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修竹弹甘焦文》原文及鉴赏

　　长兼淇园贞干臣修竹顿首：臣闻芟夷蕴崇，农夫之善法，无使滋蔓，剪恶之良图。未有蠹苗害稼，不加修伐者也。切寻苏台前甘蕉一丛，宿渐云露，荏苒岁月，擢本盈寻，垂荫含丈。阶缘宠渥（11），铨衡百卉（12），而予夺乖爽（13），高下在心（14），每叨（15）天功，以为己力。风闻藉听（16），非复一涂（17）。犹谓（18）爱憎异说，所以挂乎严网（19）。今月某日，有台西阶泽兰、萱草（20）到园同诉，自称“虽惭杞梓（21），颇异蒿蓬，阳景所临（22），由来无隔。今月某日，巫岫敛云（23），秦楼开照（24），乾光弘普（25），罔幽不瞩（26）。而甘蕉攒（27）茎布影，独见鄣蔽（28）；虽处台隅（29），遂同幽谷。”臣谓偏辞（30）难信，敢察以情。登摄（31）甘蕉左近杜若、江蓠（32），依源辨覆（33），两草各处，异列同款（34）。既有证据，羌（35）非风闻。切寻甘蕉出自药草（36），本无芬馥之香，柯条之任（37）；非有松柏后凋之心（38），盖缺葵藿倾阳之识（39）。冯藉庆会（40），稽绝伦等（41）。而得人之誉靡即（42），称平之声寂寞（43）。遂使言树之草，念忧之用莫施（44）；无绝之芳，当门之弊斯在（45）。妨贤败政，孰过于此。而不除戮，宪章安用？请以见事（46），徙根剪叶，斥出台外。庶惩彼将来（47），谢（48）此众屈。
　　（《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
　　注释长兼淇园贞干臣修竹顿首此套用臣子向君王上书言事的格式。长：长久。兼：任。淇园：地名，以产竹着名，在河南淇水之滨。此是借用。贞干臣：贤臣。贞干，同“桢榦”，本来指筑垣墙的工具，后用来比喻国家的贤才。修：长。顿首：头叩地而拜。芟夷蕴崇割除积聚。剪恶之良图除恶的上策。图：谋虑。蠹蛀蚀，败坏。加修伐予以刈杀。修：整治。伐：砍斫。切寻深思。苏台前甘蕉苏台：台名。甘蕉：香蕉的一种，此指甘蕉树。嵇含《南方草木状》：“甘蕉，望之如树，株大者一围余，叶长一丈，或七、八尺，广尺余、二尺许。”宿渐素来沾润。宿：通“夙”，早。渐：浸湿。擢本盈寻茎干长到七八尺高。擢：滋长。本：指茎干。盈：满。寻：七尺或八尺。垂荫含丈落下的树荫有一丈见方。（11）阶缘宠渥凭借优越的地位。阶缘：凭借。宠渥：尊崇优厚。（12）铨衡百卉执掌百卉的命运。铨衡：衡量轻重的工具，此指掌铨衡的职事。卉：草的总称。（13）予夺乖爽给予或剥夺不合事理。乖：违背事理。爽：差错，过失。（14）高下在心意谓随心所欲。高下：用作动词。（15）叨通“饕”，贪。（16）风闻藉听犹道听途说。藉：借。（17）非复一涂谓不止一处。涂：道路。（18）犹谓还是觉得。（19）爱憎异说，所以挂乎严网意谓人们好恶不同，因此总有人想要对它绳之以法。挂：勾住，牵绊。乎：于。网：指法律。（20）泽兰、萱草两种草。（21）杞梓两种优质树木。（22）阳景所临日光照射。（23）巫岫敛云谓山收起雨云。借用宋玉《高唐赋》：“妾在巫山之阳，高山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话。巫岫：即巫山，这里泛指山。岫：峰峦。敛：收。（24）秦楼开照谓太阳升起，借用《陌上桑》：“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之语。秦楼：泛指楼。（25）乾光弘普阳光灿烂普照大地。（26）罔幽不瞩没有幽暗处没有照射到。罔：无。瞩：借为“烛”，照明。（27）攒聚集。（28）独见鄣蔽谓独自挡住阳光遮蔽其下。见：通“现”。