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记得我们第一次争夺的情形，是为了一个苹果，那时候的我岁，你岁。 你嘟着嘴要哭的样子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我不是记忆特别好的人，可是我记住了那个时候你的表情。 那是第一次，我意识到了有人来争抢我的东西。 我们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甚至在那个时候可以称之为贫困。我们的衣服都是妈妈缝缝补补了好多次的。我还记得你有一件绿色的公安服，是过年的时候妈妈买给你的。五岁的你很向往警察的威武，却因为玩耍弄坏了自己最喜欢的褂子。妈妈责骂你，你扁着嘴忍了又忍也没有哭。 那是第一次，知道了你的倔强和不服气。 你整日满身泥巴回家，妈妈皱着眉说你不听话，你嘿嘿傻笑着，围着饭桌不洗手就要吃饭。我看着你的样子，已经上了学前班的我很不友善的指责你的不卫生。你站在饭桌旁边，低着头，手里揉搓着弹珠，脸上都是泥点。 那是第一次，知道了你的顽皮和固执。 六岁的我和小伙伴一起玩，你非要跟着我，我为了甩掉你几乎绕遍了整个村子，你阴魂不散的追在我身后，让我极其厌烦。那时候好希望我没有弟弟，自己独揽家人的疼爱，也没有身后的累赘。看着别人的哥哥姐姐我心里充满了羡慕。而你，还是一个小破孩。 那是第一次，认识到了弟弟其实是一个大麻烦。 你不喜欢吃面条，妈妈煮了午饭你不肯吃，爸爸一气之下伸手打了你。你哭起来，声音却很小，爸爸厉声说“不准哭！”你刹车一样就没有了声响，只是啪嗒啪嗒的掉眼泪。爸爸性格强硬，而你却犟的像头牛，我扯着你的衣服说“弟弟，你吃吧，你吃了爸爸就不打你了。”你看也不看我一眼，就是不吃。 那是你第一次被爸爸打，我看着你挨打一边哭一边说你哭。 家里有一件包裹婴孩时期的你用的毯子，后来拆了，背面是一个绣着喜鹊的图案，你喜欢披着那块布站在椅子上伸直手臂、攥住拳头说自己是超人。 我们把小椅子反过来放在地上，骑在上面过家家，你的“马”总是比我的“马”跑的快，但不管怎么样，后来那两个凳子都散架了。 七岁的你开始上学前班，破旧的村头小学，你挎着妈妈缝制的简单书包，磨磨蹭蹭的吃饭，上学的路上不是踢石子就是揪着路旁的野草。一分钟也不老实，妈妈让我跟你一起，我觉得你碍事，总是拼命抓紧时间吃饭，把你甩在后面。 那是第一次，觉得你很讨厌。 小时候的你总是叫我大姐，你只有我这一个姐姐，我不喜欢这个称呼，逼着你改，从那起，你叫错一次我就在你头上打一次。我下手很重，总是猛然打在你的头顶。你撇嘴看着我，揉揉头也不说话。 那是第一次，觉得你呆头呆脑好欺负。 我比你高两届，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而你，学写自己的名字就耗费了半个学期的时间，书本揉搓的破破烂烂却学的一塌糊涂。我每次抱着奖状回家看到趴在饭桌上闷头吃饭的你都会炫耀自己的成绩，这是我获得家人疼爱的资本。我一度认为自己比你有本事。 那是第一次，打心眼里认为我的弟弟将来是一个没出息的人。 每次家里来客人拿礼品，等客人走之后咱们就迫不及待的将吃的东西分成两份。分配的并不是绝对的均匀，你总是让我先挑，我比来比去毫不客气的拿下了自认为多的那份。 我从小就存不住东西，早早的就吃光了，然后便想方设法要你的，你不计前嫌的将自己的把部分拿出来再次平分，依然是我先挑。你乐呵呵的说“姐，让我跟着你玩吧？”我嘴上答应着，你开心的跳起来。可是吃完之后我就翻脸不认人。 那是第一次，觉得弟弟很好骗，不是一般的傻兮兮！ 每一次家里买了新碗筷，你我都要一人挑选一双，在筷子顶端系上绳子，我的是红色，你的是蓝色，摆在筷笼里耀武扬威。