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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雨《这样结束》原文及赏析

5月21日 碧落盟投稿
  这样结束
  大灾难真的来了。
  我们的故事,也就出现了自然的高潮。
  二八年五月十二日,汶川发生大地震,强度里氏八级,死亡近七万人。还记得三十二年前的唐山大地震强度是七点八级,死亡二十四万人。
  我们余家远祖留下的古羌寨,这次也遭到严重破坏。
  我和妻子,天天坐在电视机前,流下了这辈子最多的眼泪。
  那天,妻子对我说:“你已经几个通宵没合眼了,身体会垮。”我说:“我在上课,一门最高深的课。我从奉化半山的藏书楼开始,特别是在辞职之后,研究中国人的文化身份那么多年,看到的丑陋太多,这几天百脉俱开。这么大的国家,十几亿人从每一个角落都在呼喊生命,而且立即行动,这在历史上没有过,在世界上没有过。中国人的心底有一个地窖,平日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次一下子震开了,发现至善、兼爱、仁义都还在。我以前的研究,浅了。”那些天我不见任何人,像泥塑木雕一样静坐着,想着中国的过去和未来。正好有两位早就约好的美国学者来访,推不掉,就与他们谈起了这次地震。他们问:“中国的这次五一二,是不是很像我们美国的九一一,因为灾难而加强了凝聚力?”“不。”我说,“你们的九一一有敌人,有仇恨,因此你们后来发动了两场战争。这次我们中国没有敌人,没有仇恨,只靠着爱,治疗自己的伤痛。”“我们非常佩服。”一位美国学者说:“但是上午我还在网络上看到一个中国文人的言论,说地震是上天惩罚中国人。我回了一个帖子,说这种言论不仅是反中国,而且是反人类。”我站起身来,说:“谢谢你!”送走美国学者后,我要妻子去找一位上网的小姐,请她帮忙,把我的一篇短文放到网上去。
  我在短文中破例发了一点火,说:“听着,天下的一切灾民都不容污辱!汶川的中国人做错什么了,要来惩罚?如果上天真要这么做,我会抬起头来骂一声:天啊,你祸害苍生枉为天!”“骂得好!”妻子说。这词句她很熟悉,我是借了关汉卿的。
  “骂得好!”这是电话里传来的支持,打电话的是齐华。
  “你看,隔天一个美国女演员再说上天惩罚中国,也就被你预先骂进去了。”齐华说:“但让人生气的是,几个中国文人还在网上胡闹,包括两个一直诽谤你的人。”“他们在胡闹什么?”我问。
  “他们散布谣言,说这次地震是建造三峡大坝引起的,要求审判决定建造的高官。还说地震死亡人数只报了十分之一,被政府隐瞒了十分之九。又说全国的捐款已被政府官员大笔贪污总之,他们一心要把这场生死抢救,变成政治斗争。”“有人相信吗?”我问。
  “有。”齐华说:“我看到大学里不少知识分子对救灾行动从一开始就保持距离,本能地相信谣言。普通民众也有相信的,听说这两天的献血、捐款都受到了影响。”放下电话我就对妻子说:“灾难中的谣言和挑拔,就像一场核裂变,后果无法想象。明天我就去灾区,一定要用亲眼看到的事实,揭穿那些谣言。”一到灾区,处处震撼,很快发现这儿有很多事情需要文化人来做,可惜文化人来得太少。
  例如,有的灾民背着自己家人的遗体长途跋涉,这非常令人感动,但从防疫的角度考虑,一定要上前劝说,请他放下。他坚决不放,周围的民众又激情地站他一边,这就需要运用文化理性,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
  又如,堰塞湖危在旦夕,几十万人必须撤离。但是那么多已经受伤的灾民不愿远行,那就必须一千遍、一万遍地含泪劝说,小心搀扶。
  那天,两位救援医生告诉我,有一些遇难学生的家长举着孩子的照片在跪地请愿,要求惩罚倒塌建筑的承建者。医生说:“他们举着孩子的照片,就像灾民背着家人的遗体,是一种特殊的悼念方式,非常值得同情。但是毫无疑问,必须尽快对他们进行心理辅导和精神阻断。可恨的是,网络上有些人企图借此闹成政治事件,说这次地震主要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离开医生的帐篷后我一个人在路边想了很久。三十二年前唐山大地震发生时我正潜居在浙东山区,偶尔下山看到街上贴着的报纸,标题都是“批邓抗震”,而且一定是把“批邓”放在“抗震”前面。到处还在开批判会,也说不是天灾,是人祸。
  很多农民还以为,地震是邓小平带着几个“当权派”钻到唐山的地底下引爆出来的。现在,类似的论调又来了,把政治对抗放到了生死救灾前面。其实,中国政府在这次救灾中的表现,一点儿也不比外国差,可以比较。
  我这么说,并不是出于政治。实际上我在辞职之后二十年已经彻底远离政治,从未参加过任何政治活动。经常有一些政治口号人人皆知而独我不知,闹过很多笑话。但是,远离政治并不是远离真实,远离理性。我前些天也主张立即从法律上严惩建筑罪人,但到灾区一看,就知道很难以倒塌来论罪了。这话,应该告诉那些家长。
  康德说,知识分子的责任就是敢于在一切公共领域运用理性。当晚我就写了一篇短文,题为《含泪劝告请愿家长》,请人帮助在网络上发表。我说了两个要点一、你们的悲痛,也是我们的悲痛。但是此刻请你们听我含泪劝说一句:巨大的天灾尚未解除,紧张的抢救火烧眉毛,堰塞湖的危机悬在头顶,请你们赶快站起身来,与医生一起,回帐篷休息;二、我呼吁有关部门尽可能在废墟中寻找劣质建筑的实物证据,从法律上严惩相关的不法之徒。但是由于绝大多数房屋都倒塌了,倒塌现场又因抢救而经过多次翻扒,要从法律证据上论定倒塌的罪责可能有很大难度。因此,更重要的是要求政府,对于一切有关人民生命安全的事情,必须尽快加强立法和执法的力度。
  我的这篇文章产生了很好的效果,有三位家长给我写了感谢信。他们说,有一批家里伤亡比他们更严重的灾民,也来参与了劝说。
  (二)这样结束(2)
