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看边聊

　　距今约400年前，从天启到崇祯的12年间，徐霞客三度踏访今上海松江九峰地区。1636年，年近半百的他，三访佘山时放舟此地，一路经辰山、天马山、横云山、小昆山并入泖河，开始了他长达四年的西南万里远游。
　　当年，徐霞客在天马山上所见的护珠宝光塔，或许还是一座端正伫立、八面玲珑的七级浮屠。这座建于北宋的千年佛塔，当时已经存在了约600年之久。行前，徐霞客带着华亭名士陈继儒抄赠的佛经上路，他想必也晓得护珠宝光塔里还藏着宋高宗所赐的五色佛舍利。
　　而今，当我第一次爬上百米天马山、站在护珠塔下，身后的银杏古树依然忠实地按照季节、轮换着青黄两色，而眼前的塔早已饱经伤痛，没能护住＂宝珠＂，却得了＂东方斜塔＂之名。这座20余米高的瘦长石塔，塔身已向东南方向倾斜了6.5152度，塔顶中心发生了2.27米的移位。这一斜度，超过了比萨斜塔的3.99度。身边一位女游客，情不自禁地叹道：＂哇哦，真是‘塔坚强’啊！＂
　　清朝以来，护珠塔命运多舛。先是乾隆年间，接近山顶的中峰寺祭神燃放爆竹起火，塔心、扶梯、腰檐等均被毁。之后，有人在旧砖中发现宋代钱币，不断拆砖寻宝，在塔的底层造成了一个直径约两米的火窟窿，几被洞穿。直到40年前，经上海市文保修缮，斜塔才保持了斜而不倒的一种奇姿。
　　从天灾到人祸，斜塔还躲过了致命一劫。其实，塔东侧不远处原本还有上峰寺，1937年侵华日军进犯松江，不仅寺院被焚毁，寺中重达1.8吨的铜观音也被劫去东瀛。一首民谚相传至今，所谓 ＂天马穷、天马穷，尚有三千六百斤铜＂，这尊铜观音可能就被战争机器炼成了铜。眼下，观音殿旧址空空如也，仅存一座独立重铸的铜观音延续香火，身旁立有＂中华人民共和国永久性测量标志＂大理石石碑，标志着上海陆上的自然最高点。幸好，斜塔砖石结构，未曾沦为炮灰。失火致残，盗币成洞，渡尽劫波，这东方的小小斜塔差点就像雷峰塔一样倒掉……然而，它经受着意外的灼烧，抵住了人性的贪欲，穿越了历史的烽烟，苦苦支撑着一根中华文明的无形拐杖，站到了今天，令每个塔下注目的国人立足许久、思绪良多。
　　东西南北的风，一年四季地吹，将不知名的种子抛在了斜塔的身上，落进了沧桑的砖缝里。只见一道道深深的伤口中，朝着向阳的一面，总有一株株带着小红果实的灌木，如黄山奇松一般在绝壁上逆境生长，仿佛古塔倔强的须发根根竖立。
　　然后，春华秋实，气象无言，这些斜塔的种子从上海之巅，又乘着风儿、沾着雨露去某处萌芽，周而复始，自强不息。（文、图 / 徐瑞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