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与秋风问苍生 ——全秋生和他的《北漂者说》读后 宁夏 高丽君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疫情当前，封闭在家，全秋生的散文集《北漂者说》摆在案头，细细读来，倍觉神清气爽。 一个人的成长史，定是生命中真切的片段串联，那些朝气无畏、不忧未来的日子，即便有懒散有迷茫，回望起来，依然叮当作响；一个人的精神史，也一定和追求梦想有关，经过一番寒彻骨才得梅花扑鼻香，才能成就一番广阔天地。 人生只有一次，不同的追求却能收获不同的结果；所有渴望改变命运的人，都有不甘现状、孜孜不倦、坚持不懈、勇往直前的特点。有的人，出生半生，归来依然是少年；有的人，年少老成，自有重担在双肩。唯有梦与现实的张力，才能成就一个成熟的前行者，全秋生深知这一点。这个不肯向现实屈服的乡村男儿，倔强执着的写作者，内心有不可移易的尊严与追求。他的半生，读书教书写书编书，因文字而改变，也因文字而起伏，因文字而坎坷，也因文字而幸运。 文学是作家最好的自传，也是一个痴迷文字的人所依赖的精神支柱。一个中规中矩的乡下教师，离乡背井，辗转京城；一个期望以文字改变命运的写作者，客居他乡，摸爬滚打；由北漂者到定居京城，由草根编辑转身为职业编辑，其间甘苦心酸，唯有自知；由此而得的收获，冷暖相抵。 《北漂者说》侧重回顾与反思，其中谈论的亲情、乡情、友情及理想信念，都是生活的忠实记录。这么多年，他从未放下手中的笔，无论是故乡风景的描写，还是客居帝都的描绘；无论是家族谱系的记录，还是编辑过程的奇遇；均有细致的记载。无论是人生之路的概述，还是求索之路的曲折；无论是漂泊他乡的艰辛，还是精神生活的丰富，都有呈现。 可以这样说，一部《北漂者说》，既是一部个性鲜明的长轴画卷，也是个人经历的阶段性总结；既可看作是一份个人孜孜不倦的奋斗史，更能当作一部彰显个人风格的精神自传；更是人到中年，给自己的一份特殊礼物。 《北漂者说》 全秋生 著 黑龙江教育出版社 2022年1月版/68.00元 一、以审美的方式展示真实生活 作为一个喜爱文字并将之作为毕生追求的作家，他以为文字是生存的基本，也是话语的可能；是个人的信念追求，更是思想精神的体现。 ＂故乡碎影＂＂远去的背影＂＂北漂记忆＂三部分，作者均以时代＂见证者＂的身份，以年轮谱系为叙述主体，将个人经历转化为丰富的精神资源，经过发掘、转化、反思，陈述了时代大潮下的故乡情怀、家族记忆，还原了个人成长成熟的曲折起伏、沧桑经历，回顾了执着奋进带来的酸甜苦辣、世事百相，呈现了一个理想主义者在努力追求过程中的风貌、风骨。 时代的变迁，外在环境的更易，个人发展的局限，乡村视野的禁囿，无数人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出走，从乡村进入城市，将人生的大部分时光寄居在城市，将奋斗的目标确定为高楼大厦。作者也不例外，在以变革为特征的时代生活中，作为时代价值坐标下的弄潮儿，从农村来到京城，希冀通过自己的努力和才华实现个体价值，改变个体命运。 当作家的身份和生活方式被重塑，随着投身于新环境，付出的代价就是从衣食无忧到为生机操心，从按部就班到更不可预知的明天。《北漂日记》作者以自己生活的地域为活动中心，描绘了 ＂电话单＂＂矿泉水＂＂应聘女＂等一连串小故事，构成了一幅幅底层生活的世相图。《西四羊肉胡同》中，职业的不断变化，空间的不断流徙，他对文化人北漂的生存现状及漂泊漫游的心路历程进行了细致的展示与剖析。在看似娓娓道来的叙述当中，铺陈了一个孜孜不倦的追求者从乡村走向大都市后精神层面上的矛盾、纠结、裂变与阵痛。 客居京城多年，幸好有文字，陪伴他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尽管日子艰难，困苦拮据，他真诚的创作态度，在生存与理想信念之间的权衡以及对文字拥抱与困惑，均呈现一种极为健康的生命底色，甚至还有幽默风趣，苦中作乐，笑里藏苦；尽管漂泊无定，捉襟见肘，客居他乡、举步维艰，可作者以自我的眼光检视身边的世界，抒写的人生百态、世事沧桑，既提炼出一段段属于时代的记忆，也引发了一些人的共同经验。 《姚家胡同，散原先生》《鲁院的日子》中，他一面接受前人的思想、艺术的成果，一面又传承和发展着这份来之不易的辨识思考。