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杨远新不但在天

　　不但在天
　　文/杨远新
　　在洞庭湖一带，做儿女的最大心愿是父母健康长寿。这种心愿变为行动，逐代相传，家里长者的寿命，便一代超越一代。我对父母如此，儿子对我亦然。他一心想让我的寿命，能够比本已长寿的爷爷奶奶延续得更长一些，为此，作为独生子女的他，花了许多的心思，用了大量的行动。
　　自2015年至今的几年时间里，儿子把握住一切能利用的机会，见缝插针地、想方设法地带我走出现有的生活环境，看看外面的世界，目光和足迹，一次又一次地触及加勒比海沿岸的古巴、巴拿马、多米尼加、牙买加，这些地方全年气温在22摄氏度左右，玉兰花四季鲜艳，棕榈树常年青翠，大海和蓝天相拥，白云与碧浪互追。
　　他要我从中择一处安度晚年。他对我强调说：＂这都是长寿之地，就看你喜欢哪一地？＂
　　我理解他的心。可他每每问我选哪一处，我都无法给出他想要的回答。但他并不失望，又信心满满地和我一起回忆在马尔代夫轮换旅居几个小岛的日子，问我看中了哪个岛。
　　我还是摇头。
　　他并不气馁，接下来，他带我飞往奥兰多、迈阿密、基韦斯特，并引领我参观了海明威故居，走访了当地的长寿老人。他哄我说：＂爸爸！海明威在基韦斯特度过了十年的黄金时期。你在这里定居，也像他一样，每天上午写作，下午出海钓鱼。以你的身体基础和心理素质，活一百岁肯定没问题。＂
　　我笑而不答。他没有再追问。我们一家在那里度过了一个月美好的旅游时光。我每天都下海游泳，海浪托着我，蓝天瞅着我，不能说不舒服，可我总觉得与洞庭湖水托着我，君山瞅着我，有一点点差距，缺少了一丝丝什么。究竟差距在哪里，缺少的是什么？我也说不出。
　　这也罢了。可我每次无论是旅行途中，还是旅行归来，我看见白云南飞，思念家乡；我望见大雁北归，思念家乡；我目睹杨柳吐绿，思念家乡；我面对湖水扬波，思念家乡。我特别是喝到产自金牛山以北，沅水河以南的汉寿绿茶，更是陷入思念家乡的大海而不能自拔。因为我喝不惯咖啡，儿子便给我备足了各种各样的绿茶，许多高级的绿茶我都不放在眼里，唯独对家乡的绿茶情似潭水，意如瀑布。每闻其香韵，每品其清甜，竟泪水哗然。尤其每年父母的生日、忌日，每年的除夕、春节，心中便掀起了思念家乡的高潮，其情其状，连自己都难以描述，也无法言表。在不被理解人的眼里，或许觉得好笑。于我而言，思念家乡，并非限于或仅限于举头望明月。
　　对于我的固执，儿子以极大的耐心善待。他或许坚信，总有一天会从某个国家找到某一令我满意的居住之地。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几次驾车，载我从蒙特利尔出发，南往千岛湖、金斯顿、多伦多，西往渥太华，北往魁北克，这一次又一次，无数的美景映入我的眼帘，像尼亚加拉大瀑布，也曾震撼我的心。但到最后，这些风景在我心中都仅仅是匆匆过客而已。
　　儿子并不急躁，依然保持着耐心，分批次拿出我访问日本、韩国、越南期间的留影，要我从这三个国家当中，各挑一处最喜爱的地方。我挑了三处，而且声明：＂仅仅是喜欢而已。＂
　　儿子又要我从这三处之中，再挑一处。我挑选出在济州岛面对无垠大海的留影。他问：＂你既然喜欢济州岛，就在此定居如何？＂
　　我说：＂在济州岛游览一星期，不会重复，不会枯燥，但真正要在这里久居，还是缺少点什么，难以留人。＂
　　儿子没有往下追问。又过了一些日子，他拿出一摞照片，摊开在桌面上。我一看，全是他在英国留学八年期间，我与他在英伦三岛的合影。时间晃眼过去已经十六年了，每张照片都透出一种沧桑感。沧桑背后是许多美好的记忆。我一张张地往下看，当看到在爱丁堡的留影时，我的目光在广阔的大海和古堡之间停留。儿子高兴地说：＂我就知道你对爱丁堡情有独钟。等这场影响全球的疫情过去后，你和妈妈就在这里定居，我的事业也逐渐往那里转移。您看如何？＂
　　我回答：＂果真要在那里居住，或许连曾经留下的美好印象也会荡然无存。＂
　　他问：＂那是为什么？＂
　　我答：＂这就像一对恋人，相互保持一定的距离，彼此思念。如若结婚生子，会因很多生活上的问题，而互不适应。爱丁堡没有我想拥有的。＂
　　儿子对我说：＂老爸我曾听您讲，此生别无追求，唯一的期望是寻找一方长寿之地，能有更多的时间完成自己设定的目标。所以，我把为你选择长寿之地的任务交给了自己。世界这么大，我的双眼和双脚所涉之处极其有限，难以确定何处是您真正喜爱的长寿之地。前面陪同您走了加勒比海沿岸的国家，接下来，我要陪您走遍欧美，那样有比较，有鉴别，何处是您晚年最理想的定居之地，供您做出选择。假如您听从我的建议，就选择日本冲绳岛，那里是世人公认的‘长寿的世界纪录之岛’。＂