吃完饭之后，你的碗一定是放在我的碗下面，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你的碗底是简单地图形，我的必须是好看的花纹。 那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有成就感的人。 八岁的我开始打扫家里的卫生，擦桌子，伸手够不到柜子上面的我还需要小板凳效力，你端着盆子帮我接水，我使唤你轻车熟路，你胆敢不听话我就有办法让爸爸打你。 那次我擦桌子的时候把电视机蹭到了地上，啪嗒一声荧光屏裂开一个缝，我吓的脸色苍白。你看着我还是没有说话。 爸爸坐在椅子上审问咱们。你和我一样低着头，都不吱声。 “谁打碎的，说实话我就不打人。” 尽管爸爸有言在先，我还是不敢承认。 “我” 你站在我旁边声音低的不能再低。 你经常因为犯错挨打，好像皮糙肉厚不怕疼一样。至少，那个时候的我是这样认为。 爸爸没有打人，也没有生气。他说诚实认错就没事。 那是第一次，觉得弟弟是一个好人。 春天的时候我想学别人拿柳枝编帽子，怂恿你爬树为我折柳枝，你望着高高的柳树半天没跟我说话。我就一个劲儿的鄙视你。 “爬就爬！”你气愤填膺的说。你爬到了树上，站在下面的我乐开了花。你的小身板在树杈上缩成一团，伸伸手还折不断柔韧的枝条。 那是第一次，发现弟弟是一个有用武之地的人。 八岁的你很不喜欢洗手，每次吃饭妈妈最头疼的就是看见你的小黑爪在白馒头上留下醒目的印记，威严的爸爸瞪大眼睛我就吓得不敢说话，你却还是不当回事。你其实很怕爸爸，但是不肯服软，宁愿不吃馒头不也屈服。 我领你洗手，把你的手按进盆子里你支着手指一动不动，我帮你洗手，心里却十分的不愿意。 那是第一次，不想再看到你的手，嫌弃你。 村里的红薯成熟的时节，一群小伙伴去别人家的地里偷红薯，在大沟边上挖一个洞，捡来的干树枝全数点燃，等薪柴烧尽，就把红薯埋进炭火里面，用土埋上，装作事情没有发生一样，玩一圈儿回来再刨出来。有的熟了，有的没熟，但都是平分。你就把自己分到的熟的红薯给我，自己吃生的。 那是第一次，感受到了有弟弟的幸福。 体弱多病的我经常被爸爸带着去看医生，每一次打针回来爸爸都会给我买一点零食，你看着我吃，自己不敢要，我也没有让你的意思。 你并不计较这些，还是把做好的饭给我端到桌子上，摆好筷子。 “姐，吃饭吧，吃了饭就不疼了。” 【弟弟，如今我回忆起这些事情，多少回眼泪湿了视线。 我是一个坏姐姐！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慢慢的，我们走过了十岁，走过了更多的年岁。 你吵闹着让爸爸给你买的玩具手枪没有再拿出抽屉，叠的成摞的纸面包也被妈妈当柴火放进了锅底，盒子里你赢来的琉璃珠一个个散落，你看到滚落在地上的一两个也不会弯腰捡起 我们还是喜欢争吵的两姐弟，为一点点的小事就能把屋顶掀翻。 我不让着你，你也不再惧怕我。你长的比我高了，我已经打不过你。 我们争抢电视遥控器，争抢游戏机。 妈妈每次让咱们中的一个去小卖部买油盐酱醋，都是猜拳定输赢，但貌似不管结果如何，几乎都是你去。 你很不情愿的骑上自行车，一脸的委屈。 我的霸道任性没少让你吃亏，每一次你说了我，或者是惹我生气，我总能巧舌如簧的骗爸爸是你欺负我，爸爸要是不理我我就去找奶奶，我的目的就是要让你被大人责罚。 很小的一件事，我都会斤斤计较好久，“不报仇”就全身难受。 我是一个坏姐姐，我长大后才知道。 “姐，你要是想要咱就一块攒钱，我攒的钱给你。” 这是弟弟在我对着一张自己喜欢的明星海报时说的话。那时候的我十四岁。 十四岁的我并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兜里总有零花钱，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没有“零花钱”这个说法的，我想买一个自己喜欢的东西很难很难。 