他擅长从个人身份的视角切入，聚焦于自述的生产语境，立足于散文本体、语言、风格及结构、形态等方面，用文学指涉的方式记载过往、现在和梦想。这种侧重于精神的深挖，向内的开掘，使得他的文字里流露出一种大气、锐气、勇气和骨气来；而从日常生活中提纯的大境界、大情趣，也使得他收获了透彻与成熟，清醒与温暖。 正如他在前言中所讲的那样，＂在生命长河缓缓流动的岁月路上，每一段往事都是由时间的珠子串联而成，在这条时间项链上，每一颗珠子都沾有一段令人难以忘怀的记忆，每一颗珠子所发出的迷人光芒都是记忆在大脑深处的绽放映现＂。当用散文形式来记录自己生活的经历时，岁月逝去的细节、片段与画面，霎时丰满起来。这些文字，真实真切，真诚真挚，在自述注解的同时，夹杂着生平遭际、心绪精神，揭开了内心深处的情感变化；将人生轨迹与创作主体联系起来，并加以微观剖解，自觉承担起＂文为言声＂的重担，并不断进行着嬗变和延伸。 无论是暂住证的惊心动魄，还是电话单的啼笑皆非；无论是老板们的奸诈拜金，还是应聘女的无奈无助；无论是伫立窗前的思绪悠悠，还是南来北往的山川胜景；无论是鲁院的情深意长，还是羊肉胡同的槐花遍地；他平静地写下自己的波荡起伏，也写下自我的内在成长，这些书生情怀的叙述，清楚地标示出一个知识分子在个人成长迷局中身处其中的尴尬、历经磨难的不甘和披荆斩棘的姿态。它的魅力在于既形成了作家个人写作的体系，也让叙述和人物富有亲切感、可信度、逻辑性、延展性。 而且，大量丰富可信的生活细节，不仅写出了物理的现实，而且写出了心理现实。从这个意义上讲，《北漂者说》是用滚烫生命灌注的、一本大写的图书。 二、以朴素的方式传递审美情感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漂泊在外，游子思乡，乡愁是深夜里的一支笛，不断吹奏着思念。唯有它，能让人心平气和，谦卑本分，回望过去，心怀感恩；也只有乡情，能让人记住血脉，守住根本，返回内心，还原自我。 一个文化底蕴深厚、历史典故精彩纷呈的故乡，永远是地理上的家园，也是精神上的皈依；是地图上的位置，更代表了努力生活的意义、生命延续的力量。和无数作家一样，全秋生的笔墨也绕不过故乡，不停地诉说着亲人与乡村，乡人和少年。 故乡与故乡情结是写作的根脉土壤，山中的一次竹缘，江南的一杯淡茶，《年祭》时难忘的眼神和记忆中的《阿黑》。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是立足于朴素的生命感受，怀念、留恋、欢喜，隐痛、同情、怜悯、无助、遗憾，他把那些远去的人和事，内化为自己的生命感觉；没有文化人的故作优越，知识分子的自鸣得意，而是在不断反省和判断中，描绘多重的记忆与复杂的情感。 一个家族，一个乡村，即使被时光吞没，被潮流取代，也有自己的源头，自己的历史，更应被郑重铭记。《爷爷》《奶奶》《八叔》《岳父》《叔公》中，作者以深沉的感情，描摹了故乡的山水风光、世俗风情以及亲人乡人、风土人情，诠释朴素简单又蛮横粗暴的生存法则，叙写了属于这块土地上的家族谱系、人事变迁。通过时间、空间与传统进行对话，语言朴实无华，细节鲜活生动，展现了故乡的温暖与温情、破败与流弊，在为亲人乡人作传的同时，也夹杂着个人的诸多挣扎与痛苦抉择，推及整个时代的反思与反省。 作为精神上的慰藉与记忆的故乡，即使那些沉重、抑郁的、不得已的，也叫作生活本身，所以，在一份长长的清单中，他从历史洪流和死亡缝隙中召唤出亲人乡人、父老乡亲，对故乡做了一次遥远的回眺，对渊源进行了一次较为彻底的梳理。尽管在留存诸多美好的同时，也留下了诸多遗憾，但这种以个体生命为体验，表述审美主体和审美对象的方式，唤起了阅读者更多的记忆，给读者带来更好的阅读体验与共鸣 作为一个清醒的造梦者，对故乡的抒写也有理想化和浪漫化的可能，可触发作家意识嬗变的目的，在于更真实地体认农耕文化消逝前乡村的某种精神特质。特定的瞬间，时间与时间交织，空间与空间碰撞，目光与目光相遇；爷爷的烟叶，奶奶的偏爱，六叔的人性光辉，摇曳着他的整个青春；岳父的多才多艺，叔公的龙飞凤舞，班主任的关怀呵护，老夫子的坎坷命运；铁匠裁缝屠户，一系列人物仿佛稻子一样随歌谣摇曳生姿，形象更加丰满，背后的意义也更加复杂。《班主任》中，通过对比，一个憨厚凝重、温馨动人的细节，一个良心道德、悲天悯人的胸怀，足以打动人心。 不同于醉心感伤化的作家，全秋生的乡情表达中，有迷惘，有愧疚，但也有奋发，有展望。他明白自己的怀念留恋，既是关心个人的精神家园、心灵冲突，也是探索摆脱矛盾的出路，甚至是给面对重重矛盾、陷入精神困境中的现代人心理、情感的补偿。