　　他接着举例世界人均寿命最长的十个国家，说：＂日本84.2岁，排列第一，接下来是瑞士83.3岁、西班牙83.1岁、法国82.9岁、新加坡82.9岁、澳大利亚82.9岁、意大利82.8岁、加拿大82.8岁、韩国82.7岁、挪威82.5岁。＂
　　我认真地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又说：＂您脚下的加拿大，也排在世界前八名，与中国人均寿命78.3岁比较，领先了4.5岁。＂
　　我说：＂这种领先只是暂时的。不必放在眼里。＂
　　儿子问：＂那究竟什么样的风水宝地才能让您满意？＂
　　我心想这些国度的好，是属于他们的，都不是我想要的。我究竟想要什么呢？我说得出，又似乎说不出，因为我想要的只能装在我心里，那就是茶子花展现的乡美、玉臂藕吐出的乡情、甲鱼散发的乡爱、龙舟喊出的乡音、腊肉喷出的乡味、渔歌倾诉的乡恩。以我之观察、之体验、之比较、之感受，这才是长寿的法宝。他胜过古巴的甘蔗，强于美国的海鲜，超出日本的冲绳岛，堪比马尔代夫的银色沙滩。至于爱丁堡、尼亚加拉大瀑布、皇家山大教堂、多米尼加海滩公园，牙买加亮海，均难以比肩。人各有所爱，人各有所求，人各有所愿。我不夺他人所爱，他人也休强我所爱。我把这些全部珍藏于心底。
　　我不忍心耽误儿子的时间，分散他的精力。我只得对他实话实说：＂若要我长寿，除非回汉寿。＂
　　他问：＂老爸！除开思乡恋乡之情，汉寿就真的那么好吗？真的能让您长寿吗？＂
　　我说：＂除了思乡恋乡之情，我打心眼里觉得汉寿是真正的长寿之乡。既长寿，又能事业长青。这才是完美的人生。汉寿正好具备所有的条件。＂
　　儿子探寻地问：＂何以见得？＂
　　我说：＂一个地方的长寿老人多，是长寿之乡的显著特征。汉寿八十万人口中，迄今有一百周岁及以上高龄的老人91名。超过国际认定标准11人/10万。＂
　　我骄傲地停顿了一下，接着介绍：＂全县90周岁及以上高龄的老人3175名，80周岁以上高龄的老人26357名，65周岁及以上高龄的老人130995名，汉寿人均寿命81岁。＂
　　儿子张大了双眼，显然是被我说的这一组数据震惊了。
　　我继续以数据证实，说：＂例如我们的老家聂家桥乡，全乡19310人，90周岁及以上高龄的老人75名，80周岁以上高龄的老人699名，65周岁及以上高龄的老人3820名，60周岁及以上高龄的老人4741名，加起来占了整个人口数的一半。堪称真正的长寿之乡。＂
　　儿子说：＂不听您说，我以前还真不知道。＂
　　我说：＂每次回家乡，只要一下长常高速，车子驶入通向聂家桥乡里的那一条两侧排满高矗入云水杉的宽阔而笔直的大道，人的情绪和精神顿时得到提升，仿佛自己也一下变得像那水杉一样高大挺拔起来，浑身有用不完的劲。＂
　　我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道：＂说到底，人就是活在自己的情绪中。心情不好，再好的物质享受，也不能确保长寿。据有关方面介绍，汉寿91位百岁以上寿星几乎一致认同：好的心境，是长寿的秘诀。＂
　　我不让儿子插话，又接着说：＂千金难买人长寿。人的长寿，既是天意，也是人为，是二者有机而完美的融合。山清水秀，空气清新。这是长寿的要件。看似上苍给的，实则人为创造。试想一个不重视大自然，不敬畏大自然的社会，人们能够长寿百岁吗？过去对长命百岁，只是一种祝福，一种向往，一种神话，如今已成现实。而且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七十多年前，汉寿的人均寿命像全国一样，只有三十多岁，找不出一个百岁寿星。钱再多的人，也无法长命百岁。＂
　　我又以自家前人为例：＂就拿我家来说，我的曾祖母罗菊秀活了68岁，1955年秋逝世，我的曾祖父杨业进活了67岁，1956年春逝世。这在他们的同辈人中算是寿长的了。我想这与生活在三面环水的何婆桥水湾，食肥美鱼虾，饮鲜甜湖水有重大关系。＂
　　儿子听了点头。
　　我稍作停顿，又说：＂我的祖母王金川活了81岁，1988年春逝世，祖父杨子才活了79岁，于1988年冬逝世。我的母亲李清凤，活了86岁，于2012年8月逝世，我的父亲活了86岁，于2012年11月逝世。可由此看出，汉寿人长寿的脚步，在新时代从未放缓，而且是大步迈进。所以，建成了今日长寿之乡。完全可以展望，照汉寿今天的自然化和人性化环境，120岁、150岁乃至200岁的老寿星，遍布龙阳大地，完全可期可望。那时的龙阳百岁寿星群里，或许有我、有你。＂
　　儿子连连点头，仿佛引起了共鸣。
