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吕品上的俞敏洪，双减政策下的新东方，还能站起来吗？

　　十几年前，俞敏洪抓住校外培训的＂风口＂，创办了新东方。之后一路高歌猛进，一跃成为＂留学教父＂，甚至＂教育首富＂。
　　在最新发布的2021年福布斯全球富豪榜上，他更是以44亿美元的财富位列第655位。
　　自带光环的他，却不改他一直以来的淳朴形象，依旧一幅憨态的笑脸，尽显亲近儒雅。
　　可眼下，这位嘴角常挂笑意的绅士，终于绷不住了，又哭又怒，咆哮朋友圈……
　　一
　　7月24日晚，一份文件打破了教培界的平静。
　　随着＂双减＂意见的正式落地，校外教育行业——70万教培机构和上千万从业人员——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一场浩劫。
　　作为行业龙头，新东方受创惨重。
　　在文件印发之即，资本市场就给出了最及时的反应：前一天，新东方股票暴跌54%，创造历史最大单日跌幅，总市值蒸发超300亿元。
　　并且，受文件影响，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新东方股票走势持续下滑，至今累计跌幅达90%，2000亿市值顷刻间灰飞烟灭。
　　＂双减＂意见到底有着怎样的魔力？
　　＂双减＂意见，全称《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它堪称教培机构的紧箍咒。
　　文件规定：学科类培训机构不能上市融资，严禁资本化运作；不再审批面向义务教育阶段学生的校外培训机构，现有的培训机构统一登记为非盈利机构；等等。
　　看到这个文件，那些被课外培训压得喘不过气的学生恐怕乐开了花，而这些培训机构却要哭晕在厕所了。
　　其实在之前的会议上，新东方领导们就针对网传的这份意见讨论过转型问题，有人提出了转做托儿所的建议。
　　会上，俞敏洪一度落泪。
　　尽管无奈，但眼看着＂双减＂意见的落地，新东方官媒还是遵纪守法地立马发布并置顶了＂拥护宣言＂。
　　而与此同时，网上却流传出一张所谓的＂新东方优能中学暑期集训营＂的活动安排，图片内容是，集训时长45天，全程在游轮上进行，收费高达21万元。
　　此图一出，新东方岂不是公然与国家政策唱反调？
　　俞敏洪自然是怒不可遏，直接在朋友圈辟谣，怒斥造谣者：
　　＂你对新东方到底有多恨，才能在这种艰难时刻还要落井下石？你 还有一点人性吗？＂
　　新东方生死存亡之际，再儒雅的绅士，也难免会气急败坏。  二
　　近年来的俞敏洪，可谓人红是非多，誉谤随身，衰事不断。
　　而这些衰事，大多是他的＂口无遮拦＂招来的。言多必失，诚不我欺。
　　2018年，对俞敏洪来说，可谓最懊悔的一年。
　　这一年，他苦心经营数十年的＂励志教育家＂形象跌落了神坛。
　　这一切，都源于他在众多场合＂放飞自我＂的言论自由。
　　在11月举办的学习力大会上，俞敏洪出席并演讲了《在变革中教育领域的机遇与挑战》。
　　但引起人们注意的，并不是教育领域的什么内容，也不是这个大会探讨出的什么干货，而是俞敏洪的一句＂火药味十足＂的话：
　　＂现在是因为中国女性的堕落，导致整个国家的堕落。＂
　　此言一出，舆论炸锅。就连女星张雨绮也参与了声讨。
　　面对众怒，俞敏洪不得不特意赶到中国妇联进行道歉，并发文解释。
　　尽管如此，俞敏洪的形象终究是难以屹立了。
　　原本只是想一贯地幽默一把，却不想吃了＂画蛇添足＂的亏：举了个片面的例子，总结出了个不恰当的结论。
　　经此一事，原本以为他会消停了，却不想，依旧管不住自己的嘴。
