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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一直奔跑,在空旷无人的荒原,在狂风大作的沙漠。 这是时常出现在我梦中的场景。拿着一本《梦的解析》去问何敏,她一双杏眼含着笑意揶揄我:"这说明你上辈子是一只在荒漠里奔跑的……水獭!"见我一脸郁闷,她才正色道:"是工作压力太大了。辞掉现在的工作换个环境,或者索性来一次长途旅行,彻底释放自己。"何敏说中了我的心事。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背上行囊,踩着清晨的迷雾,不问前路,只管前行。 我是一个摄影师,专为新开业的酒店、餐厅拍摄广告招贴画,忙的时候一天要跑十几家酒店,拍无数张大同小异的图片。枯燥繁琐的工作日复一日,我觉得我都快得抑郁症了。 何敏是我的校友。大学毕业后,我们各奔前途,她凭着精明能干做到了外企的人力资源副总,过着精致的生活;而我呢,终日举着我的尼康相机东奔西走,为生计忙。 2016年的同学聚会上,我们重逢,熟悉的话题勾起了很多记忆。 "我也是如花美女,怎么大学四年你眼里就没有我呢?"何敏问这句话的时候,两腮酡红。我看着她,说:"有一种爱情叫暗恋。"何敏哈哈大笑:"我收过53封情书,没有一封是你写的。你是文学社的才子,口吐莲花就能敲开无知少女的心扉。"我说:"我正在口吐莲花,你的心湖有没有漾起涟漪?"何敏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有男友了。" 何敏喝多了,她公务繁忙的老板男友无暇分身,于是,我当仁不让地做了护花使者。送何敏到家,她醉得都站不稳了,整个人瘫软地挂在我身上。喂她喝下一杯解酒茶,我把她扶到沙发上,薄薄的裙衫下,她的曲线玲珑浮凸。我竭力控制着身体里蠢蠢欲动的念想,把头扭开,一瞥之下,却看见墙上最醒目的位置赫然是一张何敏和我的合影——那是我们在大学辩论上唯一一次合影,那张照片我也一直珍藏着。 仿佛是一道解禁的灵符,我跪下来,抱住何敏,吻她那因酒意而娇艳欲滴的红唇。何敏扑闪着睫毛半睁开眼睛,神情迷蒙地回应我……从巅峰退下来,我们才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尴尬。我嚅嚅地说:"对不起。"何敏盯着我看了很久,仰起身子在我唇上温柔地啄了一下。 这次酒后乱性并没有改变我与何敏的生活。或许我们都没打算将对方纳为恋爱对象,同窗情谊加上男女间的暧昧,只不过让我们的关系变得比朋友多一点、比情人少一点。 说穿了,以何敏的"硬件",显然她那位事业有成的男友才是她的最佳选择;而以我的个性,是决计忍受不了一个女强人老婆的。那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们就这样心照不宣地暧昧,偶尔彼此沾染,却从不真正重合。 临出发前的一个周末,何敏约我看电影。坐在黑漆漆的电影院,我和何敏都心不在焉。 "我走了,万一你想我,怎么办?"我斜着眼睛看何敏,似笑非笑地露出一丝痞气。 "啊,你那曼妙的身姿,去吧。我将铭记,不曾想起。"何敏瓮声瓮气地说起莎翁的台词。 "姐们,我是真走!" "嗯,李小军同志,我将深切怀念你!" 咳,这是什么世道,男人婆婆妈妈拉拉扯扯,女人倒是洒脱自在豪气冲天。 2
这是趟悠长的旅程。2018年的第一天,我踏上了去青海的火车。 从青海到西藏,整整玩了2个月时间。在藏区旅行,手机信号不稳定是家常便饭。孤独的时候想给何敏打电话,手机却没信号;手机有信号的时候,我又忙着和新结识的朋友一起跋山涉水,畅游人间。 如果不是因为去尼泊尔需要护照,也许我和何敏就此不再联系。何敏似乎不太乐意帮忙,但还是替我办了护照寄到拉萨。有了旅游护照,我就像玩野了的驴子一样,撒着欢地跑。 从尼泊尔到印度,从印度到东南亚,回过神,已是2018年底。我并不打算止步,还想继续去中东、非洲。 12月的最后一天,我在马来西亚的吉隆坡国际机场准备飞往澳大利亚。候机大厅提供免费上网,我顺手查了一下邮件。 久未清理的邮箱被垃圾邮件塞得满满的,中间夹着一封何敏写来的邮件,很简短:"我的婚礼在大年初三举行。" 我只觉得脑袋一蒙,可又立刻笑起来。我不是一直希望何敏能找个托付终身的男人吗,她尘埃落定了。 我回复了邮件,比她的邮件更简短:"祝福"。 3