  正如预期,那几个“伪斗士”在网上对我骂成一片。据齐华在电话中说,他在大学资料室里看到,香港和美国的好几家华人报纸,都参与了对我的声讨。声讨的内容,都是说不该劝说那些家长,一劝说,就成了“中国政府的御用文人”。他们的意思,必须让那些家长不回帐篷,不受治疗,不怕瘟疫,不理堰塞湖,一直跪在那里,完成他们所期待的政治对抗。
  我在电话中对齐华说:“你看,我只是对灾民劝说几句,他们就群起攻之,这算什么言论自由?那些家长太可怜了,我们还要帮助下去。”齐华说:“更麻烦的是那么多网民,只看那些人的诬陷,不看你的文章,齐声起哄,你在一夜之间又成了全国的罪人。”我说:“这些网民也可怜,另一种可怜。”这件事情到后来变得更加怪异,国内一些报纸也都纷纷追随“网上民意”来围攻我。北京一家大报在总结二八年中国文化界的十大坏事时,把我对那些灾民的劝说,列为第二名。上海的一家文学报纸,也发表了类似的意见。
  对此我哑然失笑,心想政府正该快一点与那么多报纸脱钩了。如果这些报纸仍然被尊为“政府喉舌”,那不就等于政府自己在宣布,五一二地震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我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声讨,只在做一件事。
  在都江堰灾区的废墟上,我曾见到一些粘满泥污的蜷曲书籍。轻轻地捧起它们,我想,它们的阅读者已经走了,但阅读还要继续。正在这时,六七个路过的中学生认出了我,他们的课本里有我写的《都江堰》。
  一个学生拉着我的手问:“余老师,您在《都江堰》那篇文章中特地写了地震前兆四个字,是不是有预感?”我说:“不。我怎么可能有这种预感?那只是形容水声。”说着,我把他们拉到一起,问了每一个人家里受灾的情况,然后对他们说:“除了那水声,这里还会有三种声音。现在的抢救声,今后的重建声,最后,是你们的读书声。”他们非常懂事地点头。看着他们的小脸,我即刻在心里做了决定:必须在这里捐建几个学生图书馆,每一本书都由我自己挑选。
  先向一个企业家咨询,如果要建一个图书馆,不少于一万册书,再配备现代的电子网络设备,要花多少钱。这位企业家说,要算一算。过两天他却告诉我,他身边的同行都愿意参与,要多少资金都可以立即汇到。我当即拒绝了,并说了拒绝的理由。
  我是由一个最小的图书馆开始迈步的人,这次要启动一个纯个人的循环圈:借书读书教书写书捐书可以相信,从我现在要捐建的图书馆出发,还可能会有学生重启这个循环圈,然后再一圈圈、一代代循环下去。
  回上海与妻子商量,我们现在可以在剩余的稿酬中捐出五十万元人民币,用最精打细算的方式购买图书和设备,大概可以建三个学生图书馆。我悄悄安排了一个工作小组,把那笔钱交给了他们,关照他们低调实施。在我看来,向灾区作任何捐献,都不应该张扬。因此,我没有参加任何一次电视捐献仪式。
  捐建图书馆的事,我甚至连自己的助理金克林也没有告诉,因为他历来被媒体关注,为人又诚实,容易说漏嘴。但是工作小组的行动还是引起了注意,一个记者不知在哪张报纸上猜测我可能要出二十万元捐建希望小学。后来有人问起,我仍然没有透露实情,只是泛泛地说了一点我和妻子在慈善活动方面的心愿。
  我捐建的三个图书馆,设在灾区的三所学校里。三所学校灾后重建的校舍都将在二九年九月一日开学时投入使用,我的图书馆应该早一点,在八月底之前建成。这是一个让人充满期待的紧张过程,除了不断地选书、寄书,还要选购电脑、摄像机、投影仪等设备,原来捐出的款项已经超过。这期间,我又到灾区去看了那三所学校,在操场上对每所学校的学生们作了演讲。
  与此同时,我还为灾区余家远祖古羌寨的重建者写了两个大字:羌魂。
  离开灾区后我去了香港。香港浸会大学聘请我担任“健全人格教育工程”的“奠基教授”,每年需要有五个月时间向校内和社会各界开设公开课程。几乎每次演讲,我都要提到中国人在五一二地震中展现的大爱精神,批驳在香港甚嚣尘上的所谓“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的论调。
  有一次晚间演讲结束,在九龙塘校区的路灯下,一位香港中文大学的博士把我拉到一边,低声告诉我:“这儿有一个五一二丑闻的行动计划,你已经被认定为首先要排除的障碍,有一个圈套就要实行,你要小心。”说到圈套,他特地用了一个英文词trap。
  我看着路灯下的这个博士,从口音判断他是大陆出身。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却决定与他对话几句。
  我说:“攻击我,是小事;把丑闻加给五一二,是大事。”他问“你的意思是?”我说:“在中国古代,一个家庭的耻辱分三个等级。最低一等,明明做了好事,仇家摇头不相信;中间一等,明明做了好事,邻居摇头不相信;最高一等,也是最坏一等,明明做了好事,自家子弟摇头要大家不相信。”他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们的行动计划,属于最坏一等。”我说:“中国人做了好事,外国人总是不相信。这次抗震救灾,全世界总算相信了,却冒出这么几个自家子弟!”这位博士点了点头,说:“世界上地震那么多,每个国家救灾都会遇到很多问题,却从来没有看到哪个国家的文人专门去编织这种丑闻的。灾难中的民族难免有错,但又最需要终极尊严”没等他说完,我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说:“抗日战争中中国的毛病很多,但再多也不能成为汉奸污辱自己同胞的借口。当时有一个汉奸文人写了一本《支那之诈》,真是无耻。”这个晚上我想得最多的,是余颐贤先生那句话:“不怕围猎,只怕举弓之手竟是狼爪。”我和马兰都不上网,我又在香港,因此一直不知道那个“圈套”已经在北京启动。
  还是北京那个肖编辑。他在网上写出大篇文章,说我“出资二十万元捐建希望小学”是假的,他们在账目上没有查到。由此可以推测,不久前那个“记者”关于我要捐建希望小学的报道,可能也是人家的故意安排。
