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局长（小小说）

　　传了很久的小道消息，今天终于成真了。上午快下班时局办公室接到电话，通知我下午去组织部。那一刻起，仿佛整个世界都变了。单位几位副职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眼神怪怪的，说话也不爽快了，吞吞吐吐，一些三三两两走出单位门口的人，交头接耳，感觉都好像是议论我，我不明白，这世界咋说变就变呢。
　　单位离组织部不远，我前去接受离任谈话。午后的秋日阳光很慵懒，无力铺满一地。小小的县城闹哄哄的，像一个大型建筑工地，我行走在街上，眼见的满街新车豪车，栋栋高楼仿佛转眼就建好了，热火朝天的房地产催生了大批有钱人，我常想，理想中的共产主义大厦有这样的建设速度用不了多少年就会建成。
　　在县政府的大门口，我看见政府办副主任小水提着一个文件包急匆匆迎面走来。
　　小水曾当过我的秘书，这个年轻人大学毕业，谦虚好学，我曾欣赏他看好他，在单位给我当了四年秘书。
　　第三年，我准备提拔他为办公室主任解决副科的时候，单位又分来小沅，小沅是个农村女孩，大学毕业，起初我不同意接收，我是单位一把手，我不同意谁也没有办法，就算上面强行分来我也可以让她在家待业，不因为别的，就怕一个女孩来了影响小水的工作。过不久，小沅一个远房亲戚找到我，这人不是一般人，以前当过我领导，早退休了，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讲感情，当原则和感情发生冲突的时候，我爱感情用事。看老领导的情面，我接收了小沅，把她也安排在办公室。为了不让小沅小水他们俩走得太近，传出一些不好的绯闻，我着实动了一番脑筋。小沅管内勤，小水管外勤，他们俩有什么事情都直接向我汇报。办公室主任位置一直空着，我并不急于研究，办公室主任是副科级别，给两个年轻人留下进步的欲望，所以两个年轻人都暗自较劲，互相牵制，好几回小沅在我面前哭鼻子，说小水谁欺负她是个新来的。外人却开玩笑，说他们是天生一对，但是外人哪知道我的良苦用心呢。
　　去年我正准备提拔小水的时候，结果被一副县长看上调去了政府办，半年后解决了副科，当了副主任，想起这事我心里就难受，对不起小水同志。
　　小水一脸微笑，朝我走来，我先伸出手去，他离我两米的距离就伸出手，结果是他把手一扬，算给我打招呼了，嘴里说：领导好，领导好，我要开会。
　　这个年轻人不愧当过我的秘书，我曾经用这句＂我要开会＂的话搪塞过许多人。每当上班的时候，我就提着包，显着急匆匆的样子往外赶，有时候是为了赶一个饭局，有时候是赶为了一个牌局。为一件很简单的事我要让人找我无数次，等我无数回，打我无数个电话。这有两个好处，一是显得我忙，二是显出我重要，反正我的电话费由公家报销。有一次，我正在抓牌，接一个电话，我轻声说，我在开会，正在讲话，电话那头很知趣地挂了，放下电话，几个牌友都哈哈大笑起来，有一个笑着说，我们在学习上级八十一号文件呢。当然我的牌友不是一般人，都是有级别的人，带＂长＂字圈里的人，都保守着这样的秘密，＂会＂与＂不会＂，谁知道呢。
　　水副主任急匆匆地从我面前走过，他大概知道组织部要找我谈话了，知道我要从局长的位置上下来了。我忽然讨厌起刚才尴尬的无所适从的手来，伸出的手不知怎么收回，顺势当梳子抹了一下头发，手上夹带了几根白发，心里一阵悲凉。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走出组织部的大门，几脚阶岩，微微颤颤，我的腿竟有些发软。也许是组织真的将我抛弃了，也许是我真的已经老了。虽然刚才部长找我谈话时说职务下了精神不能下，为人民服务的心不能下。他还说，夕阳还要发挥余热呢，说完，不等我说话，他已经伸出右手，作告别状，我只好站起来，其实我有话要对组织说，我今年只五十多岁，我当局长才十年，感觉就像昨天一样，我太想在我的位置上再多为人民服务几年。没有办法，我只好把话埋在心里，我握住领导的手，这只比我小十多岁的手，软软的有些温热。手上带着领导的余温，我走出了组织部的大门，心里空荡荡的，是失落还是懊丧，自己都不知道。
　　回单位的路上，我经过鸿运茗店，这是一家专门经营烟酒茶名店，张老板是我熟人，他老远看见我，说，局长进来坐坐，喝杯茶吧。
　　单位的烟酒茶都在鸿运茗店买，每年年底的时候张老板还给我意思意思。我当初只给分管接待的副局长暗示一下，鸿运茗店就成了单位定点店。
　　我问张老板今年生意怎么样，张老板说，生意难做，店子越来越多，隔壁又开了是一家新店，听说是某局副局长的亲戚，副局长快要转正了，亲戚就提前布局，把烟酒店开起来了，像我们开这样的店子，上面没有人，生意就不好做。
　　我说你这是老店，熟人多，路子会宽一些。他说那是那是，肯定要巴几个人呢。
　　我又说今天上午开了会，人事确定了，我任期到龄，刚才也谈话了。
　　张老板说知道知道，和前面传说的一样，他笑了起来，说，您年纪不大，又不能退休，不当官做什么呢，只怕您一下子不习惯。
　　我说身体还是好，的确可以干几年，但政策如此，没有办法，只能让位呀。喝了一杯茶，又说了一些闲话，准备起身时，张老板忸咧起来，说，局长，您看那一千块钱怎么处理，要不——。我问什么钱，他说就是您上次打牌时输了，在我这里拿一千块钱，要不记两盒茶叶吧，您签个字，下次单位结账的时候一起结，反正不要您私人出的，就记个帐，您看行不？他不说我真的忘记了，一股怨气涌进心里，生出无名火来，我心想这一年照顾你那么多生意，你还记着那一千元。我气冲冲地拿出钱包，给了他一千元，转身就走，张老板追出来问，局长您要开发票吗，我理都没理，心里恨恨说道，什么世道，免职文件还没有下，就这样。
　　就在我愤愤不平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办公室副主任小沅打来的。
　　她问局长您在哪，我说在回单位的路上，有什么事。
　　她说您忘记了，今天下午是工作例会时间，单位人都到齐了，在等你主持呢，我问，他们都不知道？我刚才在组织部接受谈话。
　　小沅说知道什么呀？您定的会议时间您都忘记了？大家都在会议室等您呢。
　　对于小沅，我心里也有愧，只顾给她压工作担子，一个办公室副主任既要打扫卫生，又要信访接待，还要会议安排，我这几年不愿动笔，也不愿动脑筋，大会小会的发言稿都由小沅起草，我只管照念。
　　我说，小沅，我这个当局长对你关心不够，既没有关心你婚姻大事，也没有关心你政治前途，作为局长作为长辈我都不称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你的文字功夫长进很快，为我写的讲话稿很全面、很到位，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才好。
　　小沅说，局长您说到哪里去了，我要感谢您呢，您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我都有数呢，要不是您推荐，这次我的副科级怎么会批下来呢，局长我还告诉您，今年元旦节，还有二十天时间，我要结婚了，我和小水要请您当我们的证婚人呢，局长，还告诉您一个秘密，这几年您的讲话稿都是小水写的。电话那头，听见小沅咯咯的幸福笑声。
　　什么关心照顾、推荐副科、结婚证婚人、讲话稿？小沅的话让我一头雾水，她的笑声在耳边久久不散。
　　我呆呆的站在街上，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