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奶（三奶圣母）

　　三奶（三奶圣母）曹向辉：三奶
　　南阳晚报2020-05-14 16:58:58三奶不是我的亲三奶，因在家族中她排行老三，按辈数我得这样喊她。
　　自从我记事起，到三奶去世，总感觉她的长相没有变。她满脸的褶子，皮肤黝黑，干瘦干瘦，走起路来步履轻盈，犹如一阵风。
　　三奶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她的小女儿丽娃，婆家说到了离我们庄十几里外的山里。在六七十年代，因自然灾害等原因，平原地区没吃没喝没得烧的，而山里的条件要比平原好些，特别是长满山坡的榨树和斛叶树格外诱人。谁家闺女要是能嫁到山里，邻居们可会眼气坏的。背后总是羡慕地说：＂谁谁婆家说到山里了，真有福啊！＂我丽娃姑就属于这种让人羡慕的姑娘。三奶也因此倍感自豪，隔三差五就要挎着篮子往她小闺女家跑。来回几十里的路程，一天能打个来回，究竟她挎的篮子里装的啥，我们一概不知。
　　三奶没有文化，性子特别急，脾气也很暴躁，谁要是惹了她，她会立马翻脸不认人，开口闭口大骂对方。邻居们是惹不起，但躲得起，尽量不与她打交道。虽然我们住前后院，可我几乎没敢进过她家的门。童年的一个夏天，不知因何原因，母亲惹恼了她，她便搬着椅子坐在门口，提着母亲的名字大骂。母亲一怒之下，也搬着椅子坐在门口和她对骂。骂到中间口渴了，她便吩咐看热闹的孙子回去给她端碗水喝，完了继续骂。我心疼我妈，我也给我妈端碗水喝。后来，＂战争＂在村干部四娘的调解下结束。
　　三奶家靠路边的厕所里，长着一棵硕大的枣树。也许是因为厕所里那些天然的肥料的原故，枣树结出的枣儿又大又甜又多。到了枣儿快成熟的季节，调皮的孩子们便开始惦记起她家的枣儿，时不时地拿着小石头蛋儿冲枣儿，这便忙坏了三奶。她一有空，就坐在离枣树不远的墙边看枣儿，身旁放着一根细长的竹竿。午后时刻，三奶忍不住靠在土坯墙上打盹儿，小孩们便开始行动了。说时迟，那时快，几个娃一对视，一起拿起石头蛋儿朝三奶家的枣树冲去。三奶在孩子们的哄抢声中睁眼一看，抡起竹竿就跳起来。娃们一看不对劲儿，撒腿就跑。三奶虽利索，但毕竟上了年岁，跑了一小段路就累得气喘吁吁。无奈，她只好停下来，伸长了脖子，踮着左脚，侧着的身子一弓一弓的骂着那帮不知死活的孩子们。她声音洪亮有节奏，似乎把枣儿们都震得直打颤。那姿势，犹如一位戏剧里受了委屈的丑角演员。
　　＂乃谁家里娃冲老子们里枣了！冲你妈乃个头……＂她累得满头大汗，气得直瞪眼。孩子们躲在一旁偷看她骂人的样子，咯咯地地笑个不停！等她骂够了，便黑着脸，摆出一副凶狠像回到原处坐下。这次，三奶把棍子拎在了手里。在三奶的提心吊胆中，日子走到了七月中旬。那时的枣儿红了，熟了。三奶喜获丰收，打下了一筐又一筐的枣儿。可三奶厉害又小气，谁也别想尝到她家的一个枣儿。
　　由于三奶的不近人情，邻居们常常是敬而远之，她也显得特别孤独。每当路过她家门口的时候，我总是耷拉着头，快速走过。那年，我的师范录取通知书下来后，惊动了邻里，也惊动了三奶。当我怯生生地从她跟前走过时，她却叫住了我。
　　＂娃儿，往哪里？＂
　　＂嗯，我去南头找我同学。＂
　　＂别慌！你等下！＂
　　说着，三奶快速转身回到屋里，捧了一捧枣出来。她一改往日的严肃表情，和蔼地对我说：
　　＂娃儿啊！这是刚从树上打下的枣儿。你尝尝！＂我受宠若惊地接过她手中的枣，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激荡着心扉。三奶的这捧枣啊，谁会吃到啊？！
　　三奶见我接过枣儿，便眯着眼睛笑了。
　　＂过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咋了？＂
　　＂害眼了！＂
　　＂哦！让我看看！＂
　　三奶让我面朝落日，靠近我左耳，嘴巴附在我的耳朵旁，默默地念叨着我听不清楚的＂咒语＂，然后胸有成竹地对我说：＂好了，明天你的眼睛就会好的！＂
　　第二天我的眼睛究竟怎样，已经忘了。可三奶那次的和蔼可亲是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
　　对于三奶家的枣儿，我想，那时主要是物质贫乏的缘故吧！她才显得如获至宝。要是在现在，什么都不缺的年代，她一定会很慷慨地让孩子们品尝她家的枣吧！
　　三奶眼看着村里的人都做起玉货挣起大钱来，她也按耐不住要挣钱的心了。在家人的帮助下，六七十岁的三奶，买了一台磨面机。她非常勤快，日夜劳作，十里八村的人们都来她这里磨面。一个冬日的夜晚，由于天气寒冷，她因操劳过度，右手伸进了磨面机被碾碎。她在县医院住院治疗期间，邻居们却不计前嫌，同情起三奶来。这家三十元，那家五十元，还有的买了点心和鸡蛋，去看望三奶。三奶躺在病床上，呻吟着，感动着。我当时有些不解，为什么三奶的人缘那么差，他家的孩子也是平民百姓，在有难的时候却要伸出援助之手呢？后来渐渐地明白了，农村人骨子里的那种善良是与生俱来的。
　　从那以后，三奶也感受到了邻里之间的温暖和大度，像变了个人似的。出院以后，她的脸上多了几份祥和和温暖，有时还显现出可怜巴巴，想让人同情的表情来。她再也没有了棱角，没有了暴躁，没有了淹没在皱纹里的狰狞面孔。她仍然用一只手，在磨面。
　　后来，三奶也因急病离开了人世；村里因扩路扒掉了三奶家和我家的土房子，那棵长在厕所里的枣树也被连根拔起；被连根拔起的还有在老家贺营的童年时光；那些枣儿的味道，在老桑树上采桑椹吃的情景，在葛花藤蔓上荡秋千的无忧无虑，也同样被连根拔起。
　　曹向辉，河南镇平人，南阳市作协理事、镇平县作协副秘书长、《涅阳文学》微信公众平台主编。曾当过教师，现从事文博工作。微信号：lanxinhui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