  (二)这样结束(3)
  网络上立即对我展开了排山倒海的声讨,延续了一个多月。香港路灯下那位博士的预警完全应验,而且正如杨长勋早就说过的,一个无边界的“网络野战兵团”已经建立,能在顷刻间炮制出几十万条跟帖。
  面对这么奇怪的网络风潮,都江堰市教育局副局长肖融特地通报新闻界:“余秋雨先生捐的不是希望小学,是三个图书馆。几个月前就有大批书籍运到,现在还在一批批托运。希望大家耐心一点,到八月底欢迎参观。”网上又是一片大吵大闹:为什么不捐钱,却捐书?大概是哪里卖不掉的书吧?钱呢?二十万元钱呢?这时,一位近年来很出名的文人站出来,用两个字概括了我的行为:诈捐。
  于是,全国各地的报刊上一片“诈捐”声,都配着我的照片。这些报刊挂在所有城市的大街小巷,挂在各个机场、车站、码头。这对我个人的伤害并不重要,却把全国所有的捐款人、助捐人、受捐人都恶心了。恶心,是消除感动的最有效“解药”。
  网上有人统计,不相信灾区教育局的说明、只相信我是“诈捐”的网民比例,为百分之八十二。果然,那么多人都中了那个“圈套”。
  二九年六月底,我从香港回上海休假。刚到的那天晚上,我外出见两个朋友,一群记者堵在了我的家门口。
  马兰一人在家,她知道,门外无数镜头都要抢拍“诈捐”夫妇的狼狈相,明天就会出现在全国各地的报纸上。马兰在门内告诉他们,我不在,外出了。他们不肯信,一直堵在门口,坚决不走。也许他们信了,在等待我回家,以便把我突然看到他们时的慌张神情拍摄下来,到处刊登。
  我没有手机,马兰只好给正在与我见面的两个朋友打电话,叮嘱我千万不要回家。两个朋友陪了我一会儿,又各自有事走了,我只得像一个逃犯一样在外面??。夜已经很深,我知道记者没走,镜头没走,我妻子一人,苦苦支撑着。
  直到下半夜,妻子在门内对记者们说了一段话。
  妻子说夜已经深了,我关照了丈夫,不要回家。我是为了保护他,却不知道他现在躲在哪里。他的年纪,已经不轻。我建议你们走到走廊那头的窗口,看看头顶的天。天上,汶川的七万个,还在看着我们。谁在捐献,谁在诈捐,谁在诽谤,谁在诬陷,他们都看得一清二楚。对着那么多说假话、做坏事的人,天地不容。我不明白,中国遭受那么大的灾难,为什么还要给救灾的人制造那么大的灾难?你们到底在听谁的调度?
  妻子说完这段话后不久,记者们陆续走了。当然,也可能是他们实在困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才蹑手蹑脚回家。这时天已经蒙蒙亮,妻子将我一把拉进门内,怔怔地看着我,很久没说话。
  两个月后,三个图书馆准时开张。我没有参加开幕式,怕那些人又来闹出新的事端。
  让我高兴的是,世上还有一些高贵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一切。王蒙、余光中、白先勇、张贤亮、刘诗昆、冯骥才、贾平凹等文化巨匠闻讯后纷纷为三个图书馆亲笔题词。三个图书馆不大,但是学生们在看书的间隙如果抬起头来,就能直接面对那么多重要的笔触。这种福分,在其他再大的图书馆中也很难得到。
  图书馆开张的事情,少数报纸有简单报道,没有产生什么影响。广大网民记住的还是那两个字:诈捐。
  图书馆开张一个月后,二九年十月,网上有人评选“中国最差作家”,我因“诈捐”而名列前茅。我看到台湾中天电视台报道这一消息时播出了我的照片,下面跟着四个大字:“诈捐作家”。
  对此我并不生气,却担心“诈捐”的恶名继续扩展。因为那些人的目标远不仅仅是我,而是整个五一二,所有的中国人。
  如果能让“诈捐”的恶名结束在我身上,那就好了。
  想起了七百三十年前的历史。我的祖先余?组织的钓鱼城保卫战,坚持了整整三十六年之后终于失去了继续支撑的力量。守将王立站出来说:“我可以打开城门,但你们决不可以屠城!”今天我也要说类似的话:你们可以说我“诈捐”,但千万不要继续追查和污辱其他中国人。中国人在这次地震中的表现实在很棒,世界上其他地方又发生地震了,你们可以去看看。
  最后,还有三件小事要顺便交待一下。
  第一件事,我终于见到了寻找多年的小何老师。原来,浙江杭州有一家小报发起了“收集老照片”的活动,宣布谁能提供一张有意思的老照片就能赠阅该报一年。一位老太太给他们去信问:“我有余秋雨先生七岁时的照片,你们要不要?”她就是当年的小何老师。报纸刊登了童年时的我,我也就找到了老年时的她。
  我赶到杭州去看望时她正患目疾,戴着墨镜。她一见面就带着极为抱歉的口气说:“秋雨,我当时自己才小学毕业就教你们,实在很不合适。”我说:“不,小何老师,您很合适!我毕生有关阅读和写作的全部快乐,最早是您给我的。您还记得那个最小的图书馆吗?”“那记不得了。”她说:“我只记得,你是全校最干净的孩子,每天都是雪白的衣领。”我说:“这是我妈妈的功劳,我也记不得了。”小何老师拿出水果要我吃,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说:“小何老师,我长大以后一直在心里嘀咕,你们当时教书,薪水是多少?够用吗?”小何老师说:“一开始没有薪水,当时你的同学们都是用稻米缴学费的,我们每人每月可以分到二十斤米。但是农民小气,邀来的都是带有很多稗子的陈米,每天煮饭时都要挑选很长时间。缴钱的只有你家,我们用来买办公用品了。你们毕业后,县教育局才开始发薪水,但很低。”“我们做学生的,不知道老师那么艰苦。”我说。
  “但是你妈妈办农民识字班,连陈米也没有,完全是义务。”她说。
  我看着小何老师,问:“您眼病严重吗?”她说:“不太好。读书看报都迷迷糊糊。”“那您怎么还拿我的照片去换报纸来读!”我笑着责怪她:“千万不要再读报纸了,字小,内容又不好”“医生也叫我不要看文字,多看看树和天。但这么一来,就变成没有文化的人了。”小何老师说。
  “还是听医生的,”我说:“不要看文字,我也要不看了。”她奇怪地“啊”了一声,随即就笑了,以为我在逗乐。
