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为何突然放出金融核弹？将俄罗斯踢出SWIFT后还有何大招？

　　本刊记者/霍思伊
　　2月26日，在俄军从多个方向迫近乌克兰首都基辅之际，欧美终于放出＂大招＂，美国、欧盟委员会、法国、德国、意大利、英国和加拿大联合发表声明，决定将俄罗斯银行从SWIFT系统中剔除出去。
　　声明指出，随着俄罗斯军队对基辅和其他乌克兰城市发动攻击，我们决心继续对俄罗斯施加制裁，进一步将俄罗斯与国际金融体系隔离开来，并且强调＂将在未来几天内实施这些措施＂。
　　乌克兰首都基辅一栋大楼26日被导弹击中。（图片来源：ABC电视截屏）
　　就在48小时之前，美国和欧盟的态度还并非如此。在2月24日的新闻会上，当被问及为何没有对俄罗斯进行SWIFT制裁时，拜登说：＂现在这不是欧洲其他国家希望采取的立场。＂与此同时，欧盟内部针对这一问题也存在明显分歧，德国是坚定的反对者，德国外长安娜莱娜·贝尔博克2月25日称，将俄罗斯排除在SWIFT之外可能会影响德国的能源供应。但仅仅一天后，她就在推特中改变了态度，她和德国副总理罗伯特·哈贝克在推特上表示：＂我们需要对俄罗斯进行有针对性的SWIFT制裁。＂
　　为何西方对俄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制裁的升级又意味着什么？
　　为何西方态度突然转变？
　　SWIFT全称是＂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成立于1973年，总部位于比利时布鲁塞尔，由比利时国家银行与美国联邦储备系统、英格兰银行和欧洲中央银行等主要中央银行合作监管。SWIFT系统是国际金融体系的重要齿轮，类似于一个金融交易安全网络，连接着20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11000多家金融机构，主要负责为银行及其他金融机构、企业提供安全的金融信息传输服务。
　　因此，SWIFT制裁被认为是一种＂核武器＂，一旦切断俄罗斯银行与SWIFT之间的联系，就相当于切断了它与全球银行系统间的联系，意味着俄罗斯银行基本上无法进行跨境收付款，进而深刻地影响其国际贸易。目前，国际社会只对朝鲜、伊朗两个国家进行过SWIFT制裁。2012年，随着国际社会对德黑兰核计划的制裁收紧，根据欧盟理事会的决定，SWIFT断开了与伊朗银行的连接。根据卡内基莫斯科中心智库的数据，制裁后，伊朗损失了一半的石油出口收入和 30% 的对外贸易。随着2018年伊朗遭受第二次SWIFT制裁，该国又迎来了连续两年的负增长。2017年，朝鲜金融机构也被踢出SWIFT系统。
　　2014 年克里米亚事件发生时，欧盟和美国曾考虑过对俄罗斯实施这一制裁，当时，俄罗斯前财政部长阿列克谢·库德林预测，制裁可能导致俄罗斯GDP萎缩近5%。 时任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明确喊话说，如果俄被踢出SWIFT，就相当于＂宣战＂，最终，欧美没有实行这一制裁。西方的顾虑原因很明显，当俄罗斯通过SWIFT系统进行数十亿美元的石油和天然气跨国交易时，一旦将俄罗斯从SWIFT中剔除，会立刻影响欧美与俄之间的能源贸易，首当其冲的就是美国和德国，因为它们是与俄罗斯银行SWIFT交易最频繁的经济体。
　　在这种背景下，一些专家对于欧美在短短48小时内就转变了态度，并且迈出了制裁的关键一步，感到有些吃惊。日本国立政策研究大学院大学经济学教授邢予青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西方态度的突然转变，主要是因为随着俄乌局势的升级，各国领导人受到了很大的舆论和公共压力。而且，此前欧美公布的第一波制裁措施，无论是冻结俄罗斯银行、企业和高级官员在海外的资产，还是与军事部门相关的高出口限制，从短期来讲，这些措施对俄罗斯在乌克兰的军事行动能产生的约束是有限的，可谓隔靴搔痒。