因为家庭原因我从来没有从爸爸手里接到过一分钱是以“零花钱”为名义的，那时候的我每买一个东西都需要明码标价的报账，不能偏误。 那张海报五毛钱，在我看来已经价格不菲。 我忘记了咱们积攒了多久，终于凑齐了钱，你三毛，我两毛。我将买来的海报贴在书桌上，心里竟然没有半点感恩。 我是一个不懂事的姐，我现在才知道！ 初中了，摇摇晃晃的我们长成了大小孩。 我骑着自行车上学校，每周回家一回。 我因为骨折休学一年，那时候的你已经上了五年级。 每次我回到家你都是争着帮我拿东西，你羡慕的看着我的成绩单，我明白了你眼里的无奈和后悔。 初中的我还是经常生病，一次爸妈接我回家看病，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雷声轰隆隆的让人心里一阵阵害怕。爸妈都在医院陪我，等吊瓶滴完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你一个人在家，自己做了饭，那天停电了，你拿着手电筒在门口望着我们，本来就瘦小的你显得更加可怜。 你自己烧火做了饭，是我最讨厌的面条，我推开饭碗说“真难吃！”你一下子僵在一边脸绷的通红。 事过我才知道，那是你第一次独立做饭，而且，我忘记了，那是雷电交加的晚上，那个晚上停电了，家里只有你一个人 你做饭给生病的姐姐和陪伴姐姐的爸妈，过程如何我现在可以想象高高的灶台你还不能驾驭，添油加水你还不懂得分量，你肯定在心里掂量了许久许久才下了决定，你肯定费尽了心思希望我喜欢 可是，我的一句话就打伤了你 我是一个无知的姐姐，我现在才知道！ 你不喜欢上学，也常说自己学不会。挨打的次数并没有和你的分数成正比，你还是徘徊在班级名次的最后面。 爸爸让我给你讲解数学题，我嫌你太笨总是借口自己的功课忙而推辞。 “姐，我没听懂。”你茫然看着我。 “笨死了！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我不教你了！别来找我！” 我对你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就打发了你 如今想来，倘若我当时肯耐心的帮你，哪怕就像帮助我的同学一样，你也不至于走到退学的那一步 弟弟，姐姐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 你初中一年级没读完就退学了，站在院子里接受爸爸妈妈的指责。我心里竟然掠过一丝的兴奋，初中的我一个星期的生活费是十块钱，你不上学了我就可以多得到一点钱，以后也少了一个人也分摊我的学费生活费 我的自私赤裸裸的摆在心上，让我耻辱的无处逃遁！ 十四岁的你第一次出门打工，那晚一家人围坐在桌子旁为你送行。你的眼圈红红的，嘴角却硬是撑着一抹笑意。 爸爸妈妈说了很多话，我想说点什么可是一开口就语塞了。 那时候的你只有一米六多，又瘦又小大家都说你像只瘦猴子。 分别的日子我开始想念你，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都走在幸福之中，只是我知道的太晚了。 弟弟，我多少回在梦里看到小时候咱们一起“骑马”的情形；多少回看到你把手上的苹果递给我的情形；多少回看到你站在家门口望着大雨的情形多少回多少回看到爸妈吵架的时候咱们蹲在门口，你带着哭腔问我，“爸妈还要不要咱们？”的情形 每一年的分别，都是漫长的自责和想念。 高中的我在学校里轻松地生活着，而你，却在车间里加班。 我不知道那些车间里的日子是怎样度过了，只知道每一次你回家都是又瘦了，个子慢慢的长到了一米七五，七六体重却还是那个数字的左右。人家说有的人怎么都吃不胖，我宁愿相信是你太累。 