我自由了。不会再有任何牵挂和背负。 在离墨尔本不远的小镇,我坐看夕阳,一个人对影畅饮。自由的感觉不是很好吗,身体和心灵都被腾空。 我那微醺的模样被丽萨拍了下来。丽萨是小镇报社的记者,她把我的照片刊在了第二天的报纸上。很快,我成了小镇上的名人,每个人都微笑地招呼我:"你好,失恋男孩。" 我想争辩什么,但只能一笑了之。在小镇酒吧和丽萨对饮时,她说:"你是个在寻找爱情的男人。" "当你低下头时,爱情就在脚边。"我发挥出自己的情圣天分。 丽萨笑笑,说:"你知道吗,我有一半的美国血统。" 见我疑惑不解,丽萨散发着迷人气息的身体凑过来,在我耳边轻声说:"美国女人对喜欢的男人,第一句会问,你愿意和我上床吗?"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那些借着酒意翻腾、纠缠的细节我都记不清了,唯独记得这句美国女人的"开战宣言"。 4
2019年的春节临近,丽萨提着两盏红彤彤的灯笼跑来,兴奋地邀请我和她一起办一个中国式的节日Party。 等我在网上给丽萨的朋友们发完最后一封中国风的Party邀请函时,我的手还是没忍住,点开了邮箱。果然,何敏的邮件静静地躺着。 "请在我的婚期前,给我一个电话。" 都要结婚了还打什么电话。我忽然莫名地有些生气。如果是晒幸福,大可不必;如果是想看我如何伤心,那有点可笑。我嘴角挂着一抹不屑搭理她的似笑非笑,脚步却还是走到街上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那个根本就忘不掉的号码。 响铃许久无人接听,我挂上电话刚想离开,电话铃却骤然响起。 "李小军同志!"电话那头,是那个清亮而熟悉的声音。 "何敏同志好。"我哼哼两声,故作正经。 "我代表西四胡同不明真相的群众问候你!" "谢谢。那我也代表澳大利亚热情的穿着比基尼的美女问候你。" 仿佛大家都没事似的闲扯了一通,何敏压根不着急国际长途的高昂电话费,叽哩瓜啦讲个不停。我忍不住打断她:"穿比基尼的美女在叫我呢。" "穿比基尼的美女比我还重要?" "那当然,触手可摸的当然更重要。" "那我也给你摸,我更重要一点嘛。" "你现在有专摸对象了。"我的嗓子眼有点干渴,快要装不下去了。 "那你有没有?"她的声音顿了顿,问道。 "我?当然有了。丰乳肥臂的澳洲美眉,任我专摸。" "那好。是你不要我的。我不说了,再见!"何敏挂了电话,干脆利落。 那一瞬间,我知道有些东西,我永远都失去了。 5
澳洲的旅游签证很快到期了,我既不想办理延期,也不想继续留下来。离开丽萨,我回到墨尔本,在机票中心买了一张回北京的机票。 一年多的漂泊,也该回家了。 2019年2月,我回到北京,没有通知任何朋友,我只想静静地收拾屋子、整理图片,重新适应安定的生活。 几个月后,有家杂志想采访我的旅行经历,约在后海的酒吧见面。我早早地到了,坐在湖边,看垂柳依依,游人如织。 如梭的人群中,忽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看,却发现自己花眼了。我长嘘一口气,心里五味杂陈。 杂志记者到了,煞有介事地举着相机要给我拍张"酷范儿"的照片。我拿着自己拍的一堆照片,面对镜头傻傻地笑。 "你打算将那些有趣的旅途故事写出来和大家分享吗?"记者问。"也许等过段时间,将一些故事沉淀之后,我会写。"我煞有介事地回答,自己都觉得很装。可是写一本书的念头像突然种在了我的脑袋里,回家路上,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写一本有关旅行的书,书的扉页清晰地浮现出来,那上面有一行楷体的小号黑字:"献给我曾经,现在,也许将来的,亲爱的。" 我被这个想法鼓舞着、躁动着,甚至有点得意。 突然,出租车一个急刹车停下来。我探头向窗外看去,十字路口,行人熙攘。人群中,有个略显臃肿的身影走过,我不敢确认,以为眼又花了。 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带着已有孕的身体,慢慢地走过。 我的眼睛突然湿润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不管我在那本尚且子虚乌有的旅行书上写些什么,总有一些风景、一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