　　视频显示，泽连斯基在基辅总统办公室外发表讲话。（图片来源：ABC电视视频）
　　值得注意的是，同样在2月26日这天，伴随着以SWIFT为核心的金融制裁的升级，北约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也出现政策转向：美国和意大利分别向乌克兰追加3.5亿美元的军事援助和1.1亿欧元的财政援助。德国破格批准向乌克兰交付14辆装甲车、1000枚反坦克火箭筒、500枚毒刺地对空导弹及数量不明的榴弹炮，以及1万吨燃油，这些行动都部分地打破了北约此前的一些＂惯例＂。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张弘对《中国新闻周刊》分析，冷战结束后，欧盟的外交策略一直就是追求独立性和自主性，但这次俄乌战争使欧盟认识到自身在安全领域对美国存在着绝对的依赖。而且他们发现，在没有军事资源去支撑其外交政策的情况下，所谓的＂法德领导人穿梭斡旋＂是没有任何实质效果的，整个欧洲现在认识到，必须要回归到大西洋联盟的统一阵营中去，所以北约开始重新表现出行动力和反应力，俄乌战争使得美欧重新整合为所谓＂西方＂。
　　分析人士认为，随着西方阵营在对俄政策上整体转向强硬，对俄罗斯金融制裁＂史无前例＂的升级也是自然而然的。美欧现在最主要的目标是限制俄罗斯进一步的军事行动，迫使其回到谈判桌上。战争威胁到乌克兰与北约盟国波兰的边境，是西方所不能容忍的。
　　制裁的真正影响
　　根据当日公布的＂前所未有的全球制裁协调行动＂，欧美决定将俄罗斯银行与SWIFT系统隔离，但需要明确的一点是，被剔除出去的俄罗斯银行只是＂选定的银行＂。目前具体的制裁细节仍在敲定过程中，尚不清楚哪几家银行会被最终列入排除名单，但这就给美欧最关切的能源贸易留出了＂窗口＂和余地。
　　德国外长安娜莱娜·贝尔博克和德国经济部长罗伯特·哈贝克在推文中说：＂我们正在紧急研究，如何限制俄国与SWIFT脱钩带来附带损害，从而实现令制裁能够打击到正确的人。＂
　　在26日发布的联合制裁声明中，还有一条规定，欧美将在下周启动一个跨大西洋工作组，通过识别和冻结管辖范围内的受制裁个人和公司资产，以确保金融制裁的有效实施。声明特别强调，这种识别中的一项重要工作，是针对俄罗斯高官以及与政府有密切关系的上层精英，以识别和冻结他们在SWIFT管辖范围内持有的资产，追查＂他们的游艇、豪华公寓、金钱以及将孩子送到西方名牌大学的能力＂。
　　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宣布将切断部分俄罗斯银行与SWIFT的联系。（图片来源：SKYTV截屏）
　　但实际上，声明中没有提及的一点是，这种识别更主要的目的，是尽可能精准地筛选出其中的＂能源贸易＂。一位美国政府高级官员在记者会上表示，美国和欧洲正在与SWIFT进行协调，以了解是否有办法识别系统中的能源交易，或者豁免某些银行。他说：＂我们将对那些从SWIFT系统中排除出去的机构逐个检查，将非常谨慎地挑选，以最大限度实现对俄罗斯的约束，但同时使其对欧盟和全球经济的溢出效应降至最低。＂
　　S&P Global Platts全球石油分析主管Rick Joswick表示：＂虽然细节尚未公布，但SWIFT制裁的目标似乎很窄，因此不会直接影响俄罗斯的大宗商品出口。＂
　　邢予青指出，虽然对俄罗斯进行SWIFT制裁听起来很严重，甚至很多人担心会影响能源交易，但其实仔细研究会发现，欧美目前的制裁仍然更多是姿态性的。从短期来看，俄罗斯有一定的抗压能力，因为俄罗斯有超过 6300 亿美元的外汇储备。