鄣：同“障”，阻塞。（29）台隅台侧。（30）偏辞片面之辞。（31）登摄登。摄：同“蹑”。（32）杜若、江蓠两种香草。（33）依源辨覆谓从甘蕉树荫辨别其所遮盖。（34）异列同款谓它们所处位次不同但都被甘蕉荫影遮蔽。款：事项。（35）羌语助词。（36）出自药草甘蕉属多年生草，果肉甜美能食，故云。药草：可治病的草。（37）柯条之任指木材的广泛用途。柯：树木的枝干。（38）松柏后凋之心指坚贞的节操。《论语子罕》“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凋：零落。（39）盖缺葵藿倾阳之识没有赤诚的品性。盖：句首语气词。葵藿：向日葵和豆叶，这里偏言葵，葵向阳而倾。识：心性。（40）冯藉庆会凭借好的机遇。冯：通“凭”。庆：福。（41）稽绝伦等谓超越同类同辈。稽绝：超越。（42）得人之誉靡即没有得人之誉。得人：获得人们的拥戴。靡：无。即：走近，凑近。（43）称平之声寂寞没有称平之声。称平：称颂平正公直。（44）言树之草，念忧之用莫施指妨碍了萱草的生长。《诗经卫风伯兮》：“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谖”即萱，萱草一名忘忧草。言：句首语助词。树：栽植。莫：不。（45）无绝之芳，当门之弊斯在指影响了杜若、江篱的生长。斯：这，此。（46）见事表现出来的事实。（47）庶惩彼将来谓以期使它以后改恶归正。惩：惩戒。（48）谢道歉谢罪之意。
　　赏析沈约的这篇《修竹弹甘蕉文》，是一篇奇特的文字。弹奏之文是古代奏章的一种，是臣下向皇帝上书言事的文书，其用在按劾
　　政事，揭露官员的渎职、违法行为，抨击过失和罪恶。因而它涉及的对象通常是朝廷命官，又总是据实写来，事核而言信。沈约本人的《奏弹王源》、《奏弹孔稚珪违制启假事》，和任昉的《奏弹曹景宗》、《奏弹刘整》等，莫不如此。而这篇《修竹弹甘蕉文》，弹者和被弹者即文中的修竹和甘蕉，却都是自然物。修竹弹劾甘蕉，更是虚构的。如此幻设为文，用严肃的文体做成这等戏谑俳谐的文章，作者的构思是大胆的，出格的，作者的这种构思也是奇妙的，出色的。弹奏文字缘于它的性质，最容易写得刻板、呆滞。作者写此文，无疑是在讽谕社会，揭露抨击那种权柄在手便胡作非为，弄得民怨沸腾的人和事。作者不将此情思直接写出，而化情思为自然景物，通过拟人化手法使植物具有人的思想和性格，能够象人一样说话行事，借物言怀，就使得他所要表述的意思既形象生动，又达到了高度的概括和抽象。文章也因此而别具一番情致和趣味，杂文的韵味就出来了。
　　值得玩味的是，沈约这篇文章虽非写实，但在写法上，实为一代弹文之程式。文章先写农夫治稼的原则和方法，在理论上楬橥剪恶除害的意旨，为下文张本。然后写甘蕉的所作所为，揭露它“铨衡百卉”而“予夺乖爽，高下在心”的恶行，并证以泽兰、萱草的控诉，显示不除戮不足以谢众屈平民愤之义。最后揭出甘蕉的老底：“出自药草，本无芬馥之香，柯条之任，非有松柏后凋之心，盖缺葵藿倾阳之识”，论议它的罪恶，并提出“徙根剪叶，斥出台外”的处置意见。全文有理有据有力，从容而切峻。文章以四字句为主，兼用其他句式，整齐中不乏参差历落。用辞讲究，语言典丽，然采不滞骨，叙事生动，议论精笃。王应麟认为，奏弹之文必理有典则，辞有风轨，使气流墨中，声动简外。沈约的这篇文章，可以说达到了这样的要求。
　　文章借修竹而弹甘蕉，在当时是否有具体的讽谕对象，今已不可得知。但纵观历史，类似于甘蕉的人物，类似于淇园的地方，并不少见；象修竹一样敢于斥邪扶弱，为民请愿的耿介之士，亦不在少数。因此，从思想意义上说，这篇文章是值得一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