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禛《焦山题名记》原文及鉴赏

　　〔清〕王士禛
　　来焦山有四快事：观返照吸江亭，青山落日，烟水苍茫中，居然米家父子笔意；晚望月孝然祠外，太虚一碧，长江万里，无复微云点缀；听晚梵声出松杪，悠然有遗世之想；晓起观海门日出，始从远林微露红晕，倏忽跃起数千丈，映射江水，悉成明霞，演漾不定。《瘗鹤铭》在雷轰石下，惊涛骇浪，朝夕喷激。予来游以冬月，江水方落，乃得踏危石于潮汐汩没之中，披剔尽致，实无不幸也。
　　《渔洋山人文略》
　　〔注释〕米家父子：父米芾，子米友仁，皆为宋代大书画家，其画天真发露，不求工细，多用水墨点染，生意无穷，对后世通派影响深远。瘗鹤铭：六朝摩崖正书石刻，上皇山樵书，刻于焦山。铭石高八尺，笔势开张，点画飞动，为著名碑石之一。曾数度坠入江中，现仅存五残石，藏焦山碑林博物馆。
　　〔赏析〕焦山，因东汉末年焦光隐居山中而得名，在今镇江东北的滔滔长江之中。山高七十余米，如中流砥柱巍然耸立于滚滚白浪之中。
　　此篇《焦山题名记》，应是王士禛在扬州任推官时，公余南渡扬子时所作。以寥寥百余字，从声、色、图、像诸方面简约隽永地写出了焦山朝夕变幻的山水景致，笔墨之间，处处透发出作者那种踌躇满志、潇洒豪迈的襟怀，表现了一种愉悦快达的情绪，显然这与当时康熙年间的气象祥和，作者本人的仕途顺达很有关联。
　　此文依次叙写游焦山的四快事。首写在吸江亭观夕照。吸江亭在焦山之巅，清同治年间改亭为楼，四面轩窗临风，楼宇古朴典雅。冬日黄昏，暝色初起，此时信步登楼远眺，但见一轮夕阳在淡淡升起的暮霭中徐徐坠入远树青山，浩荡的江面上孤帆远影，烟云苍茫，浑然若同一轴米家父子的泼墨山水图卷。米氏自谓其画“信笔作之，多以烟云掩映树石，意似便已”，意境开阔高远，水墨酣畅淋漓。作者在薄暮时分，登楼倚窗临江迎风，环顾四野烟水苍茫，确有置身画图之感。此为游焦山一快。已而日落月升，云气四散，闲然步出孝然祠外，仰视苍穹深邃清澄，远望江面浩阔开远，一弯冷月高悬中天，水波银光，太虚一碧。此时悄然伫立江畔，顿觉神清气爽，心胸一阔。此为游焦山又一快。寂阒之中，忽闻梵声隐约从松林间飘然而来，晨钟暮鼓，诵经打禅，使人悠然萌生出世之想。此为游焦山的第三快事。一夜眠觉，披衣坐起，独趋江边东观海门日出，晨风微拂，云蒸霞蔚，倏忽间一轮旭日从天际跃出，冉冉升腾，东天一片灿烂霞光，大江一片粼粼波光，此时的感觉，“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此为游焦山之第四快事。细阅全文，确能使人体味到作者那种“踏危石于潮汐汩没之中，披剔尽致”的风神潇洒之气。
　　王士禛曾在诗界倡“神韵”说，鼓吹诗以“隽永超诣者”为上品，他的诗如“西风忽送潇潇雨，满路槐花出故关”诸句，确有一脉秀逸清远之气，而他的这篇《焦山题名记》，也一如他的诗风，“见以为古澹闲远而中实沉着痛快”（王士禛《芝廛集序》），耐人一咏三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