走，他就等着他们走远再飞起来。
　　可是这两个人明显是冲着他们过来了，透过斑驳凌乱的蒿草，两个人的黑影山一样地压了过来。看来不冒险不行了，一旦他们离得足够近，就再没有机会了。
　　大鸟顾不得多想，奋力一振翅，冲了出去，与此同时，那两个男人也发现了他们，两人同时举枪＂砰砰＂两声，大鸟的翅膀就流血了。
　　大鸟有一瞬间失去平衡，小桶也跟着左右摇晃，小鱼觉得天地都转起来了，她隔着小桶看到大鸟翅膀上的鲜血一滴滴落下去，像流走的一片片红色暗河。她心想：＂一切都完了。＂
　　谁知道大鸟不但没有掉落在地，反而是奋力冲上了高空，那两个人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成了两只跳蚤。
　　大鸟的翅膀还在流血，小鱼哭了，她真后悔来这趟人间，要不是她，哪会这样呢，也不知大鸟能撑多久，要是大鸟死了，自己也就不活了，本来他们也是一条命了啊，想到她和大鸟很可能死去，她哭得更伤心了。
　　＂小鱼，别哭了，我死不了的＂。大鸟终于开口说话。
　　＂可是你在流血啊＂。
　　＂我没伤到要害，倒是你桶里的水洒了一半，说话多了会缺氧，哭也不行，我现在没办法去给你取水，我怕我一落地，就再也飞不起来了，所以你现在什么也别干，好好休息，听见没？＂
　　＂你真的不会死吗？＂
　　＂不会死，真的。＂
　　小鱼听大鸟这么说，放心了，她确实有些胸闷难受，就不再说话。
　　真没想到人间是这个样子，像个地狱，回到霞光湖，就和大鸟老死在那里再也不出来了......她这么胡思乱想着，氧气越来越不够用，终于迷迷糊糊晕了过去。
　　⑨
　　再次醒来的时候，小鱼已经身在霞光湖了，她觉得好像有人托着她在晃，扭头一看，竟是大鸟，原来她躺在大鸟的半只翅膀上，那半只翅膀在水里摇来摇去。
　　大鸟说：＂你终于醒了，你要再不醒，恐怕就看不到我最后一面了＂。
　　＂最后一面？大鸟，你不是说不会死吗。＂小鱼扑到大鸟嘴边。
　　＂那是我骗你呢，我翅膀中枪，加上长途飞行，活不成了。＂
　　＂不，你胡说，你说过你不会死的，你从来没骗过我。＂
　　＂不，我以前也骗过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我不吃鱼吗？其实不是的，认识你之前，我吃鱼。＂
　　＂大鸟，你这个傻大鸟啊，我宁愿你当时吃了我。＂小鱼放声大哭。
　　＂记着，小鱼，我千辛万苦把你带回家，就是要让你好好活下去，以后我不能保护你了，你要小心点，不能太轻信人，霞光湖水大鱼多，不要去深水区......＂
　　说完这些话，大鸟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小鱼明白大鸟是真的留不住了，她搂着大鸟的脖子呜呜痛哭，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了出来。
　　＂小鱼，我，我....看见了.....你的眼泪呢！＂
　　大鸟说完这句话，闭目而逝。
　　大鸟死后的很长时间，小鱼天天躺在大鸟的翅膀上流眼泪，生生把一个淡水湖流成了咸水湖。
　　很多年后，大鸟的身体归于尘土，只留下了一根漂亮的羽毛，霞光湖的动物们都知道，那根羽毛飘在哪里，那只凶猛的大鱼，就在哪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