  我想告诉她,不是逗乐。但是,刚想开口又止口了。因为她,毕竟是首先教会我文字的人。在那飘着禾稻清香的田边小屋里,一笔一划,一字一句。
  从杭州回上海,一位华裔美籍教授来找我。我一见面就认出来了,我初中同学吴坚。
  寒暄一通后我静静地看着他出神。他祖父吴瑟亚,是我祖父的同学;他祖母吴阿姨,是我祖母的老友;他父亲吴阿坚,是我妈妈的同学、爸爸的同事。这中间有一些永远说不清的恩怨,例如他祖父的鸦片馆对于我的祖父,他父亲的揭发对于我的爸爸。他今天告诉我,他学的是历史专业,在美国一所大学教中国近代史。我想,他家和我家三代,便是中国近代史的隐秘章节。
  他说昨天去看了我们的老中学。那幢最气派、最古典的教学大楼,现在以我的名字命名,叫“秋雨楼”。这让我吃惊,感叹一群老师用这种方式默默表扬一个学生却又怕学生骄傲,连通知也不通知一声。
  我脑海里出现了那幢楼。花岗岩台阶,大理石地面,雕花柚木楼梯,紫铜卷花窗架一个农村来的小孩子怯生生地走进去,脚步很轻很轻。
  “更让我惊喜的是,我在校门口遇到了曹老师。”吴坚说。
  “哪个曹老师?”我问。
  (二)这样结束(4)
  “教生物的曹老师,曹侣仲,我们背后叫他草履虫,你忘了?他因为擦痰事件和红薯事件受委屈,文革中赌气组织了红薯造反队,文革结束后为了造反的事接受审查,最后被开除出了教师队伍,做一些杂务。现在退休了,天天义务给学校看门,当作消遣。我与他谈了好一会儿,他还不断提到你。”吴坚说。
  “曹老师!我明天就去看他。”我说。
  第二天傍晚我到了母校门口,不见曹老师。问门卫,门卫转身,指了指一个骑着脚踏车远去的背影,说,那就是他。
  我伸长脖子,看着曹老师已经有点佝偻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中。我站立的脚下,就是半世纪前他弯下腰去用手帕擦去痰迹的地方。他一生的坎坷,由此开始。幸好,他还有学生,记得那个早晨。
  第三件小事就在几天前发生。二一年一月六日,我接到一个通知:国内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之一《扬子晚报》和江苏教育出版社一起,在全中国各省中、小学生中票选“谁是你最喜爱的当代作家”,几个月的投票结果,我名列第一。
  通知我的先生在电话中说:“票数雄辩地证明,你这么多年来遭受的诽谤,丝毫也没有影响下一代的选择。孩子们为你打分,也就是未来为你打分。”未来?下一代?孩子们?我一听就心中发紧。
  下一个时代,必定是自然灾害频发的时代。自然灾害又必定引发人文灾害,未来的世界将会怎么样,我们不敢说任何一句乐观的话。孩子们,你们难道真会去承受那么大的惊?和痛苦吗?你们难道贮存得了那么多的意志和善良吗?你们给我打了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你们。
  我恭敬地看着余鸿文先生、徐扶明先生和余野先先生,说你们都是我的文化前辈。对我,最重要的是余鸿文先生,最熟悉的是徐扶明先生,最陌生的是余野先先生。我相信余野先先生的经历足可以写出一部有关生命与文化的传奇,而且由我来写最好,只可惜我生得太晚,后来又没有机会遇到你。见到老人难免有今昔之叹,我想三位前辈都已经看到,我们中国人已经奇迹般地摆脱了列强、战乱和贫困的折磨,日子过得比过去想象的都好。对此,即便在你们那个世界,也一定会有怀疑和嫉恨。拜托你们一定要告诉他们,这是几千年潜力的复苏,几百年屈辱的反弹,不能再用几十年的冷战思维来否定。我这些年的所有努力,就是研究中华文化的这“几千年”、“几百年”和“几十年”,以及这三者的关系。
  快速复苏的是经济,文化没有跟上。这本来是正常的,但由于文化不像经济那样有清晰的通用标准,因此出现了让人气闷的“文化造假”。你们都清楚,古往今来的文化造假分为“奉承性造假”和“破坏性造假”两部分,前者针对官场,后者针对同行。历代官场其实都不太真正懂得文化,当他们接受了奉承,其实也就许诺了破坏。因此,从战国到现代的两千多年间,几乎所有的文化探索者都遭到了毁损。要想避开毁损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停止探索,隐潜山林;二是巴结权势,拉帮结派。除此之外,没有活路。说到这里你们就知道我一直受到攻击的原因了:第一,我的探索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步,又受到海内外关注,难于隐潜;第二,我无职无权,无帮无派,任何攻击我的人都不会受到惩罚。
  我不重要,但从中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逻辑示范:探索永远有罪,罪名永远无限;伤害永远有理,理由永远荒诞。你们几位长辈在“文革”中都见到过这种逻辑,没想到几十年过去,现在在文化传媒领域居然更加嚣张。我想,这也会让你们的在天之灵,深感不安。
  我多么希望有一天能遏止这种逻辑,但试过多次已经清楚,我等不到了。
  在你们面前说这样的话,不太符合一个晚辈的身份。但是,我这个晚辈也已经年老,我等不到了。
  我在心里喃喃地说到这里,不能不瞟了一眼曾远风。我本不想对他说什么,但稍一犹豫还是说了对于你和你的伙伴,过去几十年间所制造的那些冤案、铁窗、死亡,我不想说了。近二十年间你们陆续都化身为争取“言论自由”的斗士诓骗海外,但人们实在想不起你们在哪个时间曾经“不自由”过。你们那么多年来攻击我的言论,全都洋洋洒洒地发表在官办的报刊上,从来没有受到过法律的制约、舆论的阻止。等到谎言一一戳破,你们也从不更正,从不道歉。请回答我:古今中外几千年,还有什么人比你们更“自由”?你们又在海外宣称自己是争取“人权”的斗士。别的事情我不知道,就在我身上,你们除了伤害了我本人的名誉权和写作权之外,还伤害了我妻子的工作权,减损了我父亲的生存权,减损了我的研究者杨长勋的生存权,所有这些人,都没有一官半职。难道,这都不是“人权”?
