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诗词《七绝》原文、注释及赏析

　　毛泽东诗词《七绝》
　　一九五八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人类而今上太空，但悲不见五洲同。
　　愚公尽扫饕蚊日，公祭毋忘告马翁。
　　附：陆游原诗
　　示儿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创作背景】
　　1958年5月，黎巴嫩人民举行了反对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夏蒙政权的武装起义。7月14日，伊拉克人民推翻英帝国主义扶植的费萨尔王朝，建立了共和国。为了镇压黎巴嫩和中东人民的民族解放运动，7月15日，美国海军陆战队在贝鲁特附近登陆，对黎巴嫩进行武装干涉；7月17日，英国出动伞兵侵入约旦，并在巴林岛、亚丁和土耳其南部集结军队，威胁伊拉克。一时间，中东局势骤然紧张起来，成为世界政治矛盾的焦点。在这种形势下，美帝国主义卵翼下的台湾国民党蒋介石集团企图乘机扩大事态，于7月17日宣布其武装部队处于“特别戒备状态”。金门、马祖与台湾的国民党军先后举行了军事演习。同时，国民党军的空军也加强了对我大陆的侦察活动和袭击准备。
　　针对美国等帝国主义和蒋介石集团的猖狂活动，我党中央暨毛泽东作出了炮击金门的重大决策。自8月23日至10月5日，我人民解放军福建前线部队对国民党军盘踞的金门岛进行了持续一个多月的大规模炮击。这一战略行动，不仅是对蒋介石集团多年来骚扰我大陆沿海地区的反革命罪行的严厉惩罚，更是与其后台美帝国主义的公开较量。其结果，一是教训了蒋介石集团；二是将当时正在侵略中东的美军第六舰队的半数舰只调动到台湾海峡来，支援了中东人民的反帝斗争；三是迫使美帝国主义不得不同意恢复自1957年底以来中断了的中、美大使级会谈。
　　同年12月21日，毛泽东在文物出版社版大字本《毛主席诗词十九首》上为自己的部分诗词作了批注，其题记中说：“鲁迅一九二七年在广州，修改他的《古小说钩沉》，后记中说道：‘于时云海沉沉，星月澄碧，餮蚊逞啖，予在广州。’从那时到今天，三十一年，大陆上的蚊虫灭了差不多了。当然革命尚未全成，同志仍须努力。港台一带，餮蚊尚多；西方世界，餮蚊成阵。安得全世界各民族千百万愚公，用他们自己的移山办法，把蚊阵一扫而空，岂不伟哉！”（转引自刘济昆编《毛泽东诗词全集》。诸“餮”字显系“饕”字形讹，“逞啖”显系“遥叹”形讹。检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鲁迅全集》，鲁迅语见《〈唐宋传奇集〉序例》，文字亦稍异，曰：“时大夜弥天，璧月澄照，饕蚊遥叹，余在广州。”）并附仿用宋人陆游《示儿》诗句格而成的这一首诗。诗与上引文字，都表达了在世界范围内消灭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的强烈愿望。
　　【注释】
　　〔人类句〕1957年10月4日，苏联成功地发射了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人造卫星一号”）。11月3日，又发射了第二颗人造地球卫星（“人造卫星二号”），卫星带着一只活着的狗进入了外层空间。1958年2月1日，美国也成功地发射了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探险者一号”）。
　　〔但悲句〕但，只。五洲，见前《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篇“五洲震荡风雷激”句注文。同，统一。以上二句是说，人类如今已进入了太空时代，只可悲还未能实现全世界的共产主义大同。若作如下理解，亦可通：只可悲我不能亲眼看到全世界实现共产主义大同。
　　〔愚公句〕毛泽东1945年6月11日在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所作的闭幕词中说：“中国古代有个寓言，叫做‘愚公移山’。说的是古代有一位老人，住在华北，名叫北山愚公。他的家门南面有两座大山挡住他家的出路，一座叫做太行山，一座叫做王屋山。愚公下决心率领他的儿子们要用锄头挖去这两座大山。有个老头子名叫智叟的看了发笑，说是你们这样干未免太愚蠢了，你们父子数人要挖掉这样两座大山是完全不可能的。愚公回答说：我死了以后有我的儿子，儿子死了，又有孙子，子子孙孙是没有穷尽的。这两座山虽然很高，却是不会再增高了，挖一点就会少一点，为什么挖不平呢？愚公批驳了智叟的错误思想，毫不动摇，每天挖山不止。这件事感动了上帝，他就派了两个神仙下凡，把两座山背走了。现在也有两座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大山，一座叫做帝国主义，一座叫做封建主义。中国共产党早就下了决心，要挖掉这两座山。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要不断地工作，我们也会感动上帝的。这个上帝不是别人，就是全中国的人民大众。全国人民大众一齐起来和我们一道挖这两座山，有什么挖不平呢？”愚公一事，出自《列子汤问》篇。此诗中的“愚公”，喻指世界各国的革命人民。饕蚊，贪婪吸血的蚊虫，喻指帝国主义和各国反动派。饕，饕餮，贪食。
　　〔公祭句〕公祭，公众对已故的社会名人的祭奠活动。毋，勿、不要。马翁，指共产主义学说的创始人、全世界无产阶级的伟大导师和领袖马克思。翁，对老人的敬称。以上二句是说，到了全世界的无产阶级和革命人民将一切剥削阶级都扫除干净的那一天，可不要忘了为马克思举行公祭，把这喜讯告诉他老人家！
　　【押韵格式】
　　本篇韵脚分别是“空”、“同”、“翁”。