　　2019年，在＂中国大学生自强之星＂分享会上，俞敏洪再次踩雷：
　　＂钱是一个人的能力证明。当你工资比同学少一半时，你的生命已经浪费了一半。＂
　　这句话遭到了网友一边倒的吐槽，《人民日报》更是连发两篇文章进行抨击。
　　认为他把＂工资＂和＂生命＂强行关联，不讲逻辑，贩卖焦虑。
　　俞敏洪短暂地＂闭嘴＂了一段时间，不过，好了伤疤，他又忘了疼了。
　　2020年3月，在他的个人直播间，俞敏洪和网友们谈着自己的励志成长史，可聊着聊着，他又习惯性地扯远了。
　　他谈到了如今的中小学老师，原本他是想拉他们来和自己做个对比，却不想，语出惊人：
　　＂很多中小学老师每年读不了三五本书，就重复教科书那点内容，结果知识面很窄，远远没有能力把中国的学生教好。＂
　　这可好，把全体中小学老师都给得罪了。
　　而且，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得罪老师了。早先网络就流传着他的＂上课不讲，辅导班讲＂的言论，成了老师们最痛恨的一句话。
　　如今网络上，充斥着很多俞敏洪的惊人之语，乍看上去，很有＂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气概。
　　比如，
　　＂新东方上市，带了一个好头，也带了一个坏头……就像你娶了一个你完全把控不住的女人一样，很难受，你又爱她，但是她又不听你的话。＂
　　比如，
　　＂越是名牌大学，精神出问题的越多，北大学生出精神问题的不在少数，所以，他决心让儿子必须进普通大学，而不是去名牌大学。＂
　　再比如，
　　＂现在中国几乎所有的互联网的公司都是做国内生意，利用人们的低级趣味。很多企业家干的是能捞一把就捞一把的事儿。＂
　　一句句，语不惊人死不休。
　　但其实，如果把这一段段话都放回演讲的文章里，结合上下语境，是不至于那么扎眼的。
　　因为，众所周知，俞敏洪的演讲有他一贯的特性。
　　时不时抖几个包袱，来几个例子，显得风趣幽默，又接地气。
　　别忘了，现在业内公认的单口相声艺术家、＂嘴炮王者＂罗永浩、李笑来等，可都是从新东方混出来的。
　　而英语演讲风趣、夸张、嘴炮流，正是俞敏洪一手炮制的。
　　然而，如果只着眼于他举的这几个例子，以及由例子所得出的结论，那往往不是惊掉了下巴，就是气得直跺脚。
　　所以说，俞敏洪的衰事，很大程度上缘于营销号的断章取义和他自己的以偏概全。
　　当然，最根本的，还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嘴。
　　三
　　俞敏洪热衷演讲，喜欢说话，常常管不住嘴。
　　以至于，他作为新东方的掌舵人，在一年里投入公司事务的时间竟然只有1/5，其余4/5都耗在了对外应酬、参加社会活动和对外演讲上。
　　对此，新东方的几位伙伴都颇有微词。
　　如2013年上映的《中国合伙人》这部电影，里面就有这样一句台词：
　　＂成东青用演讲代替了性生活，他现在在公共场合基本不说人话，他让我恶心。＂
　　《中国合伙人》的剧本是俞敏洪的老搭档、新东方联合创始人徐小平亲自编写的，这句台词就是徐小平的真实想法，也代表了大多数新东方伙伴的想法。
　　对此，俞敏洪尽管不想承认，甚至一度不想去参加电影首映，但最后还是屈服了。
　　2013年，这一年在线教育风起云涌，互联网教育的巨浪劈面而来。
　　左有BAT进军，右有华尔街英语等新秀追赶，一直称雄于线下教育的新东方有些迷惘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俞敏洪进行了反思，最终做出了＂闭嘴＂的决定：
　　＂我准备发一条微博，通知全社会：明年是我的闭嘴年。＂
