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淑《驴山公九锡文》原文及鉴赏

　　〔南朝宋〕袁淑
　　若乃三军陆迈，粮运艰难，谋臣停算，武夫吟叹。尔乃长鸣上党，慷慨应官，崎岖千里，荷囊致餐，用捷大勋，历世不刊：斯实尔之功者也。音随时兴，晨夜不默，仰契玄象，俯叶漏刻，应更长鸣，毫分不忒；虽挈壶著称，未足此德：斯复尔之智也。若乃六合昏晦，三辰幽冥，犹忆天时，用不废声：斯又尔之明也。青脊绛身，长颊广额，修尾后垂，巨耳双磔：斯又尔之相也。嘉麦既熟，实须精面，负磨回衡，迅若转雷，惠我众庶，神祇获荐：斯又尔之能也。尔有济师旅之勋，而加之以众能，是用遣中大夫闾丘骡，加尔使衔勒大鸿胪斑脚大将军宫亭侯。以扬州之庐江，江州之庐陵，吴国之桐庐、合浦之朱庐，封尔为庐山公。
　　《初学记》卷二十九引《俳谐集》
　　〔注释〕九锡：古代帝王尊礼大臣所给的九种器物，有衣服、朱户、纳陛、舆马、乐则、虎贲、斧钺、弓矢、秬鬯等。前汉王莽阴谋建立新王朝前，先加九锡，后来魏晋南北朝掌政大臣夺取政权、建立新王朝前，都加九锡，成为例行公事。陆迈：陆上行军。上党：郡名。晋代治所在潞城（今属山西）。春秋时为赤狄潞子国。不刊：不磨灭。玄象：天象。日月星辰，在天成象，故称。漏刻：即漏壶，古代的一种计时仪器。忒（t）：差误。挈壶：即挈壶氏，官名。主管挈壶水以漏，准确报时。《周礼夏官》之属，自唐至清皆有挈壶正之官。六合：天地四方。三辰：指日、月、星。巨耳：许慎《说文解字》：“驴似马而长耳。”磔（zh）：毛发张开。神祇（q）：神灵。祇，地神。大鸿胪：赞襄礼仪之官。宫亭：《水经注》：庐山下有神庙号曰宫亭庙，故彭湖亦有宫亭之称。扬州：古“九州”之一。《书禹贡》：“淮、海惟扬州。”《尔雅释地》：“江南曰扬州。”庐江：郡名，治所在舒（今安徽庐江西南）。江州：西晋元康元年（291）分荆、扬二州置州。治所在豫章（今江西南昌），后治所屡有变迁。东晋时辖境相当今江西、福建两省，及湖北、湖南部分地区。庐陵：旧县名。故城在今江西吉安县境。吴国：指春秋、战国时之吴国或三国时之吴国都可。桐庐：县名，在今浙江省。合浦：郡名，治所在今广西合浦县东北。朱庐：也作朱卢、珠崖、朱崖，县名。故城在今海南海口。
　　〔赏析〕这是一篇幽默滑稽的俳谐小品，在我国属于最早的游戏文字之一。虽然是游戏文字，但并不流于油滑恶俗，而是含意新警，情趣横溢，读来令人哑然失笑。
　　“九锡”是仅次于帝王登基的隆崇庄严大典，汉代以来权相或篡位者如王莽、曹操、曹丕、司马懿、司马昭等都曾膺此殊荣；走马灯似的六朝开国君主在易号前大抵也先加上“九锡”光环。可见九锡是政治舞台上的大事。为此而撰写的“九锡文”。当然也煌煌宏词，高贵绝伦，不可乱来而渎尊。耳聆目睹为数不少粉墨登场的九锡文后，袁淑大概感到技痒，可是又捞不到在朝堂施展其文才的机会，于是他选定两种畜生，即鸡和驴，分别为之写了两篇别开生面的九锡文。如此煌煌典文，竟等而下之用于木鸡与蠢驴身上，岂非与那些曾享九锡的显赫人物开绝大玩笑？寓庄于谐，玩世不恭，正透露出作者愤懑不平、鄙视权贵的襟怀。
　　驴形庞大，驴性蠢笨，在大而蠢上，与某些大人物有共通之处，故常用以讽喻。最著名的要数唐代柳宗元的寓言散文《黔之驴》，活画出“黔驴技穷”的蠢相。以驴喻人，追溯得再早一些，如汉灵帝在宫内舍马而驾驴，躬自操辔，驱驰周旋，人们已有“贤愚倒植，凡执政者皆如驴焉”（《后汉书孝灵帝纪》注引）之讥。其后《南齐书刘祥传》也载刘祥对驴说：“驴儿！好好地干。像你这样才能的人，都早已当宰相了。”其强烈的讽刺意味，与本篇小品如出一辙。
　　当然，既然是“九锡文”，总不能写驴之蠢，而要写驴之智。这就要反面文章正面做，巧翻驴案，为驴歌功颂德。也亏作者笔底波澜，一口气为驴摆了五大勋劳。其中见仁见智的形相之美且不论，驴能驮载军需、牵磨碾麦，这两项功绩是实情，也姑且不论。最妙的是驴在晴天，能上合天象、下叶漏刻，“应更长鸣”，比专管报时的“契壶”官还高明；而在幽冥昏晦的雾雨天，驴也照样记得天时，准时嘶鸣，真是智慧聪明绝顶。驴儿是否有如此能耐？似未见记载与传闻，或许是作者有意摆功而杜撰。这也情有可原，比起堂堂正正“九锡文”中那些满纸溢美伪造的丰功伟绩来，杜撰驴功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哩。
　　此外，为切合“驴”音与驴形，本文也巧思迭出，谐趣横生。“闾丘”、“大鸿胪”、“庐江”、“桐庐”、“朱庐”、“庐山”固然都明点“驴”音，而“上党”与“宫亭侯”也暗与“驴”音若即若离。一句“衔勒大鸿胪斑脚大将军宫亭侯”的封号，更是与驴契合，妙趣天成，使人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