你所在的工厂效益不好，每每换厂子，却总是倒闭、搬迁、裁员一年一年的流离磨练了你的性格，让你变得坚强而勇敢！ 尽管在外的生活辛苦难忍，电话里的你却云淡风轻的对自己的生活一笔带过，仔仔细细的询问我的健康，你最怕我生病，从来不指望我赚钱，你说我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好好照顾自己。 你带着我逛街，本来就不多的工资给了爸妈一部分就所剩无几，你省下自己买衣服的钱让我用。跟在我的身后让我随意挑选。 我总是选便宜的，我知道你也没有多余的钱。 你心疼我的节俭，让我不要担心钱的问题，你说那是你和爸爸担心的事情。 你为了给我打生活费晚上一个人去离工厂很远的地方找银行，一个人，在那些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 傻瓜！你为什么要为了我这个坏姐姐付出这么多！ 你为了让我在淘宝网上买自己喜欢的靴子，几经周折充钱，还没事一样说“喜欢的尽管买吧，我有钱。” 我沉浸在你给的保护里，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 我忘记了，你也不再是小孩子，也有了自己的苦恼和麻烦，你也有一群需要应酬的朋友，也有不能避免的私人问题。 弟弟，我坐在大学的教室里，窗外的阳光是那么清新明亮。而你呢？ 是不是又在加班？是不是还在为一个技术难题费脑筋？ 我一直觉得妈妈偏心眼儿，她疼爱你却不重视我。其实，她疼爱谁都是一样的重，一样的真。 而今，我多希望妈妈曾经疼你爱你多更！！这样，我心里会稍微好受一点。 当身边的人失望的诉说自己的弟弟如何的不懂事在外面打架酗酒的时候，我知道你一直在踏踏实实的干活，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你心里的小算盘已经记好了我下一年的学费 大二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妈妈说你的脸过敏，医生交代了半个月不能见风。那段时间我的生活费快没有了，我提前给爸爸说过，他没空给我打钱，我说自己可以先借一点。 “不能让俺姐在学校因为钱的事儿发愁！”你不顾爸妈的拦阻到四十里外的县城给我打了自己预备买棉衣的钱。 妈妈说你差点把她吓死。 弟弟，这些年来你怎么一直都是这么傻！怎么还是为了我这个不懂事的姐而不管不顾自己的身体！ 你知不知道？你做的每一件事情，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警醒着我曾经的无知和自私！让我在回忆里不可自拔的悔恨。 你还是在远方，你还是认为我是最好的姐姐，还是无条件的对我好。 我曾经看过一个小小说，弟弟结婚的时候主婚人问他这辈子最爱的人是谁，他毫不犹豫的说，“姐姐。” 我心头一震。 我不知道在弟弟眼里姐姐的分量有多重，但是，我敢说，等我们到了宇宙洪荒的岁月，他一定会把仅剩下的食物塞进我的手里。 血浓于水的亲情，在我们之间紧紧地缠绕着。 你一定是一个健忘的人。 你忘记了我是一个坏人。 如今和你站在一起，我意识到自己竟然是这样的矮小，我记忆里的自己都是高高在上的。可到了今时今日我才知道，一直以来，你并不是怕我，也不是打不过我，更不是不敢还手，而是你让着我，像哥哥一样的让着我。你是我的弟弟，可是，你更像我的哥哥。 弟弟，对不起，为这些错失年华里的愚昧过往。我向你道歉。 我会加倍的去努力，将来回报你为我付出的这些，只怕不足万分之一。 因为你，我不敢懈怠，不敢轻忽自己。 我知道，你的眼睛始终眺望着我，在关生切切的叮嘱着我。 “姐，感冒了就快去买药，你生病我担心。” 弟弟，爱情之外，感谢上帝让我拥有你，感谢你在我的生命中支撑着我走过的每一个年岁。