这些＂留恋＂＂缅怀＂与＂留恋＂，实际上是知识分子身份所生发的责任，一种强烈的社会关怀和底层关怀的意识。 三、以史料的方式致敬审美对象 世界上最美好的情感之一，就是编辑和作者之间的感情。他是作家，更是编辑，是写书者，也是编书者；为人作嫁衣的便利与责任，使他得到了编辑和读者之间的多种渊源。 在京城，当他以一个编辑的身份主动闯入，在记载工作片段的同时，也记录了一批历经时代巨浪，依然活跃在各个领域的传奇式的人物以及他们精彩纷呈的人生，表达了他们的立场和追求。这些堪为榜样和楷模的人物，自带史料、传奇色彩；而作者的才学智趣掩映其间，史料记录并重应合，呈现鲜明的创作特色。 草明先生的自尊自爱、执着不已、卓越功勋、过人精力；曾克先生的认真执着、豁达大气、和蔼慈祥，为人质朴；贺芳齐将军的能征善战、积极乐观、勤奋学习、无私奉献；刘仲侯先生的历经风浪、热情周到、语重心长、慈祥俭朴……一个个历经沧海的人物、一个个纵横时代的知识分子的世俗生活和精神内在，被清晰地切划成若干个画面，呈现在我们面前。 在偏重日常生活和人格品行的讲述中，他把那个年代成长的将军们、知识分子的丰富与执着展示给读者，呈现他们无处不在的精神——不只是工作上、事业上、艺术上的精益求精，还有接近真善美的人格魅力。这样的记述，既有对人物清晰的源头考证，也有为史作证的史料意义；而且歌颂而不溢美，真实记录不回避，加上纯熟的白描手法，流畅的结构方式，娓娓道来的口吻，丰富奇绝的人物故事，准确生动，激情飞扬，呼之欲出，令人回味 王歌老师，一个古道热肠、忠肝义胆的师者，春风化雨、和蔼可亲的长者，其学识上的严谨认真，思想上刚强勇健，行动上的帮扶提携，精神世界里的宽广博深，以及言传身教、以身作则、甘为人梯，默默耕耘的品性风貌，饱含着作者的感激感恩、对时光流逝、空间腾挪以及百感交集的情绪体验，让人羡慕，令人感动。 文字如影像一样质朴温暖，每一次旅程都是触动人心的心灵之旅。《李师傅》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普通工人，却放射着助人为乐、热情温暖、幽默开朗、乐观淡泊的光芒。＂今生今世，无论时光如何变幻，无论远在天涯海角，李师傅那高大温暖的形象已经融入了我的血肉之中，成为我生命途中不可或缺的一道风景＂；作者的心灵悸动、情绪动荡、感情抒发是如此真实、真切、痛楚、动人，纤纤细笔看似风轻云淡，甚至有点抒情告白的意味，但这切实的记录和剖析，恰是散文创作的价值落点。 文学是记忆显影的方式，可以传递书写者对世间万物的关照与体会。用文字留下世间绝美的风景，书写人与自然的永恒对话，文人墨客的游记散记，历来是散文精华。全秋生的笔下，沙滩、枫树、云阳殿，故乡山水的自然之境，幻化为自然之镜；南山崖、黄龙寺、陈家大屋，承载着民间传说与佛道文化；百年老屋、朱家祠堂，犹如一面镜子，将那些色彩和线条、细节与画面、神秘和期望，深深铭刻在作者脑海里。也让纸页上生成的风景，在不同的阅读者那里产生多层次多角度的体验，感受他在娓娓道来的交谈式语气里的丰富。虽不完美，毕竟是一种有益的探索；虽不尖锐，也是一种温和的经历。 总之，《北漂者说》不玩弄技巧，不卖弄学识，不构建圈套，不故作深奥，不挑战读者，不设置隐喻，他的文字就是他的世界，提供了个人在这个大时代下的精神记录，也给予了我们对生活、生命本身的启示。 秋阳满怀，秋风阵阵，生命无增无减，我们终将和这个世界告别，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将会有什么呢？试问苍生有几何，唯有经历与过往。生活就是文学本身，不证自明了我们在这个世界的意义；作品自有其灵魂，它的衍生与传播就生命力所在。 ＂秋风转摇落，此志安可平＂，愿他今后的创作，如星星般在深蓝的天空中闪耀，熠熠生辉。 （原载《宝安日报》理论版） 高丽君，70年代生于宁夏西海固，鲁迅文学院第二十六届高级研修班（文学评论）学员。作品曾在《人民日报》《文艺报》《文学报》《罗马尼亚日报》《散文选刊》等期刊发表。出版散文集《让心灵摇曳如风》《在低处 在云端》《一路断想 惟有时光》《秋高雁声声》、评论集《剪灯书语》、长篇小说＂教育三部曲＂《疼痛的课桌》《沉默的黑板》《喧哗的凳子》。曾获冰心散文奖、孙犁散文奖、叶圣陶教师文学奖、梁斌长篇小说奖、徐霞客游记奖等各级各类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