　　听到这话，徐小平高兴异常，连忙点赞：＂俞敏洪闭关一年是新东方之幸。＂
　　然而，事实证明，爱说话的俞敏洪还是没有管住自己的嘴。
　　2016年，新东方危机一过，并且在互联网教育浪潮中站稳了一席之地以后，俞敏洪索性把CEO让给了别人，自己只担任一个董事长，＂专职＂于演讲和说话，频频活跃于各大活动现场。
　　而近几年他的演讲，似乎也变了味道，从＂鸡汤＂渐渐转向了＂毒舌＂，说话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其实，在教育行业的观察者们看来，这种变化，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俞敏洪内心的焦虑。
　　这焦虑或许源于新东方的已近中年，却发展疲软。
　　2018年的新东方，发展遭遇多重打击。
　　受加速线下扩张、史上最严＂禁补令＂等因素的影响，新东方营收面临大幅下滑压力。
　　据2019年第二季度财报显示，净利润-2600万美元，同比下降750%。
　　这是新东方7年来首次出现季度亏损，也是上市12年来出现的最大季度亏损。
　　业绩不好看，直接影响投资人的信心。
　　2018年整年，新东方股价跌幅52.7%，几乎腰斩，市值蒸发91亿美元。
　　在曾经的乌镇世界互联网大会上，俞敏洪谈及新东方的辉煌，很是凡尔赛了一把：
　　＂我觉得人生光赚钱，其实也挺没有意思的。＂
　　然而，当新东方真的不赚钱了，俞敏洪又坐不住了，四处发声引流，没成想，用力过猛，折戟沉沙，很是把自己损了一回。
　　2021年，随着＂双减＂意见的印发，新东方更难了，俞敏洪也更加坐不住了……  四
　　其实，自新东方创办以来，焦虑一直伴随着俞敏洪。
　　在一次访谈节目中，他曾自曝，15年来，吃了3000多片安眠药。
　　他的床头柜上，至今还排着一排排的安眠药瓶。
　　有时，他真怀念过去，没钱的日子固然可怕，有钱的日子也并不轻松。
　　要说他最怀念的，应该是挣到人生第一个1万块钱的时候。
　　俞敏洪出生在江苏的农村，通过1000多份试卷的题海战术，三战高考，才终于以英语95分，总分387分的成绩被北大录取。
　　然而，虽然进了北大英语系，却几乎开不了口说英文。
　　就连普通话，也因为方言特色浓厚，别人都听不懂。以至于开学初自我介绍时，强行被班长王强叫停了。
　　加上衣着朴素，从此北大的四年里，俞敏洪一直脱离不开＂农民＂＂土鳖＂的称呼。
　　孤独、沉默、自卑，俞敏洪差点就崩溃了。
　　好在，他有度量，懂隐忍，一面刻苦读书，弥补差距。四年看完800本书，记下7万的词汇量——这也成为后来＂红宝书＂风靡的基础；
　　一面主动揽活，无怨无悔。大学四年承包了宿舍的打水和扫地，从而塑造了好人缘。
　　他也知道，同学们本质上是看不起他的，之所以和他交往，只是因为他人好，而不是他有才华。
　　毕业后，班里50个同学，49个都出了国，只有俞敏洪一个没出去——他留校任教了，月薪120元。
　　不是他不想，只是他没钱。因为没有一所大学给他全额奖学金。
　　在同学的刺激和老婆的鞭策下，俞敏洪课余办起了英语培训班，为出国攒钱。
　　不过这事引起了北大的不满，私自授课，影响秩序，给了处分。
　　次年，俞敏洪愤然离职，进入一家培训机构教书。但由于观念差异，不久他就辞职单干了。
　　1993年，新东方正式成立。
　　为了招揽学生，他常常手拎着一个浆糊桶到处找电线杆贴小广告。
　　两年后，因市政建设，规划着要把新东方门前的两根电线杆给拆了。
　　俞敏洪急了，自己全靠这电线杆广告发家，怎么能拆呢！
　　于是自掏腰包，花了7万块钱把两根电线杆保住了。
