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赵海军

　　奶奶生于一九零九年，属鸡，如果能活到现在，应该是一百一十多岁的老人了。
　　晚清年间的一九零九，处于辛亥革命的前夜，并没有让奶奶摆脱缠脚的厄运。打我记事的时候起，奶奶就是个小脚老太，缠着长长的裹脚布。她身材高大，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感觉随时都有跌倒的可能，不免让人心惊肉跳。如影随形之下，我才明白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奶奶早已练就了长途跋涉之能，一双小脚走遍了四里五乡。在艰难困苦的岁月中，她上山西下河南，用小脚承载了家庭的重担，担负了家庭的温馨。
　　奶奶的娘家，是距我们村八里地之外的一个小山村，奶奶居长，下面还有四个弟弟，最小的弟弟和他相差了二十多岁。
　　奶奶嫁给爷爷的第二年，太姥姥撒手归西，留下了一个尚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孩子，也就是奶奶最小的弟弟。母亲不在，长姐为大，奶奶把他抱到家中，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着长大成人，直至成家立业。在我幼小的记忆里，四舅姥爷每年都要带着大包小包的物品回到奶奶家，住上个三五天，解一解相思之苦，我的奶奶，是他的姐姐，更像是娘亲！
　　我出生的时候，爷爷早已驾鹤西去，所以爷爷在我心中始终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但大家庭的斗争却是真实的存在，甚至充满了腥风血雨的味道，寡妇熬儿的历史是家庭的苦难史，交织着心酸，沉淀着磨难。泪水冲刷着生活的沟渠，苦难构筑着辛酸的岁月。奶奶以坚定的信念维护着家庭的幸福与温馨。
　　奶奶手快，是一把干农活的好手，虽然我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从乡亲们绘声绘色地描述之中，就可以还原那一段神话般的劳动史诗。一个人能干两个人的活儿，间小苗儿往往是走在全队的最前面，摘花椒的斤两往往是别人的两倍。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中，就此植下了引以为豪的嫩芽，激励我们奋进向前。
　　即使是在八十多岁的年纪，奶奶也要在院墙的旁边种上豆角，养上几只母鸡，靠着自己的微薄之力，尽可能地减轻父亲的负担。有一次，我感冒几天卧床不起，八十多岁的小脚奶奶，拄着拐杖，抱着鸡蛋，颤颤巍巍地来看我，我禁不住泪盈于眶。奶奶的劳作之景，舐犊之情，令我终生难忘。
　　奶奶是一个天生的演说家。她说话速度快，思路清晰，往往是围坐者的核心。
　　小时候，我就常听奶奶的教诲。寒冷的冬日，温暖的炉火，煤油灯下的温馨，娓娓动听的故事就拉开了序幕，青蛇与白蛇的神话传说，传递着温馨与浪漫的情愫；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千古之爱，诉说着悱恻缠绵的情感；何当共建幸福家，却话兴家苦难时。“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奶奶以她的心智，以她的阅历，以她对生活的理解，种植着一个少年真善美的种子，开启着一个少年懵懂蒙昧的人生。
　　奶奶是一个月下老人，一生为青年人牵红线无数。在走家串户之余，以考虑他人为己任，给东家小伙儿介绍一个姑娘，给西家姑娘介绍一个情郎，巧手牵线，巧嘴为媒，修路搭桥，竟然成就了多对有情人，村里人莫不交口称赞。
　　奶奶是一个天生的外交家。爷爷去世之后，奶奶以她的孱弱之躯支撑着一个家族的内部成长和外部交际。她结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姐妹，并结成了自己的一个亲情关系网，走动有了空间，倾诉有了对象，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亲情。小时候，经常跟着奶奶行走四方乡村，跟着她的小脚走遍了四里五村的角角落落。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对象，莫不是吃香的喝辣的，见识了各样的人，听到了各样的事，一个少年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见识也在日益地增长。
　　奶奶是一个天生的慈善家。一路从苦难的岁月中走来的奶奶，对穷苦之人有天生的怜悯之心。讨饭之人路过，饭要让他人先吃，衣服好歹也要给上人一件。一个人生活过到这个份上，就需要人人的同情之心，奶奶经常这样教育我们：对待弱势群体，常有救济之举，常怀悲悯之心，这是奶奶留给我们宝贵的精神财富。
　　奶奶的年龄大了，小脚不时地疼，步履蹒跚了，记忆也在一天天地衰退，来看望她的人也日益多了。但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的就是：不管什么时候，她都要为自己的孙儿留上一口：酸酸甜甜的山楂罐头，甘甜怡人的点心，香香酥酥的油条等等。含饴弄孙，她始终为孙儿留有一席之地的做法，如明月一般始终照耀在我的心头，时感温馨，倍感温暖。
　　我们在一天天长大，身体在一天天地强壮，而奶奶却在一日日地变老，身体江河日下。一九九六年的春天，奶奶病倒了，在与病魔艰难搏斗了一个月后，八十八岁的奶奶长眠于春暖花开的季节。
　　二十四年，两个轮回，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想起了奶奶，忆起了她慈爱可亲的音容笑貌。
　　奶奶虽然已经远去，远在了天地之外，远在了岁月尽头，但她的精神却已植入了我们的骨髓，永远地传承了下来。
　　【作者简介】：赵海军，教育工作者，喜好文字，文章散见于《太行文学》《红旗渠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