  你们在海外写那么多文章反对今天的中国政府,这是你们的权利,我也没有验证过你们所说的那些政治问题。但是,由于你们对我攻击的每一句话都是假话,那我就不能不以此类推,你们对中国的攻击是否也是这样?中国的政治当然还存在很多问题,但是,如果有关“民主”、“自由”、“人权”的言论都是以假话作为基础的,那就从根本上糟蹋了这些美好的命题。你们在生活中的人品言行那么令人生厌,结果使你们嘴里的这些美好的命题也让中国民众生厌。所以我一直认为,你们是中国走向民主、自由、人权的首度障碍。
  过去,我实在弄不懂你们无休止地整人是为了什么,最近几年倒是显现出了一个最通俗的目的,那就是为了领取那一笔笔的外国“基金”。外国人用你们的嘴和笔把刚刚恢复了一点元气的中国人妖魔化,我确实从中嗅出了一点汉奸气息。我算过,你拿那种钱,至多也就是四、五年的事,很快就走到了你无法抗拒的生命终点。我没有看出,你的骨灰盒比你对面终身贫困的徐扶明先生的骨灰盒更大一点。这话可能说得有点刻薄,但是,蹲到了这里你总该明白,损人利己、数典忘祖、纵横捭阖、上下其手,到头来并没有多少意义。
  我所担忧的是,你们的行为诱惑了很多年轻人,使他们越来越多地投入了恶性破坏的游戏。我期待着有一天,他们能明白事理,离你们而去。我想会有这一天,但我等不到了。
  最后,我转向了爸爸。我和爸爸一生说过很多话,但是在他离去之后,又有不少话想对他说爸爸,我到您走之后,才在你的抽屉里发现了您在“文革”中受苦的深度,也发现了您最后的死因。作为儿子,不想说钦佩和抱歉的话了。我只想说,爸爸,我感到一种更大灾难的临近。
  我们父子俩早就达成共识:对于“文革”灾难的解释,文件和书本上写的都不太可信。那远不止是一场党内高层的两派之争,而是一场由政治人物引爆的全民灾难,一旦引爆就已经不再是政治之争,而是人性和兽性之争,文明与野蛮之争。您并不是一个政治人物,让您真正入罪的,是那个戴眼镜的圆脸小个子男青年,以及后来整理您的那份批斗材料的人。他们借用的是政治罪名,但他们自己也不是政治人物,只是少了一点人性的小文人。响应他们的,是你们单位的大多数职工,他们不是坏人,但心底也都埋藏着或多或少兽性和野蛮的欲望,因此您看十年间我们全家八口人就在他们一次次的欢呼和口号间,忍饥挨饿,受尽屈辱。总之,一些由恶劣文人挑唆起来的恶性民意这就是我们经历的真正灾难。
  现在,一代政治人物早已不分派别地一起亡故,但是“一些由恶劣文人挑唆起来的恶性民意”,还在以一种模式和程序快速运转。一个谣言依然能燃起漫天大火,一句声辩依然会招致百口围啄,真假、是非、善恶常常归于无用,刺激、耸动、民粹已经成为舆论主轴。在我看来,这就是潜伏在大地四处的大灾难,一旦有事就不可收拾。
  我在考察人类文明回来之后曾一次次告诉您,爸爸,现在国际间的多数政治概念都已经成了虚假命题,人类真正需要共同面对的灭顶之灾,是恐怖主义、核竞赛、自然灾害、气候暖化、大规模传染病。这种灾难一旦爆发,那些恶劣文人一定会造谣惑众,玩弄政治,而使灾难成倍扩大。这些年我承受他们如此激烈的诽谤而能保持冷静,就是在看他们的模式和程序究竟怎样运行。种种迹象告诉我,灾难越来越不可避免,而他们则越来越得心应手。
  没有必要在您面前危言耸听,但我确实心急如焚。我知道,面对大灾必须呼唤宗教精神,但宗教精神在中国历史上一直比较稀薄,即使修得了“达观自如”也还是难于在大灾中唤醒大爱。至此我已经完全明白,以前的文化行为少了一种终极精神,但要弥补,已经来不及了。
  爸爸,您经常对我说,您一生最好的年月都被灾难关押了,因此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一生所做的事情实在不算太少,但到头来一看,大半也被灾难关押了。人的生命确实非常短暂,从您出发的我,只想从自身灾难中脱身而出,等待机会为国家灾难和人类灾难的预警预防多做一点事,但那些人一直在我身边虎视眈眈,我还在被灾难关押。脱身而出的机会,我等不到了。
  天色已经昏暗,松柏林中泛出一种阴森之气,我从石椅上站起来,准备回家。
  心情还是不好,但是,总算在这里吐了半天郁闷,脚步好像比来的时候轻松了一点。
  妈妈和妻子,正准备好晚饭,在家里等着我。
  八这样结尾灾难终于来了。
  那是真正的国家灾难:二??八年五月十二日,汶川大地震。八级,死亡近七万人,伤者无数。
  我们余家远祖留下的羌寨,也严重受损。
  (二)这样结束(5)
  一分钟也离不开电视机了。十几亿中国人几乎同时从心底喊出了“生命第一!”“救人第一!”并立即付诸行动。就在我居住的上海,市民素来以“精明”著称,但这几天全市每一个义务献血站前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还有不少人因有急事还请求“插队”。我在电视里看到,全国各地很多老人捐出了毕生储蓄;成都市几乎所有的出租车司机都通宵mbrand20007
  奔驰在通向灾区的破裂道路上;外省的企业家们亲自驾驶重型卡车横穿几千公里送来了救灾物资;连一些平日被看作“不良少年”的顽皮群落也在废墟堆中背出一个个灾民,这一切,都发生在顷刻之间,没有任何人作过动员!
