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伺候妈（23）

　　几乎每一次我从外头回来，妈妈总要问：“你有没有看见什么熟悉的人呀？”一个长期卧床的病人，和外界失去了联系，她是孤单的。过去的老同事，老邻居都在她的脑海里，只要你提起某某人，妈妈立刻眼前一亮，很多往事浮现在眼前。
　　这天，我在公交车站看见了妈妈以前工友家里的孩子谢飞，他戴着口罩站着银行门口，我差一点没有认出来，“你妈妈是不是叫孙丽？”
　　“是呀，你是李育盛。”几乎同时，他也认出了我。
　　“我和你哥哥李育成是同学，他初三没念，就进工厂了。我好多年没看见他了？”
　　“我哥哥现在自己做生意，搞零件加工。”我岔开话题，“你妈妈现在还在啊？”
　　“她87岁了，身体不错。”
　　我叹了一口气，“我妈妈的腿不能走路了，整天窝在床上。”
　　“应该弄个轮椅，推着到户外走走。”
　　“我家在三楼，上下楼是个问题。她体重很大，我背不动。”
　　老谢说：“你不是有三个姐姐，她们不帮着你吗？”
　　我说：“别提了，就连俺妈的澡都不给洗，一点都指望不上。”
　　“李育成孝不孝顺？”
　　“他从来不尽子女的义务，倒是每年都不落地给我爸上坟。”
　　“他住哪里？”
　　“只有几站地远，他开着轿车。”
　　“不伺候，拿钱！”老谢的话音刚落，公交车过来了，我连忙跟他告了别。
　　回到家里，我说：“我今天看见孙丽她儿子啦。”
　　妈妈说：“你孙丽大姨住在淑美家楼下，我二十年没看见她了。我们俩是好朋友。”
　　“妈，85年那会儿她给你介绍的老头，怎么后来拉倒了？”
　　妈妈说：“我没看好那个人，他再怎么有钱，我都不要他！”看来，二婚也不能马马虎虎在一起，妈妈这种谨慎的态度是对的。难怪这么多年她一直单身。
　　妈妈转移了话题，“你经常出门，就没有相中一个。你都五十啦，被我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太太耽误了！”妈妈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她拿起电话：“是社区吗？我找李新委员，让她上我家来。”
　　李新是社区民政窗口的工作人员，40岁左右，个头不高，留着短发。她说：“我没有时间去你家。”
　　妈妈说：“我想去敬老院。”李新说：“你有三个女儿，你怎么不跟她们讲啊？”
　　妈妈说：“我家情况你不了解”李新说：“我太了解了，李育盛是个大孝子！你为什么要去敬老院？”
　　妈妈说：“我要是跟他分开了，他找个老婆过日子，成个家。”李新说：“你在家里和孩子们商量吧。”
　　妈妈告诉我，她假意要把户口调到淑蓉家，看看淑蓉会怎么表示？我想，淑蓉一定害怕了，她不能给妈妈养老。因为她是狠毒的角色。平日里，谁在淑蓉面前提起某某九十岁了，如何如何，她总是厌烦地说：“快点死了得了！活着干什么？”淑蓉恨老年人，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妈妈五十岁的时候，经常住院，“咱妈能活几天呀？”成了她的口头禅。现在她自己年纪不小了，应该积点口德，我想她不久肯定会离开这个世界的。
　　淑蓉的家两室两厅，23层电梯楼，即使妈妈腿脚好，能自理，她也不能让妈妈去住。果然，淑蓉在电话里语无伦次，一会儿说，要和育成说一说这事；一会儿又要和谷岩商量。
　　妈妈又打电话给淑惠。淑惠一听，妈妈要去养老院。她说：“你有儿子，这件事跟我说什么意思？”淑惠把自己当成一个外人，就像她说的：“姑娘结婚了，就不是这个家的人啦？”多么典型的白眼狼！你从小在家里长大，家里有什么事情，你靠边站，把责任推给弟弟，你袖手旁观。以前，妈妈住院的时候，我找她去，她置之不理。去不去医院，要看她的心情。每次去医院，淑惠都说这样一句话：“妈妈，你有没有鸡蛋？我早上没吃。”如果旁边床位的病号或家属拿出来一个，她会毫不犹豫地接过来。她的脸皮就是这么厚，不知道是怎样练成的？
　　端午节到了，楼上的郭老三敲门进来，他给我送了一把艾草。我们这里的习俗是每逢端午节，家家户户的大门口都要挂艾草，据说能逢凶化吉，祛灾辟邪。郭老三在沙发上坐下来，和我们聊了起来。他说：“现在，疫情没有解除，如果这个时候去养老院，会有点麻烦。”
　　郭老三的父亲老郭已经在养老院住了十几年了，郭老三跟我们讲他老父亲住养老院的前前后后。那是1998年，他的妈妈薛阿姨突然得了脑溢血，不幸离开人世。老郭六十多岁，他守不住了，偷偷地把卖淫女召到家里，被隔壁吴大妈发现了几次，告诉了郭老三。郭老三执意把父亲送到敬老院。当时，按照老郭的想法，让儿子搬出去，他找一个后老伴过后半生。郭老三的姐姐甚至想给他父亲保媒。郭老三坚决反对，不能由着父亲的性子乱来，他担心父亲会去嫖娼，到时候给全家人丟脸。
　　妈妈十分赞成郭老三的做法，她认为老郭不是正经人，他朝三暮四，色胆包天，不如到养老院老老实实过后半生，别给儿女们添麻烦。妈妈回忆起1982年我们家刚搬过来不久，她在家门遇见老郭的情景。那天在楼道，老郭不怀好意地说：“老妹妹，如果俺老婆死了，你还不是乖乖地跟了我？”说完，他突然上前靠近我妈妈，想占便宜。被我妈妈一把推开，“看你还没有三块豆腐摞起来高，就是天下的男人死绝了，我也不会跟你！”老郭自讨没趣。打那以后，他一看见我妈妈就“呸”吐一口。几次过去了，我妈忍无可忍，在楼底下骂了老郭一顿。薛阿姨哭着来到我妈妈跟前，“你看在我的薄面上，别再骂了，我一定好好教训那个老不死的！”
　　最后，经过几番较量，老郭拗不过儿子，乖乖地去了敬老院。郭家姊妹每到星期天，俩俩结伴去看父亲。这个家庭矛盾圆满解决了，郭家兄妹都尽了孝道，老郭一颗不安份的心也收起来了，安享晚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百善孝为先。像我妈妈那样走得正，行得端，反而得不到孩子们的爱戴，上哪说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