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送别（李叔同最有名的三句话）多数一样，我们并不懂得玄思冥想、参悟佛道的境界，就像不懂得李叔同为什么出家，也便只能在世俗里把这个故事写得朴素些、再朴素些。这是因为，我们知道在这个世俗的朴素故事里，有着一个和我们同样不懂得参悟佛道境界的女人，一个日本女人，一个日本的叫春山淑子的女人。 我们不知道春山淑子长得什么样，只是听说大约是在2011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对民国时期藏品进行深入整理，在库房里发现了多位重要艺术家的多件作品，其中一幅是李叔同的代表作《半裸女像》（油画）。画面当中一女子半裸上身，双目微闭，斜靠在椅子上，恬静优美。有人说，画上的女子是春山淑子，李叔同的第二任妻子，我们没有办法考察了解这种说法的真实性，但它却让我们联想到了李叔同与春山淑子之间，那段如同梨花带雨的情感。 需要说明的是，我们在这里所说的梨花带雨更接近于其本义：像沾着雨点的梨花一样。我们愿意用带雨的梨花形容女子的娇美，但更愿意把那雨点读成眼泪。所以，我们在这里说的梨花带雨实际上是梨花带泪，春山淑子的泪。 李叔同是个才人，1894年，15岁的他便吟诵出惊人的诗句：＂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这草上霜让我们想到了梨花带雨的花上泪，草上霜、花上泪两个概念，草上霜转瞬即逝，花间泪却是岁月的绵长。因此，在李叔同转瞬即逝的草上霜里，我们想到春山淑子梨花带雨的花上泪，那泪不同于霜来自外部和自然界，而是来自于春山淑子的内心，在绵长的岁月里，分明不曾干枯过，一颗颗都像是圆润的珍珠。 虎跑寺，位于杭州西南大慈山。传说唐代高僧性空住在这里，后来因水源短缺，准备迁走。但有一天夜时，性空在梦中得到神的指示：南岳衡山有童子泉，当遣二虎移来。天亮后，性空果然看见两虎来到寺翠岩做穴，石壁涌出泉水，虎跑由此得名。1918年8月，39岁的李叔同，在虎跑寺正式剃度出家，虎跑寺就此成为这位现代著名艺术家、爱国高僧出家修行佛法之地。 李叔同号息霜，浙江平湖人，曾留学日本，擅长油画、音乐、戏剧、书法，后任教于两浙师范学堂。虎跑寺剃度后，法名演音，号弘一，别号晚晴老人。消息很快传遍杭州，甚至成为民国以来，中国文教界轰动一时的新闻。在人们纷纷扬扬的议论里，春山淑子带着同年出生的只有半岁的女儿，自上海开始一路寻找。李叔同出家时，没有为春山淑子留下只言片语，春山淑子到杭州后，找了七八家寺庙，才找到了李叔同。李叔同请春山淑子和女儿在寺庙附近的一家素食店，吃了一碗素饭。 春山淑子说：＂跟我回家吧。＂ 李叔同说：＂我哪里还有家呢？＂ 泪水开始在春山淑子的脸上滑落，扑簌簌地跌进了素饭的碗里，春山淑子到眼前的这个人已经距自己很远很远了，就像跌入素饭泪水，在她的意识里还曾有过往日的温度，但在素饭里已经找不见了。 饭后，已经接近傍晚了，夕阳像李叔同＂人生犹似西山日＂的诗句里悲壮地燃烧，李叔同在夕阳里雇了一条小船，送春山淑子和女儿上船，同时，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些东西与春山淑子和女儿作最后的告别。那些东西是：一块表、一首诗、一封信和李叔同的一绺胡须以及李叔同几个月的薪水。 表李叔同佩戴了多年，诗是李叔同自己写的，很多人都知道的传世佳作：＂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关于它，还有这样一段故事：李叔同在俗时，有年冬天，大雪纷飞，当时旧上海是一片凄凉。好友许幻园站在门外喊出李叔同和叶子小姐，说：＂叔同兄，我家破产了，咱们后会有期。＂说完，挥泪而别，连他的家门也没进去。李叔同看着许幻园远去，在雪里站了整整一个小时，连叶子小姐多次叫他，他也没听见。随后，他返身回到屋内关上门，让叶子小姐弹琴，含泪写下了这首《送别歌》。现在，他把它用在了送别妻子春山淑子和女儿的身上，虽未有大雪纷飞，但夕阳却烧焦了一颗滴血的心。 信里的内容我们留到最后。胡须是男人岁月的痕迹，在华夏几千年文明中，一直作为男人仪容的必备条件，是尊严、权力、个性、风度等等的象征。男人送女人胡须当然不同于女人送男人头发：在古代结发指结为夫妻，夫妻成婚时，会各自己取下一束头发，合作一结，是相守一生的美好象征。李叔同送胡须给春山淑子，其实是对世俗的一种告别，是在告诉春山淑子，红尘中的一切已不值得他眷恋。一绺柔软的胡须就这样如刀如剪般，深深地刺痛了一个渴望与他一起青丝变白的女人的心。 捧上薪水，李叔同希望春山淑子能忘了自己，回到日本去，春山淑子泪雨滂沱，希望他能抱抱女儿，李叔同双手合十，没有答应。春山淑子绝望地问：＂你能告诉我什么是爱吗？＂ 李叔同说：＂爱是慈悲。＂ 春山淑子哭喊着说：＂你慈悲对世人，为何独独伤我？！＂小船远去，很快就被淹没在了9月杭州的夜幕里，告别因此成了永诀，漆黑阴沉的夜幕仿佛成为永恒，让两人从此再无相见。 