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平：母亲的岁月，从我生命里流淌过

　　
　　从老挝回国的路边摊，一位奶奶卖的野菜，比其他人捆的好摆的顺，打算买小把尝尝，她递过三大把，我也就顺手接了，回家简单凉拌，炒饭，是稀罕的美味。或许，我吃出的不只是几把菜的味道。实在是太廉价了，人民币才一块多钱一大把。而我买了之后，老人家生生的欢喜和对我怯怯的友好，一定戳到我哪儿了。此刻，我好像看到自己童年的模样，彷佛又回到那段曾经翠绿的韶光。
　　我小时候，卖过许多农产品，比如山楂、荠菜、面梨、野生菌等。每年杀猪，母亲总让我和她一起算账收钱，家里有什么小东小西要卖，也习惯让我去。记得我还卖过一只猫，在大年三十，卖过线鸡。
　　一次，一位貌相慈祥、举止优雅的奶奶，她看看幼小的我，说：“孩子你都能卖东西了！我家和你差不多大的孙女还需要人照看呢！”然后，这位奶奶给了我比别人多一分的价格。合计下来也就多一毛钱而已，但是于我，那个扎着红绸辫的孩童，是真的欢喜，生生的欢喜。那位既夸我“小小年纪就会帮父母做事”，又给我比别人高一分价钱的奶奶，她的慈爱、温润、福德，深深沁入我心髓，让一路成长的我，无论何时想起，都觉着她高贵、优雅、美。
　　改革开放前农村的日子，找点钱真不容易。“卖柴卖草，可怜不了。”这是母亲的话。母亲在城里长大，在玉溪机械厂工作不到两年就赶上国家“下放”政策，嫁给一同被“下放”的父亲，成了农村人。插秧、按豆、割谷、收麦，队里的活计、家里的菜地，什么都得从头学起。最初，父亲在家务农，母亲还有点依靠，后来，父亲参军，在外工作，母亲可真就难了。要苦工分，要管孩子，要栽菜，要喂猪养马，日子十分辛苦，甚至是磨难。
　　母亲凡事不愿落后，日子也不甘邋遢。偶尔还弄点农产品去城里卖，除换日常生活用品外，给儿女买更好的衣什。我很小就穿到的丁字皮鞋就是母亲卖草团换来的。母亲一直以亲身经历告诫我们：女孩子兜里不能没有钱，即便少；女孩子要独立，不能随意要别人的东西；从小要学本事，学各种生活技能，“有山靠山，无山自担”，“有福收起来，无福放出来”。这样的教育影响了我一生。很多时候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我都能够坦然面对，也学会珍惜懂得放下。母亲又是个很腼腆的人，特别是卖草团这事，除了腼腆可能还有伤感。有一次遇上的买主，是她小时候的熟人，她说，“脸上像是爬着虫子。”草团，是松毛扭成的，那是很繁琐的活计。
　　生病后的母亲有时会感叹：“如果年轻时也像现在这样笨，这日子可咋过？”母亲总说：年轻时不会累，白天田里地里忙，天黑了，孩子睡了，扭起草团，扭车“鼓吱、鼓吱”响到夜半。
　　在那么艰难的日子里，多少小伙伴辍学，母亲却一向重视我们读书达理学文化。记得，只要我们手里拿着书本，母亲再忙也不喊我们做活，她宁愿自己多苦多累，也要为我们三兄妹创造更好的读书条件。后来，哥哥考上北京的重点大学，全家欢欢喜喜，筹措哥哥的学费，老爸送哥哥上昆明去坐火车。很快，也到了我开学的日子，那一年，我小学毕业，与另三个同学一道考取县重点中学。爷爷提议，让我留在村里的附设初中读，这样既可以省下一些生活费，也可以就近帮母亲做些家务。母亲没同意，她提前帮我收拾好行装，开学的日子，往肩上一担，走几里地，送我到学校。路上，给我讲些在玉溪工作的过往。欢喜心一路。
　　母亲就是这样，乐天知命，笑对人生。在她眼里，看到的多是别人的好。凡事总为别人着想。年轻时这样，现在老了病了还这样。念念不忘的旧事总是那几件，困难时你大叔如何帮助我家，你大爹如何仗义不断敦促我们常回老家，能为亲朋旧邻们做的事，一件也不允许落下。“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百善孝为先”，是母亲言传身教，点点滴滴地浸润到我的血液里了。
　　年年清明，在爷爷奶奶坟前，母亲烧纸总是念念有词：都是“您老”保佑，让我把三个娃娃好好养大，三个娃娃都考上大学，三个娃娃日子都好过，三个娃娃都孝顺母亲的念词，几十遍了，可每次依然虔诚，连同她对儿孙的期许、对生活的祈祷，悠悠说予奶奶，我儿子在一旁悄悄说，“我外婆像跟真人说话。”那一刻，我真心希望有灵魂存在，希望早年离开人生的奶奶，魂兮魄兮，在那个爷爷也去了的世界，也有他们其乐融融的生活。
　　母亲，于我，水一样无处不在，滋养我的生命，成就我的今生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