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初六年过完了，一家人该干啥干啥，日子该咋过咋过

　　初五晚上，母亲就说，明天年就过完了，都该干啥干啥。父亲说，明天把我的大头靰鞡拿出来。母亲看着父亲说，也行，皮鞋有个事再穿。
　　初六早晨，父亲母亲早早起来了。一个烧火，一个做饭。天还没大亮，母亲就喊我们，快起来吃饺子喽！
　　过年这几天可没少吃饺子，荤的素的换着样吃，吃来吃去还是个饺子，饺子对我们也没了吸引力。母亲说，初六吃饺子，六六大顺呢。父亲见我们都慢腾腾地咬着饺子，说，我们小时候，初二就开始吃大饼子，馋饺子也没地方吃去。弟弟不领情，说，中午熘馒头炒白菜。
　　我心想，大饼子才好吃呢，金黄的苞米面，就着咸菜棒，清气又饱肚儿，要是再来碗苞米面粥更好呢！母亲看见我发愣，笑了笑，说，行，中午就炒白菜给你们吃。
　　吃罢早饭，母亲在大锅里温上水，上午洗衣服。我们早上就换下了过年的新衣服，里面的衬衣，脚上的袜子，过完年了，都得洗了。母亲上午的活不轻呢，我和弟弟就帮母亲往大盆里舀水，往院外倒脏水。衣服一洗一大盆，母亲穿上旧袄去院里晾上。衣服都搭在铁丝上，一会就冻硬了；若有风时，成片地在铁丝下打秋千，有趣极了。
　　母亲洗完衣服，手指肚都出皱了，让水泡得发白。我们让她在灶口烤烤，母亲笑了，她的眼睛很清亮，像有两泓泉水呢。但是，她没去烤火，拿起一棵白菜，砍去根洗起来。
　　父亲一上午都在院子里干活。他把院子扫了一遍，爆竹纸皮红彤彤的一地，风吹得可哪都是:家门口，轧井下边，柴禾垛上，牛槽子里，仓房门口……过完年了，扫得干干净净过日子心情更好。
　　扫完院子，父亲劈柴。家里木柈子烧到正月末也烧不完，可是引火柴快用完了。父母再劈上些，斧子剁在木头上的脆响，像山林深处啄木鸟的笃笃声，我们在屋里听着比过年放鞭炮还好听。
　　父亲又把轧井引上水，扎满桶拎进来，直到拎满缸和锅，母亲洗衣服得用水呀。那时家家没有自来水，我家有轧井就不错了。周围没轧井的人家上我家轧水，再用扁担挑回去。我们拎不动一桶水时，都是父亲往缸里拎水。母亲洗衣服时，父亲格外辛苦，要多拎好几桶呢。那时，我盼着快点长大，好替换父亲拎水的活儿。
　　一上午，父亲母亲都没闲着。弟弟把狗喂了，给锅底续柴火了。妹妹很乖，一直在炕上自己玩。我在小盆里洗袜子了，我给父亲沏上了茶，让他进屋暖乎时喝上一杯。
　　中午，母亲炒了白菜，没有切生肉，却放了年前炸的酥肉和豆腐丸子。只在锅底放了半勺油，添了些炖肉的老汤，就把白菜啥的下进去。父亲帮着母亲做饭，他去咸菜缸捞了个疙瘩，切成细丝洗了又洗，切了葱花，拿酱油、醋、辣椒油一拌。母亲说，没出正月吃咸菜，让人家笑话。父亲说，想吃咸菜，是肉吃够了，好事。
　　午饭，我们都吃得很香。白菜里的酥肉又剩下了，咸菜都吃光，馒头也吃得很多。母亲说，这是过年过肥了呀，晚上让你们吃粗粮。我知道粗粮就是苞米面的大饼子，苞米面的粥，真要是能吃上喝上可真好。父亲高兴地说，这个饭晚上我来做。
　　下午，母亲收拾屋子，把过年盛鱼的大盘子收起来，把成摞的盘子碗挪到顶柜上，把平时干活的旧衣服拿出来。年过完了，不常用的家什要归位，用着顺手的旧了摆在明面又怕什么呢。
　　仓房里的年货，母亲也要归拢归拢。剩的生熟点数一下，做到心中有数，接下来先吃生还是先吃熟，还有个元宵节没过，不能那天没荤腥吧。过了年，天越来越热，也不能一个劲搁着，怕化的得先吃，又不能一阵子都吃了腻得慌，隔三岔五地吃，解馋又能吃进去。母亲是个优秀的主妇，对家庭强烈的责任心让她不能闲下来，即使面对剩下的年货。
　　父亲累了一上午，午饭时喝了一杯酒，就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他躺在炕稍，枕着胳膊侧着身，打出了一连串的呼噜声。我在父亲的呼噜声里写字，过完年了，我要再不写字，父亲会说我懒了。母亲把妹妹哄睡了，她躺在炕头的褥子上，小脸红扑扑的。弟弟早蹿出去玩了，他的小伙伴多着呢。
　　父亲醒来时，母亲也从仓房回来了。她带进来一股凉气，手冻得冰凉，脸上却带着笑。她一边把手放进妹妹褥子下边，一边说，还有不少年货，哪天还得给你们做着吃，不吃咋整。父亲没接话，说，剜一盆苞米面，晚上我做，你们吃。
　　做晚饭时，母亲在里屋抱着妹妹，我和弟弟在炕上玩过家家。父亲说，谁都别出来，晴等着吃就行。我觉得那个晚上，屋里的灯都比平时亮了。以前做饭时，都是母亲在外屋忙乎，顶多父亲去帮忙。那晚，母亲却能安闲地陪着我们。窗外天黑透了，有几片雪花扑散到玻璃上，外屋父亲做饭的动静传进来。我在那一晚，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幸福。
　　晚饭，我们吃上了苞米面锅贴，又香又脆的糊嘎巴，嚼着嚼着我吃出了夏天的苞米味。我们还喝上了稀溜溜的苞米面粥，就着酱萝卜条。父亲说，我们小时候吃的是大饼子，这锅贴子也是抹油的。我说，天天吃粗粮才好呢。母亲却说，让你天天吃，还不得哭。
　　晚饭后，母亲又在大锅里烧水，让我们都洗个澡。那时村里没有浴池，冬天洗澡都是晚上在家里洗。因为住的不宽绰，家家常在天黑后插上院门，防止来串门子的。父亲又轧了水往缸里拎，母亲把烧好的水舀出来，又添满一锅，然后让我们一个一个在外屋地洗。妹妹和母亲最后洗。虽然条件简陋，我们却洗去了过年的尘灰，浑身舒坦。
　　现在想想，当年过完了，父亲母亲从大年初六就开始了繁重的劳动。他们笑着干完一样又一样，他们不觉得累，也许累了也不觉得。今天回忆起来，忘却了当年的贫困，满心里只留下了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