  我作为一名长期研究“中国人集体文化心理”的学者,一直心情不好,突然百脉俱开。一个巨大的地窖打开了,原来中国文化中“至善”、“兼爱”、“仁义”的古训仍然深藏在多数中国人心底,深藏到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快速的精神聚集让国际社会大吃一惊,因为不少国家都遇到过自然灾害,可以比较。我觉得,地震震开了一道深深的裂口,全世界的目光在那里看到了非常值得尊敬的中国人。
  对于中国政府在救援行动中的表现,我也给予高度评价。从国家领导人开始,军队、武警、消防队、医生、工程技术人员和各级干部,几乎都在第一时间抵达,各个政府部门也高速运转,连新闻报道也全然透明,致使这么大的国家的救援行动,有序而高效。
  正好有两位美国学者来访问我,他们顺便问起:“中国的这次五一二,是不是很像我们美国的九一一,因为灾难加强了凝聚力?”我说:“不。你们的九一一有敌人,有仇恨,因此你们后来发动了两场战争。但这次我们中国没有敌人,没有仇恨,只靠着爱,治疗自己的一切伤痛。”像往常一样,灾难一来,那些平日口若悬河的“伪斗士”完全失语。对此,我在华东大水灾和“非典”传染期间早就见识过。这一次,他们也失语了好几天,却终于开口了:“这次地震,是上天对于中国人的惩罚!”我一听就非常气愤。我从不上网,这次破例写了一篇文章托人在网上发表:“十三亿中国人做错什么了?不许你们污辱自己的祖国同胞!如果真是上天的惩罚,我要抬起头来,借用关汉卿的句子大骂一声:天啊,你祸害苍生枉为天!”几天之后,有一个美国女演员也说了“上天惩罚”的话,中国民众已经知道怎么来对付了。
  “上天惩罚论”被击退之后,那些“伪斗士”又开始在网上制造一系列谣言,例如:“五一二地震是三峡大坝引起的,必须立即审判决定建造三峡大坝的人”、“地震死亡人数只报了十分之一,隐瞒了十分之九”、“全国捐款已被政府官员大笔贪污”总之,他们一定要把这场救灾行动,转化成一场政治斗争。
  在救灾活动的紧急关头,硬插进来这么一个舆论灾难,全国各地正在献血、捐款的民众也开始皱着眉头疑惑了。因此,我立即告别妻子,去了灾区。
  灾区所见,比我在电视里看到的更加严重。自然暴力与人间逻辑完全是两回事,我看到,即便是隔了一条小街,这边的水泥房、钢架房全部倒塌,而那边的陈年危房却还颤颤巍巍地站立着。似乎有一张邪恶的力学图谱,像魔鬼的鞭子一样胡乱甩打,一点也没有规则。原来听说有些倒塌的房墙内缺少钢筋,但我在现场看到,那些断墙中的钢筋却像古代武士的怒发,密集而混乱地直指苍天,像在质问“为什么”。
  我特别留意倒塌学校的废墟,那里产生了大量感人至深的故事。听说前几天在抢救时,一队军人挖到一个女青年和三个孩子的遗体。一位军官看了一眼就说:“这个女青年一定是一位老师,到最后还在守护自己的学生。全体列队,向她致敬!”这位女教师确实非常年轻,就像当年我们的小何老师一样。
  眼前的废墟经过一次次翻扒,已经黯然沉默,却还能见到一、二本粘满泥污的蜷曲书籍。我轻轻地捧起来,想,它们的阅读者已经走了,但阅读还要继续。正在这时,六七个路过的中学生认出了我,他们的课本里有我写的《都江堰》。我把他们拉在一起,问了每一个人家里受灾的情况,然后对他们说:“这里会有三种声音,现在的抢救声,今后的重建声,而最后做总结的,是你们的朗朗书声。”他们非常懂事地不断点头。我即刻就独自做了决定:必须在这里捐建几个学生图书馆,每一本书都由我自己挑选。
  我到现场才明白,救灾,除了救助生命,还要救助心理;除了投入情感,还要投入理性。因此,我有很多事情可做。例如,有的灾民背着自己已经遇难的家人长途远行,这非常令人感动,但从防疫的角度考虑,一定要上前劝说,请他放下。即使他坚决不放,你也要苦口婆心。又如,有些死难者的家属情绪失控,寻找他们想象中的怪罪者,无法从极度的悲痛中自拔,这就需要劝说他们接受心理治疗,阻断他们的情绪。这些事情都很难做,因为他们的行为非常值得同情,而周围民众又常常站在他们一边,甚至对劝说者进行围攻。
  堰塞湖的危机又接踵而来。一旦决堤,几十万生命都难逃陨灭,但是,怎么能让那么多灾民有序撤离?山上,政府正在调集最大的力量疏浚和护堤;山下,就是一千遍、一万遍的劝说和搀扶。
  就在这时传来消息,说有一些遇难学生的家长在跪地请愿,要求惩罚倒塌建筑的包工头和利益相关方。这种要求是正义的,当地干部闻讯立即从抢救堰塞湖的现场赶来,接受他们的请愿,并与这些家长跪在一起。地方干部家里,也有孩子在上课时遇难。
  有几位救援医生赶到那里与这些家长进行了长时间交谈,回来告诉我,这些家长举着孩子的照片跪在细雨中,其实是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延续悼念。因此,要尽快对他们进行心理辅导和精神阻断。几个外国救援队的心理辅导医生已经开始工作,我们的医疗团队也应该行动起来。
  我说,更为紧迫的是,堰塞湖的危机还悬在头顶,必须搀扶他们赶快撤离。
  没想到,当心理辅导医生开始行动的时候,那几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伪斗士”动作更快。他们得知家长请愿的消息后极度兴奋,认为一切救灾事务都没有“请愿”重要,大张旗鼓地要求立即捉拿和审判包工头,再一层层深挖他们的官场背景。他们借此在网络和海外报纸上发表大量文章,反复宣扬五一二地震不是天灾,是人祸,是中国各级政府一手造成的灾难,现在遇难的家长终于反抗了,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必将来临。
  国际间原有一些长期敌视中国的媒体,五一二以后不敢违逆全世界同情中国的主流民意,已有一些日子没有发表言论,这次被这几个“伪斗士”一鼓动,又开始向中国投污。
  我觉得这几个“伪斗士”实在太过分了。他们当然知道,这么大的地震,这么大的灾区,绝大多数房屋都倒塌了,法律如果要从倒塌来论定罪责,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但是,他们为了自己的图谋,居然要那些可怜的家长一直跪在那里,不回到临时帐篷,不接受心理辅导,不躲避堰塞湖决堤,不在乎瘟疫传染,像石雕一样成为他们的政治工具。