　　目前，最关键的博弈集中在对俄罗斯中央银行如何处置。联合声明中有一条表明，将会采取限制性措施，防止俄罗斯利用其中央银行的外汇储备来破坏制裁。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说：＂我们将让俄罗斯央行的资产瘫痪，冻结交易，使中央银行无法清算资产。＂
　　据了解，俄罗斯央行的一部分资产存放在纽约、伦敦和法兰克福等城市的西方中央银行系统中，一旦冻结或隔离这笔资金，会给俄罗斯经济带来巨大压力，进一步引发卢布贬值。但邢予青认为，即使西方能冻结俄方的外汇资产，也只能冻结部分。在俄罗斯此次正式发动军事行动之前，肯定已预判西方可能采取的制裁举措并做足了准备，＂剩下能给欧美冻结的资产，尤其是流动性资产，可能不会太多。＂
　　俄罗斯当局表示，已提前准备好应对新一轮制裁的应急预案，将为受限制措施影响的企业提供必要支持，确保经济平稳运行。
　　公开信息显示，俄罗斯央行在2021年12月已经向本国运送了50亿美元的外汇银行票据，并增加了其外汇资产的流动性覆盖率。而且，俄央行在2月26日开始干预外汇市场，自2014年克里米亚半岛危机之后，俄方做出这样的举措尚属首次。目前还不清楚俄央行卖出了多少外汇，但卢布的跌幅被部分地遏止了，脱离了兑美元汇率 89.60的历史低点。不过一位俄罗斯银行分析师指出，虽然卢布崩盘被央行的干预阻止了，但其进一步走弱的可能性仍然很高。他推测，俄监管机构可能在2月26日花费了 10 亿至 20 亿美元来支持卢布。
　　目前，欧美表示＂仍在最终确定对俄罗斯中央银行制裁的具体执行方式＂。在邢予青看来，不排除未来将俄央行也列入SWIFT的剔除名单。张弘也认为，未来如果俄乌形势进一步紧张，欧美对俄的制裁肯定会升级。＂这不会是最终的政策，就像打牌似的，欧美会一张一张往下打，不会一下就底牌都亮出来，而且，目前也还没到摊牌的时候。＂他说。
　　自从伊朗受到SWIFT制裁之后，作为一个警示性案例，俄罗斯央行早在2014年就开始尝试建立可以替代SWIFT的等效金融信息传输系统SPFS。截至2020 年，超过400家金融机构加入了SPFS，但其中大部分是俄罗斯银行，在俄罗斯经营的主要外国银行并没有选择加入。目前，约有20%的俄罗斯国内转账是通过 SPFS 完成的，但远远无法与SWIFT 相比。
　　未来的制裁可能升级到何种程度？＂你只需要回答一个很简单的问题，美国和欧盟是否愿意承受150美元一桶的石油价格？＂邢予青说。
　　他指出，俄罗斯手里有两张王牌——石油和天然气。一种观点认为，如果局势进一步升级，欧美可能会像当年对伊朗实行石油禁运一样，未来也对俄罗斯实行出口限制，但问题是，伊朗的石油出口量和俄罗斯＂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中化能源股份有限公司首席经济学家王能全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如果俄罗斯退出全球能源市场，相当于约2亿多吨的石油要退出主流市场，对世界能源和经济的影响就像＂中了一个大原子弹＂。而且，如果俄罗斯供应商被从全球市场中排除出去，尤其对欧洲市场而言，短期内根本无法实现＂补位＂。
　　目前俄乌的局势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很难预判这种制裁可能会持续多久。张弘指出，如果对俄的SWIFT制裁持续下去，虽然短期内俄罗斯有一定的抗压能力，但长期来看，俄罗斯经济可能出现＂断崖式下降＂，不仅是其国内会面临滞胀，而且可能会出现超过10%的GDP跌幅，引发严重的金融危机。因为总体而言，俄罗斯是一个对外部资本市场依赖度较高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