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拾家的时候翻出了阿许给我的最后一封信,我记得当时他让我在他走后再看的,竟这么些年了,已经快忘记了我们的欢乐和矛盾,看到这封信再次回想起往昔种种。 分别的时候我的眼泪不是不舍,是一种熟悉感。他帮我攥住了拳头,让我好紧紧握着那封信,我想到第一次相遇后的告别,他也是这么把一叠钞票塞在我手里。我从来不知道初识和分别会如此相同。恍惚间眼泪就那样滚落了。 他帮我把眼泪擦掉了,若隐若现地对我苦笑了一下,他已经对我笑不出来了。我是理解他的,但是理解不等同于体谅。我们关系的崩坏就是因为出现了很多不等同,但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我感激阿许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他找我的那晚,和我讲他去过的国家,翻看他到各地旅行拍的照片,给我看他记录的一些有意义的展。他问我想去吗?我说想。你有他说有机会会带我去,我说好。我没有认真回答他,那只是我的顺从。很多男人在我的床上都会那么承诺我, 承诺我车子,房子,钻戒,不过是他们炫耀财富的手段,第二天他们就会人间蒸发掉。 顺从是我的职业操守,虽然我的职业是最没有操守的下贱工种,在事后装作满足的样子,在他们炫耀时装作仰慕和期待的样子,我早就习惯了。 但是和阿许做爱我真的感到满足,长久的空虚都被填满。结束的时候我想着他再也不会来找我我甚至难过了一下。 他给我那叠钞票的时候,他说二十岁的年纪,生活里不应该只是一味的男人,金钱和性。我无比同意。我信心满满拿着那叠钱,去追求新的生活。可我不久又回到了我的小出租屋。 男人,金钱,性,在我的生命里,已经是同一种东西了,和我的生命紧紧捆绑。而我,不过是被拴住的小狗,走不出某一片树荫。 我被框住了,门是无形的界限,我在赖以生存的小屋子里,跨不进生活一步。 他再来找我的时候,我惊喜地飞奔着抱住他,他很踏实地接住了我,我在他身上找到了安全感。我们这类人是不该有安全感的,是上帝对于我们出卖自我的惩罚。当我感受到安全感,我的自我就赎回一部分。 他带我去看展,跟我讲了很多无花八门的东西, 我不太记得我看了什么了,都是些很抽象的东西。他帮我和一幅画拍了合照,他说我和画一样漂亮。 我们后来坐了展厅里的红色长椅,背对着那幅画,我倚在他身上,我应该说了谢谢你回来找我类似的肉麻的话吧,我一兴奋就会开始肉麻, 我总是这样,所以我想我那天应该说了的。 我说我好喜欢你,他说他也喜欢我,紧接着他说我是他见过的和他做爱最契合的那个。我有点失落,我和他讨论喜欢,他却和我讨论做爱,不过我很快自己调整了过来,因为我们才见过两次,他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他的名字,那天他的卡包和表都放在床头,我看了他的证件。 那天回去我们也做爱了,他说我的身体真的很舒服,那时候我觉得我的一具身体从有价格升华到了有价值。我看重它的价值,价格就变成了一件羞耻的事,每次和和别的男人呆在我们一起呆过的床上,我就感到愧疚和力不从心。他们说我一点也没有之前卖力了。 深夜临走前阿许又给我一沓钱,我拒绝了,他问我原因,我说我不希望今天一场交易。他问我那我希望是什么?我说约会。他吻了我。 他找我找得越来越频繁,我便越来越不想开门做生意。那些男人离我越来越远。沫沫说很多男人后来去了她那里,还经常会提到我,在一个女人的床上提另一个女人,多少有点凉薄。我的身体是阿许的用品,在阿许用不到的时候,它是一件藏品。 他带我开拓视野,带我跻身到他的圈子,在商场给我买了很多我曾经看都不敢看的昂贵的衣物和首饰。我的生存慢慢向生活过渡,我是短暂地获取了自由的小狗,他在生活里为我撑起另一片绿荫。 有天他忽然消失了,消失了好一段时间,他留给我的钱已经快被我消耗完了,我不得不重拾我的生存。我群发微信给那些客人,让他们有需要可以来找我。可当他们真的找我,我发现我已经丧失了取悦男人的能力。 是阿许教给我的,人不该为了取悦别人活着,他教我成为自己,我学会了。他没有教我在做自己的状态下怎么赚钱,他一言不发地离开我,我感到懊恼。拥有自己的情绪,也是他教给我的。他教给我的事情,我一件一件反刍到他身上。 那是个平常不过的上午,我正换着床单,为了清除昨天的男人留下的痕迹,阿许风风火火出现了,带着玫瑰和钻戒,还有一堆朋友,来和我求婚。我梦寐以求的场景,那刻让我麻木,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诚挚地看着我许诺会给我幸福的样子,让我的内心泛出一阵苦楚。 我接受了他的玫瑰,把钻戒推了回去,他满脸疑惑,我说等婚礼的时候再给我戴上,他紧张的面部表情瞬时松弛了下来,他笑得像个小朋友一样纯真,我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表情,竟发觉自己的嘴角也不知不觉中上翘。 不接受婚戒是有意的,其实我是缓一缓,这一切都太快了,快就会感到不真实,我在尽量寻找这之中的平衡。我还在想,如果他没办法一辈子养着我,他就会拖垮我。我长期在利益链里,这是我必须为自己考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