　　【陆游原诗注释】
　　〔题〕示儿，写给儿子看的作品。这首诗作于宋宁宗嘉定二年（1209年）十二月，是陆游临终前的绝笔，当时他已是85岁高龄。
　　〔死去句〕元，原、本。
　　〔但悲句〕九州，传说中的我国上古时的行政区划，其具体名目，古代不同典籍所载互有出入。《书禹贡》作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九州，《吕氏春秋有始览》有幽州而无梁州，《周礼职方》有幽、并而无徐、梁，《尔雅释地》有幽、营而无青、梁。后来用为全中国的泛称。以上二句是说，原本知道人一死就什么都成为虚幻，唯一感到伤心的是，自己不能亲眼看到国家的统一。按，自从公元1127年女真族的金攻灭北宋以来，中国南北分裂的局面已持续了八十多年，北方被金人占领，南方半壁江山则仍由汉族政权（南宋）统治着。陆游一生都在为北伐抗金、收复中原、重新统一中国的大业而呐喊、斗争，至死仍念念不忘。
　　〔王师句〕王师，古人对本王朝军队的指称。北定中原，汉诸葛亮《出师表》曰：“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定，平定。中原，今河南之地，古时为全国的中心地带，故称。北宋的都城东京，即今开封，就在河南。亦泛指黄河中、下游地区或整个黄河流域。
　　〔家祭句〕家祭，对自家父祖乃至列祖列宗等已故先人的祭祀活动。无忘，勿忘。乃翁，你（你们）的父亲。这是对儿子说话时称呼自己的口吻。以上二句叮嘱儿子们，等到南宋军队北伐中原大功告成的那一天，家祭时可别忘了告诉我！
　　【鉴赏】
　　“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白居易《与元九书》）。以诗歌作为一篇文章的结尾，古已有之。王勃的《滕王阁序》、韩愈的《送李愿归盘谷序》、苏轼的《潮州韩文公庙碑》等名篇，皆以诗收笔，或总括大意，或呼应开头，或寄慨抒怀，往往言短意长，有余不尽，与上文相互辉映，为文章增色添彩。这类文后诗多独出机杼，自成一格。还有一种是仿效前人诗作而卒章显志的，如鲁迅杂文《崇实》的结尾，就曾“剥崔颢《黄鹤楼》诗”，对国民党政府所奉行的对日不抵抗政策予以尖刻的嘲讽和无情的抨击。诗曰：“阔人已骑文化去，此地空余文化城。文化一去不复返，古城千载冷清清。专车队队前门站，晦气重重大学生。日薄榆关何处抗，烟花场上没人惊。”毛泽东仿照南宋爱国诗人陆游《示儿》诗所写的这首七绝，作为自作诗词批注题记的有机组成部分，起着总揽全文，升华主题，画龙点睛的作用，显示出一位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将革命进行到底的顽强斗志和坚信共产主义事业必定胜利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示儿》是陆游85岁时的临终遗嘱，诗人落笔于“死去”的未来时空，倾吐出不能忘情释怀的终身遗憾。毛泽东此诗的开头两句则着眼于“而今”的现实时空，抒发了“革命尚未完成”的现时感慨。“人类而今上太空，但悲不见五洲同。”一上一下，一喜一悲，一扬一抑，虽也用“但”字，但转折意味较原诗更重。如果说《示儿》中的那个“悲”字还隐含着诗人对苟且偏安，不思收复失地，只知妥协议和的南宋朝廷的怨愤的话，那么这首七绝中的“悲”字也透露出作者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现状的殷忧。前苏共二十大后，赫鲁晓夫集团不顾中国共产党的批评和劝告，顽固地坚持其背离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立场。他们热衷于同美帝国主义合作，追求由超级大国首脑主宰世界的霸权主义目标，在国际共产主义队伍中引起了严重的混乱，这无疑令人感到悲哀，但作者并不沮丧，而是寄希望于全世界无产阶级和革命人民，坚信“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国际歌》）的那一天必能到来。
　　作者在文章中借用鲁迅笔下的“饕蚊”来比拟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既生动形象地揭示出他们凶残贪婪的吸血鬼的本性，又预言其必将灭亡的命运，同时也表现出作者对“害人虫”的极大的蔑视和鄙夷。诗的三四两句承开头两句而来，艺术时空由现实转向未来，笔调也由抑而扬。“革命尚未全成，同志仍须努力。港台一带，餮蚊尚多；西方世界，餮蚊成阵。”面对反动势力张牙舞爪的嚣张气焰，只有坚决斗争，挥帚扫蚊，发扬愚公移山精神，“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毛泽东《愚公移山》）。陆游《示儿》诗中“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最后愿望，是以诗人死后66年南宋政权的最终灭亡，“九州”“同”一于元而成为泡影的，只使后人发出“来孙却见九州同，家祭如何告乃翁”（林景熙《书陆放翁书卷后》）的浩叹。而本篇“愚公尽扫饕蚊日，公祭毋忘告马翁”云云，则是基于对历史发展的必然性的深刻认识，对革命同志和“全世界各民族千百万愚公”的叮嘱与激励。“全世界人民要有勇气，敢于战斗，不怕牺牲，前赴后继，那末全世界就一定是人民的，一切魔鬼通通都会被消灭”。（毛泽东《支持刚果（利）人民反对美国侵略的声明》）到那时，饕蚊扫尽，五州大同，胜利了的无产阶级和革命人民将为伟大的导师和领袖马克思举行隆重的公祭，告慰其在天之灵。诗的结尾，使我们想起马克思生前的一段名言：“我们的事业并不显赫一时，但将永远存在；当我们离开人世之后，高尚的人们将在我们的骨灰上洒下热泪。”（《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