  中国很多网民轻信了他们。奇怪的是,所有的官方媒体仍然只作正面报道,对他们不予反驳。我知道自从反驳“上天惩罚论”之后,那些“伪斗士”的枪口一直没有离开过我,我如果就这件事再出来说一句话,结果可想而知。但是,我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历来无法压抑自己,便立即发表了一篇文章,题为《含泪劝告请愿家长》,说了两个要点一、对于你们的悲痛,我和全国人民一样悲痛。对于你们的声音,我相信政府已经听到。因此,请你们听我含泪劝说一句:堰塞湖危在旦夕,赶快站起身来,与志愿者和医生一起,回帐篷休息。你们的心愿,我们会继续表述;二、我呼吁有关部门尽力在废墟中寻找劣质建筑的实物证据,从法律上严惩相关的不法之徒。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对于有关国民生命安全的问题,必须立即加强立法和执法的力度。
  我的这篇文章,立即引来了一批家里伤亡比那些家长更严重的灾民走向那个现场,他们是最有说服力的劝说者。那些家长听从了他们,当晚就回去了。有几个家长,还给我写来了感谢信。
  不出所料,那几个“伪斗士”在网上对我骂成一片,说我是“中国政府的御用文人”,“冷血地阻止遇难学生家长请愿”。很多网民粗心,只看他们的诬陷,不看我的文章,因此一夜之间我几乎成了全国的罪人。我在骂声中仔细打听了那些家长返回帐篷的情况,还与几位心理医生讨论了下一步的方案,就放心了。
  声讨我的文章,大篇大篇地出现在香港的《苹果日报》、《明报》和多数刊物上,美国的几家华人报纸也参与了讨伐。他们好像一致认为,为了揭露中国政府,必须让那些可怜的家长一直跪在那里,跪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任何人连劝也不能劝一句。这种“言论自由”,真是太可怕了。
  (二)这样结束(6)
  国内那些由政府主办的报纸,不知怎么也都纷纷“大义灭亲”、“反戈一击”,一起批判我对那些家长的劝说,以及对抗震救灾的肯定。北京一家大报在总结二??八年中国文化界的十大坏事时,把我对那些家长的劝说列为第二名。
  说实话,当时我在那篇文章中肯定中国政府在抗震救灾中的杰出表现时,曾经有过犹豫。因为我想到,这么多年那些“伪斗士”对我的攻击,全部都是在官方报刊上完成的,有的官方还主动响应他们,抹掉了我家人的工作。我这次如果为政府说话,最后批判我的也必是官方报纸。更何况,作为独立知识分子是忌讳为政府说话的,我自从辞职之后近二十年也从来没有说过,这次为什么要“破例”?但是,最后我还是说服了自己。好事就是好事,坏事就是坏事,政府明明做了好事却说成坏事,那么今后势必也会把坏事说成好事。政府的报刊长期纵容那些“伪斗士”,那是坏事,但我不能因为这些坏事来抹煞它做的好事这就是独立于“预设立场”之外的独立知识分子。
  很好,这次官方报纸果然又宣布了,我做了全国坏事第二名。
  在海内外的一片谩骂中,我只想着一件事。
  我是下过了决心的,独自出资,为灾区捐建几个学生图书馆。图书馆设在重建的校舍里,我想,每个图书馆的藏书不应该少于一万册,还应该购买书架、桌椅、照明设备,更不能缺少现代图书馆所必须的电脑、摄像机、投影仪这一来,我个人的力量能张罗几个图书馆?
  我刚刚向天津的朋友喻帆透露这个打算,他很快就告诉我,天津和贵州的企业家们都愿意参与,要多少资金立即可以汇到。我当即拒绝了,并说了拒绝的理由。我是由一个世界最小图书馆开始迈步的人,这次要启动一个纯个人的循环圈:借书读书教书写书捐书可以相信,从我现在要捐建的图书馆出发,还可能会有学生重启这个循环圈,然后一圈圈循环下去。
  我与妻子商量,我们现在可以在剩余的稿酬中捐出五十万元人民币,用最精打细算的方式购买图书和设备,大概可以建三个图书馆。我与自己熟悉的“上海九久读书人网上书城”联系,一定要他们用最大的折扣,购得由我选定的三万册优质图书。我组织了一个工作小组,把五十万元人民币交给了他们。
  这事我从未向媒体透露,但工作小组的行动引起了记者的注意,他们猜测我可能要捐建希望小学,当时一般的捐建费是二十万元。有一次一个记者问起,我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只是泛泛地说了一点我和妻子在慈善活动方面的心愿。我知道,只要透露了真相,“伪斗士”们又会闹事。
  我捐建的三个图书馆,设在三所重建的学校里。三所学校重建的校舍都将在二??九年九月一日开学时投入使用,我的图书馆应该早一点,在八月底之前建成。这是一个让人充满期待的紧张过程,不断地选书、寄书,又不断调整。这期间,我还到灾区看了那三所学校,在操场上对学生们作了演讲。
  出乎意料,赶在三个图书馆落成前两个月,那几个“伪斗士”又动手了。还是北京那个诬陷我白拿房子、发动把我驱逐出世界遗产大会的肖编辑,在网上写出大量文章,说我“出资二十万元捐建希望小学”是假的,他们在账目上没有查到。
  当然,又是网络上排山倒海的声讨。我感到,他们已经建立了强大的“网络黑色别动队”。
  灾区一位教育局的负责人说,我捐的不是小学,是三个图书馆,希望大家耐心一点,到八月底欢迎参观。
  网上又是一片大吵大闹:为什么不捐钱,却捐书?大概是哪里卖不掉的书吧?钱呢?二十万元钱呢?这时,有一个文化人出来,用两个字概括了我的行为:诈捐。
  于是,全国各地的报刊上一片“诈捐”声,很少有报纸没有刊登。这些报纸挂在各个机场、车站、码头。那里,我所选定的一箱箱图书设备,还在不断向灾区启运。
  网上有人统计,肯定我是“诈捐”的全国网民比例,为百分之八十六。
  二??九年六月三十日晚上,我外出见两个朋友,一群记者堵在了我的家门口,马兰一人在家,她知道,只要一开门,无数镜头将拍出“诈捐”夫妇的狼狈相,明天就会出现在全国各地的报纸上。马兰在门内告诉他们,我不在,外出了。他们哪里肯信,一直堵在门口,坚决不走。
  我没有手机,马兰给正在与我见面的两个朋友打电话,叮嘱我千万不要回家。两个朋友陪了我一会儿,又各自有事,我只得像一个逃犯一样在外面??。夜已经很深,我知道记者没走,镜头没走,我妻子一人,苦苦支撑着。
  直到下半夜,记者们实在困了,又看不到有开门的可能,就逐个离开。但是,也可能是妻子的一段话,使有些记者心里一动。这段话,是我后来蹑手蹑脚偷偷回家后,妻子告诉我的。
  妻子在门内对那些记者说夜已经深了,我已经关照丈夫,不要回家。我是为了保护他,却不知道他现在躲在哪里。他的年纪,已经不轻。我建议你们走到走廊那头的窗口,看看头上的天,那里,汶川的七万个,还在看着我们。谁在捐献,谁在诈捐,谁在诽谤,谁在诬陷,他们都看得一清二楚。你们用自己的良心,去问问他们吧。我不明白,中国遭受那么大的灾难,为什么还要给救灾的人带来新的灾难?我不明白,做一点好事,为什么会那么累?