　　有钱真好！这是他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这一年，俞敏洪成了最早的千万富翁。每个月给老师发工资，他都扛着一麻袋钞票到公司，麻袋一甩，钞票在办公桌上堆成了小山。
　　这一年，新东方的学生已经发展到了1万人，俞敏洪也早就放弃了出国的念头，反而把大学时期的偶像——徐小平和王强拉回了国一起干。
　　俞敏洪负责托福考试，徐小平负责签证咨询，王强负责英语口语：从此新东方＂三驾马车＂正式组合出道。
　　那时正处于出国热潮，新东方的市场延伸至全国20多个城市，就像龙卷风一样吸金，年收入达3亿元。
　　就连后来我们所熟悉的罗永浩，都给俞敏洪写了万字求职信，一心想挤上新东方这辆列车。
　　2006年，新东方迎来历史性的时刻，在美国纽约敲钟上市，成为国内第一家在美上市的教育机构。
　　2013年，以俞敏洪、徐小平、王强为原型的《中国合伙人》上映，俞敏洪名气大振，其励志故事广为人知，成为万千年轻人心中的偶像。
　　在电影首映式上，俞敏洪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真正的企业的发展和企业合伙人的关系比这个要复杂，我们三人打架打得比这个凶多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内斗，家族式管理与国际化进程的冲突，最终逼走了这两位合伙人。
　　徐小平和王强于2011年合伙创立了＂真格基金＂，新东方的＂三驾马车＂彻底分家。
　　随后，2012年，新东方被指控财务造假，导致股价一度从每股24美元跌至9美元。这个问题最终被澄清，股价也得以回升。
　　2016年，新东方学员遇害案轰动全国，新东方的管理失职饱受非议，至今仍没彻底摆脱舆论漩涡。
　　2021年，这一回，俞敏洪和新东方怕是没有那么幸运了。  五
　　几年前的一个年会上，马云说了这样一句话：
　　＂教育一直会在，但新东方不一定会在。＂
　　谁也没料到，当初的一句玩笑话如今似乎一语成谶。
　　其实对此，俞敏洪早有认识，在《鲁豫有约》中，他就表示：
　　＂新东方早晚会没有，它一定早晚会衰退的，这个是世界历史发展的规律，你不可能永远占据一件事情先机。＂
　　对于新东方，俞敏洪有着清晰的认识。对于整个教培行业，俞敏洪也有着清晰的了解：
　　＂现在的培训教育已经被过度开发，形成了过度开发的需求。资本退潮后，会出现一地鸡毛的情况。今年到明年，教育领域会有更加复杂的情况出现，加上政策干预，局面会变得更加复杂。＂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政府一出手，了断的不只是疯狂的线上教育，而是包括了线上线下的整个教培行业。
　　新东方，该何去何从？
　　＂双减＂意见主要针对的是教培行业里的学科教育，最受打击的是K12（学前教育至高中教育）的上市教育机构。
　　而新东方主要服务对象正是中小学生，教授的也是各个学科，可转型的领域有限，只能向职业培训、成人教育和素质教育转型。
　　K12大概率是凉凉了，但职业培训、成人教育和素质教育却有可能兴起。
　　资本退出行业，教培回归本质，这才是真正较量的开始。
　　作为老牌教培机构，新东方有着自己的优势，如积累的客户资源、师资力量就是其他很多教培机构望尘莫及的。
　　但能不能渡过危机，最大限度地降低影响，延续辉煌，还得看俞敏洪对趋势的把握。
　　期待他给出的答案。
　　创业不易，守成更难。
　　就像在《十三邀》里俞敏洪袒露的那样：
　　＂原本希望可以成为斯坦福那样的人，……但被现实、被工作和生活弄得焦头烂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