与春山淑子的相识是在1905年，时年，李叔同26岁，3月10日，他的生母王氏病逝，他携眷护柩回津。随后，他把第一任妻子和两个孩子留在天津，自己东渡日本留学。因为学习美术绘画，需要裸体写生，寻找女模也便成了困扰着他的一件事。一天，正在房中作画的他忽然看到一个如樱花般美丽女子从空前飘过，他的心忽然动，不由撂下画笔冲出画室，女子朝他回首一笑，造就的场景就像是中国的那句古诗：＂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他冲上前去，以不太熟练的日语和手势与女子沟通，希望女子能来做他的专职模特。 女子羞涩低头，却被李叔同温文尔雅的气质深深吸引，几天后，禁不住走入了他的画室。李叔同静静欣赏着女子脱去衣衫的美丽，画技大为长进，却又忍不住一次次心潮澎湃。随后，女子成了他的第二任妻子，他在日本时房东的女儿春山淑子。 6年之后，李叔同带着春山淑子回国，此时，他们的身边还多了一个两岁的儿子。李叔同先是在上海直隶高等工业学堂任图画教员，1912年应经亨颐之聘赴杭州，在浙江两级师范学校任音乐、图画课教师。每月100多元的薪水，节假日回上海与春山淑子相聚，是平静中相濡以沫的生活。然而，1916年，37岁的李叔同却因日本杂志介绍＂断食＂以修养身心之方法，产生了入山断食之念。当年冬天，他写下＂一花一叶，孤芳致洁。昏波不染，成就慧业＂，来到杭州虎跑寺辟谷（即不吃五谷杂粮，而以药食等其他之物充腹，或在一定时间内断食，是古人常用的一种养生方式）21天。 这21天，李叔同接触了佛经以及僧侣的生活，感受到世间名利原是虚妄，称自己深受熏陶，于佛教＂渐有所悟＂。返校后，他开始吃素、读经、供佛。1918年3月底，春山淑子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但不足半年，他便在虎跑寺正式出家了。 你慈悲对世人，为何独独伤我？春山淑子回到上海后大病一场，两个多月后，她卖掉家中所有物品，带着只有9个月大的女儿和已经9岁的儿子以及与在杭州告别时，李叔同给她的那些纪念品离开中国，回到日本。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春山淑子不得不求助自己在东京的娘家人，但得到的回答却是，她的归来让他们颜面扫地，十分丢人。仍是一天傍晚，还是一条小船，春山淑子在无人送行里，乘船来到了举目无亲的冲绳，并在那里开始了隐姓埋名的生活。 1988年，春山淑子与李叔同的女儿春山油子，已经整整70岁。这年春天，曾经在当地银行工作的春山油子担任了日本一基金的亚洲区负责人，并有了来中国考察的机会。70岁了，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样，春山油子带着母亲春山淑子的嘱托，来到杭州虎跑寺，但她最终得知的却是父亲已去世已经46年的消息。 春山油子将这个消息带回了日本，带给了母亲春山淑子，母亲这才拿出了当年李叔同给她的那封信，《致淑子：请吞下这苦酒》，是这样的大致内容： 你是不平凡的，请吞下这苦酒，然后撑着去过日子吧……我想你的体内住着的不是一个庸俗、怯懦的灵魂……为了不增加你的痛苦，我将不再回上海去了……人生短暂数十载，大限总是要来，如今不过是将它提前罢了，我们是早晚要分别的，愿你能看破。 读它，我们感触最深的是最后一句，祝愿在这里被珍贵成了一种廉价，而看破让人不禁想到一个女人曾经的哭喊——你慈悲对世人，为何独独伤我——能看破吗——一旦成为丈夫，你就是那个成为妻子的女人心中永远的男人！1996年，春山淑子去世，享年106岁。生前，她一直在一个渔村的小诊所里工作，在生活最困难的时候，她常常下海捕鱼补贴家用。她说，她的儿子后来当了兵，在1945年的冲绳战役死了；又说，他（李叔同）抛弃了我们，不要我们了。但在她的住处却一直挂了一幅画，画中也是半裸女像，同样是李叔同画的。她说，画中的那个女子就是她年轻时的样子，是她自己。 2020年7月，李叔同在日本的女儿春山油子去世，和母亲春山淑子一样，她也很长寿，活了102岁。但她和母亲都不知道，父亲李叔同在1942年10月13日，63岁去世的前两天，曾经写下＂悲欣交集＂几个字，并对身边的妙莲法师说：＂你看到我眼里流泪，这不是留恋人间，或者挂念亲人，而是在回忆我一生的憾事。＂ 李叔同一生的憾事是什么？没有人能说清，但这里面一定有着他对妻子春山淑子的歉意，因此，法号弘一的他也成为了唯一一位在去世前流泪的佛界高僧。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在人世间这分分合合的情感里，谁能把一切都看破了呢？活了106岁的春山淑子虽然已经走了，但她分明还端着那碗素饭，被眼泪泡过的素饭。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感谢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