　　我又以党内第一位百岁寿星帅孟奇为例，她生长在西洞庭湖畔，从小插秧割稻，捕鱼捞虾，练就一身钢筋铁骨，走上革命道路后，九死一生，仍长寿102岁，其人生可谓光照千秋。
　　儿子问：＂依你说汉寿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长寿老人呢？＂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那是因为阳光与众不同，清风超乎寻常，明月无处可比，流水举世无双。＂
　　湖南汉寿县金牛山古道与竹海。
　　我紧接着解释：＂汉寿半山半湖，南天底下以金牛山为代表的十座巍峨高山，山上南竹、箭竹、四方竹，竹海无边，竹竹皆是宝。竹笋、竹茧这两道菜都是益寿延年的稀有之物；北天底下以目平湖为中心，接纳三十条蜿蜒河流，七十个蔚蓝湖泊，每条河，每座湖都是聚宝盆，甲鱼、银鱼、凤尾鱼、红菱、芡实、泥蒿、玉臂藕，特别是用才鱼做成的蝴蝶过河，用莲子银耳做出的冰雪世界这两道菜，润肺补肝，提神醒脑。唯汉寿独有。＂
　　说起家乡，我越说越激动：＂一年四季，荷田吐香，竹海扬波，芦苇放花，绿柳拂岸，湖上百鸟飞，山中千禽舞……＂
　　我歇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可以随时行吟沧浪水，举桨碧莲河，撒网春柳湖，漫步安乐湖。这是何等浪漫如诗的日子。＂
　　我说：＂这些，也许某处同样具有。但山与湖对唱，松与荷起舞，男女皆诗仙，老少均画圣，这些除了汉寿，别处没有。所以，我最终只选择定居汉寿。＂
　　儿子说：＂你和妈妈可以像范蠡西施，牧鸭大美河，对镜胭脂湖，可以像屈原行吟沧浪水，放歌洞庭湖，可以像李白邀友把酒赤沙湖，挥毫泼墨沧水楼。的确呀，这样的环境，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人不想长寿都不行。＂
　　很显然，儿子已经完全接受了我的观点，与我高度一致地站 在了一起。
　　我说：＂笑一笑，十年少。汉寿处处是笑的源头，每天都会笑声不断。正如古人说的那样，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儿子说：＂看来，若要老爸长寿，只有回汉寿。您回去后，儿子建议您，除了常在聂家桥乡老家居住，还可在金牛山万顷竹海一侧，胭脂湖、安乐湖、息风湖两岸，四季轮换居住。那样可以使身心得以彻底地放松。＂
　　我与他伸手击掌，说：＂你算是看到了根本上。汉寿的风，经过了金牛山竹海的过滤，汉寿的水，经过了目平湖苇海的筛选，堪称举世无双的鲜甜清新，人吸饮了，自然有利于健康长寿。＂
　　我内心感到骄傲，顿生＂想起回娘家，两腿像杨叉＂的豪迈，仿佛回到了汉寿，享受＂人杰地灵欣献瑞，孙贤子孝唱神怡＂的幸福，我一下变得年轻了许多。（本文配图均由作者杨远新提供）
　　杨远新，湖南汉寿县人，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第五、六、七届理事，湖南省首届公安文学艺术协会秘书长、湖南省公安文联理事。迄今已发表出版文学作品1800余万字，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春柳湖（全四部）》（与杨一萌、陈双娥合著）《百变神探》《爱海恨涯》《东追西捕》《拟任厅长》《红颜贪官》《春涌洞庭》，中篇侦探小说《特区警官》《惊天牛案》；中篇纪实小说集《中国刑警大扫黑》《中国刑警在边关》，长篇儿童小说《欢笑的碧莲河》《小甲鱼的阿姨》《牛蛙大王》《险走洞庭湖》（与陈双娥合著）《雾过洞庭湖》《孤胆邱克》，中短篇儿童小说集《落空的晚宴》《今夜，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长篇报告文学《内地刑警与香港警方联合大行动》《创造奇迹的人们》《奇人帅孟奇》《县委书记的十五个日日夜夜》《走进福山福水》《天有巧云》等，2014年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18卷本880万字《杨远新文集》。作品曾获国家图书奖、公安部金盾文学奖首届一等奖、二届二等奖、三届三等奖、四届二等奖，文化部和全国妇联等七部委联合颁发的编辑奖、湖南首届文艺创作奖、湖南首届儿童文学奖等各类奖项58次。散文《我的祖母》被编入大学教材，分别由北京大学出版社、中南大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