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雪去

　　南方海滨小城的二月，阳光明媚，微风轻柔。春暖花开。路边的木棉、紫荆开得极为灿烂。风过处，落英缤纷，诗意盎然。
　　此刻，百合的世界却天昏地暗，大雨滂沱。她深深地呼吸，只有一个念头：挺住、挺住、挺住快透不过气来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哗啦啦地从眼眶洒出来。她紧紧地咬住嘴唇，一只手捂住嘴巴，一只手攥着不知何时抓成了一团的化验单。刚才医生告诉她化验结果呈阳性，确诊：癌症晚期。不知怎么走出诊室的。应该是护士小姐扶了一把打了个踉跄的她吧。一条大约三十米的走廊，她感觉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四肢乏力，连下楼梯的力气都没有了。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全都凝固了，感觉整个空间里的氧气都被抽空了，感觉心口被堵住无法呼吸了，大口大口地用力喘气。站在楼道口，靠着墙壁，发呆了好久好久：我病了吗？是的。我是不是要死了？要死了。怎么办？不知道。不知道
　　她后悔极了：没有写完构思了很久的那篇小说，没有拍摄到一张满意的图片，没有看完想看的书，没有实现宏伟的工作计划，没有给父母攒下一笔生活费，没有为自己织过一条围巾，没有跟暗恋多年的男生表白，没有谈过一次真正的恋爱，没有去过哈尔滨看冰灯，没有去过海南岛看大海，没有去过西藏云南，没有去过黄山华山，没有去过北京上海，没有以后再也不会有了。错过了最好的华年，错过了最美的爱情，以后再也不会有了。什么都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所有的梦想都来不及实现了，所有的希望都像美丽的肥皂泡那样破灭了。生命就这样走到了最后一程
　　泪流满面地走出医院。医院旁边有个网吧。她走了进去。一个新网友问好。她说：“不好。要死了。”然后失声痛哭。旁边的人以为她神经病。管理员走过来说：“你在哭得这么惊魂，就请先出去吧。”此时，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不记得怎么上的公共汽车，一直坐到终点站都不知道下车，最后被司机赶下来。
　　天快黑了。她不想回去，但是还得回去。她住在哥哥家里。太迟回去哥哥会担心的。那天她觉得自己好象病了，一个人去看的医生。医生要她做一系列的检查化验时，她感觉不对劲，就更不敢跟哥哥说了。手机响了。哥哥催她快点回去。她擦干眼泪，对着街上橱窗玻璃里自己的影子反复练习露出笑脸。终于可以不露痕迹地换上另一种表情走进家门。
　　哥哥问：“百合，你怎么啦？这么迟才回来。”
　　“没事。我很好啊。”然后笑容灿烂到泛滥。
　　“我去逛商场了。在百货公司里迷路了。兜了很久才找到正门出口。”
　　“笨死了。真是个乡巴佬！”
　　“呵呵，我的方向感差得要命。我来做晚饭吧。”
　　她忙活时还是走神了。
　　我只是这个城市的一个过客。
　　生命真像一段旅程。来到这人世一遭，就像来到这个城市旅游，小住一段时间，该回去的时候就得回去。我只是一个两手空空的过客，什么也没带来，什么也带不走。
　　泰戈尔说：Imoment，goes。（今天早晨，我坐在窗前，世界就如一个过客，稍歇片刻，向我点点头，便走了。）
　　明天，我还能静坐窗前看世界吗？世事难料呵，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我还有多少个明日的朝阳幸福地升起呢？医生说还有一年半年或者一个月两个月。眼里肯定是有泪了。不要想了。绝不可以让家里人看出什么端倪。
　　晚饭吃得如同嚼蜡。
　　“哥，我明天回去了。”
　　“那等下次休假时再来吧。”
　　“好。五一长假时我再来。”
　　“要照顾好自己。”
　　“知道。你看我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
　　“那样哥才放心。”
　　长途汽车把百合送回了工作的地方。她每天像往常那样上班下班，洗衣做饭。偶尔路过花店，买一束百合送给自己。白色花瓣的那种，淡淡的清香。一个漂亮的透明玻璃花瓶，清澈的水，鲜活的花。活着多好啊。她轻轻地感叹。微眯着眼看着静静开放的花朵，几缕阳光从窗格子透进来洒在洁白的花瓣上，多么美的画面。她感觉生命从来没有像现在如此珍贵过。
　　消瘦。百合日渐消瘦了。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头发一撮一撮地掉落。每天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涂脂抹粉。同事都笑她化浓妆太老土。看着自己憔悴不堪的样子，她很心疼。除了自己怜惜自己，没有人知道了。她常搬一张躺椅在阳台上晒春天温暖的太阳。她越来越慵懒了，常常上班迟到，因为总是睡到忘了醒来。她递辞职报告。很快批下来了。然后打电话回家。
　　“爸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今年三十岁了。找了个新疆的男朋友。他是个草原牧民。我要过去跟他养马牧羊。我决定了。火车票都买好了。此去可能十年八年才会回家看你们了。”
　　“你怎么可以一声不响，说走就走呢？那么远的地方，想回来时都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从来没听你说过有这么个男朋友。你对人家都不了解，怎么可以说跟人家过一辈子啊！那里风大雪大，生活环境那么艰苦，不要自找苦吃。”
　　“我决定了。”
　　“不许去。去了，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我决定了。对不起。”
　　电话里哭声一片。狠狠心，挂断了。
　　然后跟哥哥说同样的话。
　　哥哥说：“百合，我的傻妹妹。你要爱惜自己，不要感情用事。去和朋友见见面，当是去旅游行了。不要留在那边，过那么艰苦的日子，这么弱小的你如何受得了！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出门保持联系，别让家里人担心。”
　　“我知道。我决定了。你告诉爸妈不用担心。”
　　“出去散散心，玩几天就快回来。听话。”
　　流着泪挂断电话，收拾不能带走的行李，打包寄送回父母家。最后提着装有几件换洗衣服一本圣经的背囊走出了单身宿舍。
　　去哪里呢？去北方看雪吧。在温暖的南方好多好多年没有下雪了。再见了，再见了，再见了我爱的和爱我的一切，一切她的眼睛不止一次地潮湿了。
　　火车轰隆隆地北上。明天她将在陌生的地方醒来。但愿醒来时能看见洁白的雪绒花漫天飞舞。一定会是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