  (二)这样结束(7)
  两个月后,三个图书馆准时开张。我没有参加开幕式,怕记者闹出新的事端。让我高兴的是,世上还有一些高贵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一切。王蒙、余光中、白先勇、张贤亮、刘诗昆、冯骥才、贾平凹等文化巨匠闻讯后纷纷为三个图书馆亲笔题词。三个图书馆不大,但学生们在看书的间隙抬起头来,却能直接面对那么多重要的笔触,这是其他再大的图书馆也没有的福分。
  图书馆开张的事情有报道,但不多。广大网民记住的还是那两个字:诈捐。
  图书馆开张一个月后,二??九年十月,网上有人评选“中国最差作家”,我因“诈捐”而名列前茅。我看到台湾中天电视台报道这一消息时播出了我的照片,下面跟着四个大字:“诈捐作家”。
  这就是全部事情的结尾。
  最后,还有两件小事要顺便说几句。
  第一件事,我终于见到了寻找多年的小何老师。原来,浙江杭州有一家小报发起了“收集老照片”的活动,宣布谁能提供一张有意思的老照片就能赠阅该报一年。一位老太太给他们去信问:“我有余秋雨先生七岁时的照片,你们要不要?”她就是当年的小何老师。
  我赶到杭州看望她时她正患目疾,戴着墨镜。她一见面就说:“我当时自己才小学毕业就教你们,很不合适。”我说:“不,小何老师,您很合适!我毕生有关阅读和写作的全部快乐,最早是您给我的。您还记得那个最小的图书馆吗?”“那记不得了。”她说:“我只记得,您是全校最干净的孩子,每天都是雪白的衣领。”我说:“这是我妈妈的功劳,我也记不得了。”从杭州回上海,一位华裔美籍教授来找我。我一见面就认出来了,我初中的同学吴坚。
  寒暄一通后我静静看着他出神。他祖父吴瑟亚,是我祖父的同学;他祖母吴阿姨,是我祖母的老友;他父亲吴阿坚,是我妈妈的同学、爸爸的同事。这中间有一些永远说不清的恩怨,例如他祖父的鸦片馆对于我的祖父,他父亲的揭发对于我的爸爸。他今天告诉我,他学的是历史专业,在美国一所大学教中国近代史。我想,他家和我家三代,便是中国近代史中冗长而隐秘的章节。
  他说昨天去看了我们的中学,那幢最气派、最古典的教学大楼,现在以我的名字命名,叫“秋雨楼”。这让我吃惊,感叹一群老师用这种方式默默表扬一个学生却怕学生骄傲,连通知也不通知一声。
  “更让我惊喜的是,我在校门口遇到了曹老师。”他说。
  “哪个曹老师?”我问。
  “教生物的曹老师,曹侣仲,我们背后叫他草履虫,你忘了?他因为擦痰事件和红薯事件受委屈,文革中赌气组织了红薯造反队,文革结束后为了造反的事接受审查,最后被开除出了教师队伍,做一些杂务。现在退休了,天天义务给学校看门,当作消遣。我与他谈了好一会儿,他还不断提到你。”吴坚说。
  “曹老师!我明天就去看他。”我说。
  第二天傍晚我到了母校门口,不见曹老师。问门卫,门卫转身,指了指一个骑着脚踏车远去的背影,说,那就是他。
  我伸长脖子,看着曹老师已经有点佝偻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中。我站立的脚下,就是半世纪前他弯下腰去用手帕擦去痰迹的地方。他一生的坎坷,由此开始。幸好,他还有学生,记得那个早晨。

白蛇传中许仙的人物形象是怎么样的分析许仙的人物形象分析许仙是一个性格鲜活的人物角色,其性格是丰富,多样的,有其缺点,但更多是为人称道的。许仙是一个单纯善良的人,他在剧中给白素贞增加许多麻烦事,可以说是一根筋……三体中为什么大家都非常喜欢维德在三体系列小说中,有这样一个人物,他叫做托马斯维德,可以说是三体第三部死神永生中个性最鲜明的一个人物角色了,他是个横跨危机纪元、威慑纪元、广播纪元、掩体纪元这四个纪元的男人,但……白娘子白素贞的人物形象分析白素贞人物形象是怎样的《警世通言》第二十八卷《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描写白娘子“头戴孝头髻,乌云畔插着些素钡梳,穿~领白绢衫儿,下穿一条细麻布裙。”白娘子的外貌描写非常简单、……白素贞是什么种类的蛇白素贞是什么蛇白素贞出自于民间爱情传奇故事《白蛇传》,那么毋庸置疑,白素贞是一条白蛇。说起有关“白蛇传”的电视剧,首先浮现在脑海的便是赵雅芝版《新白娘子传奇》。电视剧开头……新白娘子传奇中的小青性别是男是女小青的性别是男是女?其实在《新白娘子传奇》白素贞本来没有动凡心的,因为在面见观音的时候有以下对话。他的对话是这样的。一心向道无杂念,皈依三宝弃红尘,望求菩萨来点化,渡我素……白蛇传小青的性格特点介绍小青的性格特点小青的爱情是建立在对白素贞的模仿,所以来的快,去的也快。而且小青是一个没有经过点化的蛇妖,穿得比较性感带着“妖”的感觉,也有着侠义之心,但做事不考虑后果,性……法海是好人还是坏人揭秘法海是好人还是坏人?有网友说:其实算起来这个生死轮回的因果,真是纠缠不清,当许仙二十世前还是小牧童的时候,法海的前身是个猎人。他也是凡夫俗子,古代都上山砍柴,树林里蛇什么……法海为什么要为难白娘子破坏她与许仙的爱情法海为什么要收服白素贞?白蛇的故事在中国可谓是家喻户晓,真正算得上是妇孺皆知。白娘子和许仙多好的一对姻缘,“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二人本来过得好好的,却突然冒……白蛇传中法海的人物形象分析法海的人物形象介绍法海是中国古典神话故事《白蛇传》里的人物形象,这个人物一出现时就已遁入佛门,并且有一定的法力,是白素珍和许仙爱情道路上的最大阻碍。他始终保持着一种妖和人……白蛇传小青的人物形象分析小青的人物形象分析小青的爱情是建立在对白素贞的模仿,所以来的快,去的也快。而且小青是一个没有经过点化的蛇妖,穿得比较性感带着“妖”的感觉,也有着侠义之心,但做事不考虑后果……章北海按按钮时为什么会慢几秒钟?换个思考的角度,如果北海真的要按下那个按钮的话,他这么做的理由会是什么?推出黑暗森林理论的时候罗辑用的公理是“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不过在这里,你们确定北海在经历了这一……《天龙八部》里面段誉和乔峰比起来,谁更厉害大家都知道,在《天龙八部》里面,段誉和乔峰都是主角,而且两个人都有各自的成名绝技,那么段誉和乔峰谁更厉害呢?第一。武技,段誉会六脉神剑,是大理段氏的绝学。而且六脉神剑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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