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亡妻的日记（八）

　　2004年1月5日
　　亲爱的，日历翻到新的一年，街上人挤人了；人们忙着置办年货，从鼓囊囊腰里掏钱，满脸堆笑。我将奶奶儿子赶到喧嚣的街上，让热闹感染这一老一少，驱驱心头寒气。我枯坐家里家里虽冰凉，心是自由的；街上热闹，心却无所从。往年这时候，你也放假了，我总陪着你们母子街上溜达；你同幼儿样，惊奇地盯着街巷突然冒出的，花样繁多的小玩艺，盯着市井人声，钻着压倒街的服装店；终于，你醒悟了过来，朝我回眸一笑：大宝，累了吧？我疲乏地笑笑，一家三口这才打道回府。
　　奶奶带着小儿回来时，见我还是枯坐，仿佛轻叹了口气。老人话也少了，在一次次劝我，我却沉默后，老人也选择了沉默；当我趴在桌上写东西或躺在床上时，偶尔抬头，会撞上那双苍老的目光忧郁，无助。宝宝，你离开的一百多个日夜，都是她照顾我们父子；我现在脾气无常，她的到来，仿佛就是出气筒，也只在她面前，我才不能自控。每朝她发泄一次，心上，就多份沉甸甸负罪感；一次，在她浊泪纵横时，我终于说出对不起也只说了这三字；其实，我还想说：儿子不孝，不想惹您伤心，儿子憋得难受；您百年后，儿子还会伤心，也还有泪，只为您晚年遭受此罪
　　小儿回来时，家终于有些活气。用心爱玩具逗他时，会乐得合不拢小嘴；响亮放肆地笑声，震得冰冷的屋子发颤，甚至能穿透窗户，刺向黑漆漆的夜
　　前天，老父亲电话告知：卧床几年的二姨父走了。心又裂了一下，我本该去的；手握话筒，我依旧无声。过后打电话给父亲：礼重些，替我向老姨说声对不起！宝宝，现在我怕见熟悉的场景，怕见血红色，那会让我惊悚，心窒息。
　　亲爱的，脑里总浮现那天清晨，你的样子：你像往常样早起上学那天星期六，本不用上课的，因为国庆长假，补课两天你轻轻为儿掖被时，我的眼竟朦胧微睁，从上至下打量了宝宝一眼：牛仔背带裙外套件紫红色风衣；而后你悄然出门，我扭着头，目光尾随着；你的背影，如你先前诉于我的，疲乏，失落；我又沉沉睡去，没过多想什么，更没预感什么。
　　再见你时，你已躺在去医院的车上；我是在厨房为你准备午餐，接到大姐电话，大姐说你肚子剧疼。拉开车门的瞬间，我懵了宝宝怎么了？我健康阳光的宝宝，怎么了？？？车上，我不敢过多地望你流血的手，还有微睁，不再扑闪的眼睛。你软软地偎在妈妈怀里，我控制自己多想；一个劲叫妈妈不要哭，不要影响司机开车。宝宝！自此，你没再望我一眼；温润的唇，没再吐出一字。你不是说国庆节，一家三口去市里玩吗？不是说下星期天烧我爱吃的猪肠吗？不是说
　　你就那样静静地躺着。扑通一声，我跪在医生脚下，他们却漠然离开了。我开始云里雾里，开始呆怔着有些陌生的你
　　就这样，一步步，我捱过来了。孩子姑姑前几天过来，悄悄叮嘱我不要干傻事。我理解她的忧心。我虽还绝望，萎靡，但我知晓：生命里最大的洪流，已趟过来了；于我而言，不会再有更大的风暴了
　　宝宝，当孤独悲伤成为一种习惯，我不再张惶；它们似乎温驯地成了生命一部分。我是个普通男人，男人的缺点，我都有；狰狞的命运前，我数次倒下，但最终还是站立的。我在一点点修复自己。明天，若有太阳，尚在阵痛的心，还会敞开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